昏夜的稽首从来不单独发生,即便是族灭身死,也该带有一份卫道士的尊严。南得鲁旧部向佳米尔发去一份讯息,主要是诏宗军官柯西允莫筹措几千石粮草运回,以缓解部落内长久来的饥饿状况。
之所以称为饥饿状况,要说先王得得泙时期,佳米尔的土地刚到手,时局不明朗。各地起义、暴乱和盗匪风起云涌,旧部受旱灾严重,人皆疲战。族内爆发了大争议事件,很多人提出要把这片刚到手的土地卖回北苏,多要一些钱粮来充实发展,将来再武力夺回。
这种言论得到众多族绅及三家部神氏家族的一致认同,当时驻守南域的柯西达既闻知消息,起兵勤王。一路上半打半劝降,直至大得宝帐,不由分说斩杀了第一个说出此等卖部落主意的沅领平义。得得泙惊慌失措,命力士擒拿柯西达既问罪,怎知柯西达既自缚手脚,无一兵丁跟随,至帐内跪伏认罪。
“不待我讲,王就是王!本王命你驻守南域,你便不得轻松手脚,随意往来。可你怎敢起兵来犯,诛杀部内忠臣,是何道理?”得得泙稳坐大位,威严发声。
“回禀王上,老臣自随先王来,驰骋疆域三十余载了!为将者只思尽忠报国,念王上体恤老臣,发至南域驻守。却不知老臣年气未衰,还能为王上分忧,为部落效力!”柯西达既老泪纵横道。
“唉……既然老将军忠诚若此,何敢杀平义而威慑于本王耶?岂不知沅领也是我部神氏,此番叫本王如何交代于他?这……唉……”得得泙蹙眉深思,不住叹气地说。
“老臣只知佳米尔不可失,先王凝神费力,亦赖将士用命,谋攻数十载方下,怎可因一时一世的困难而放弃!沅领平义出此言便是出卖部落,出卖王上!老臣不顾死命,起兵勤王,就是要诛杀此乱臣贼子!既已毙其命,我便偿还他是了!”柯西达既老脸一横,叩头禀告。
“你这……老将军啊,你也太过心急,佳米尔的事本王还未思虑如何是好,你又来添堵,这可如何是好……”得得泙来回踱步,不知所措起来。
得得泙长叹一声,叫柯西达既统兵驻防在大得宝帐外,宣召沅领家族族长密议善后事宜。几天后的公论大会,沅领家族族长登台发言称沅领平义私通北苏,出卖部落,幸得柯西达既老将军公忠体国,识破了其阴谋,诛杀了此等奸臣,才保我部无恙。
私下里得得泙命粮运官员将部落当年所产精米悉数运送给沅领家族,并秘立族规部落年产精米至少三成都要运送给沅领家族受用,且佳米尔所产的米粮果蔬两成分运给他。
这样便解决了两个部神氏家族的矛盾,沅领家族虽牺牲一人,却保后世子孙的钱粮无穷取用。得得泙也清楚知道,柯西达既有功于部落,且正是用人之际。只是下令鞭笞,将袍受过罢了,随后命他领兵西讨,剿灭乱匪去了。
但此法也带来两个问题,第一是柯西达既本就是飞扬跋扈的性格,先王在时还能任用权臣,左右其势力。得得泙继位后,新王性格过于宽宥,导致柯西达既有意无意的扩展其势力。领兵驻防在北钓鱼城时便多次被部落御议官弹劾有谋反行径,都被得得泙打回,不甚在意。
只不过后来因南域多事,调防至那里。柯西达既很不满意,因南域远离王治所在,也不在传统驻防圈内,因此认为自己被提防和排挤了。这次借沅领平义的事,大摇大摆率兵而来,便让满朝忌惮非常。得得泙不愧一代仁厚之主,不仅没震怒斩杀他,还拿出部落及佳米尔年产精米的代价为他出面调和,就为了多事之秋的南得鲁部暂时安宁。
也许是柯西达既深受感动吧,此后便逐渐收敛,用短短半年的时间,打造出一支强悍军队。以六十九岁的高龄再上战场,不到三年,全面平定佳米尔的起义,彻底扫清了各山的乱匪。从此“柯西”作为七大部神氏之一的大家族,正式超越了所有部神氏,稳居第一部神氏的宝座。随后带来的是部神氏内部的纷争……
第二个问题是此后部落及佳米尔所产的近半精米都供给沅领家族受用,王室及六个部神氏共食另一半精米。那么部落的族绅、族人及不在部神氏内的官员只得吃北钓鱼城西所产的糙米。糙米难以下咽不说,产量还低,不够吃是常态问题,就即便是丰年,也常有大量族人饿死,更不要说灾荒年了。
时至今日,长久的饥饿状况拖疲了南得鲁部,当今南得鲁王得得佲昏庸不堪,即位以来几度向佳米尔征调粮米、钱帛、马匹、美女等等,叫本就困难的佳米尔雪上加霜。
“唉,王上再行敕文,语义颇有不满。”西珂尔缓言,目视天外。
“不满如何?老天爷不下雨,旱灾严重,粮产不足百石余,我有什么法子。”摩腓捋着胡须,半摇着身子,三个姬妾正侍奉左右。
“也不用多想,吾虎踞佳米尔多年,便是此刻有了反心,王又奈我何?哈哈哈……”摩腓一阵狂笑,惹得姬妾愣了神。
西珂尔忙目视摩腓,使了个眼色。摩腓一双大手掐住了身旁两个女姬的脖子,要跑的那个被帐外冲进的哈卡一刀砍死。摩腓阴笑阵阵,头顶青筋暴露,脸色昏沉不定,手一用力两个女姬倒地身亡。
“上将军,几时起事?末将愿效犬马之劳。”哈卡微躬禀告。
“诶,不要急,看看柯西允莫的动作如何,我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摩腓衅笑道。
此刻柯西允莫的府邸一改往日的喧嚣热闹,只有无边的寂寥与沉静。正堂内空无一人,后宅的花园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随着声响的渐大,这整洁的花园竟养起来鸡鸭来。鸡鸭和鸣,声响搅闹得几里不宁。
原来这后宅的花园的假山之侧,竟掩埋着一个藏兵洞。白天依旧花园,到了夜晚便是军士训练之时,柯西允莫自来到佳米尔便无一天没反心。周近的铁匠铺、神工营都被其收买,近来日夜赶工,打造兵器。
“宗军,我军士气正盛,这数载招兵买马,正是为了这一时,请您尽快下令,末将请命率军奇袭!”肯提禀告道。
“嗯,我料不出三日,那摩腓必定反叛,旧部那里甚不足虑,只是……”柯西允莫思虑再三道“只是如何做得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来,诚要思虑。”
“宗军,此战非同小可,倘若我佳米尔内乱,北苏军趁机来袭,如何应对?”达诺担忧再三说道。
“诶,妇人之见也!北苏军民暴乱不断,彼自顾不暇,怎能出兵?况我军骁勇善战,驻防在赧靖和裕城足十万大军,彼何敌哉?”肯提瞪了他几眼,倖倖说道。
“哈哈,肯提此言,深得我心。”柯西允莫拍了拍肯提的肩膀,不住夸赞。
达诺再要反驳,见宗军脸色不悦,只得作罢。他转脸看向中天的圆月,却好像看成了一柄弯刀。
“卿亦觉本王昏聩否?”
祖功门里,宗德殿外。得得佲身着祭服,携着权臣摩廉、柯西浮拜谒祖宗庙堂。不知怎的,他突然惊天一问,吓得两个老头汗湿颈背。
“王上行事雷厉风行,颇有第一代王得得西涧之风范,于臣属、族绅、氏族宽德仁愍,实圣王也!”柯西浮率先吹捧道。
“官吏制化变革、田赋调整、单男徭役免税等仁政,近二十年未有之变化,皆出我王治期,王可称实业之主,民之君父也!”摩廉不甘示弱道。
“哼!何须褒扬于本王,告诉你们,氏族干政,笼络朝野的时代落幕了”得得佲高声道“来人把他们拿下!”
话音未毕,一队禁卫军由四面八方闯出,手摁膝抵地捆缚住摩廉和柯西浮。两个人不住求饶,得得佲命人把他俩羁押在天牢,以作后观。不久后得得佲调防南域六万铁戟军、牟梁城三万锤链部队以及新召的一万五千生力军,组建成南得鲁王军队。由其叔得得劢喇统领,进驻北钓鱼城。
佳米尔得知消息,摩腓最先坐不住了,摩廉是他的亲兄长,本是他在朝中的眼线,供给情报及王上的一举一动。现在他落了网,书信搜出一看,世人皆知他的反意,如果再不行动,恐怕是要功败身死了。
当晚摩腓便发动叛乱,手下卫兵很快控制住都城佳米尔。旧部闻知消息,命佳米尔东部的廊城镇守抵抗。守将耶斯畏惧叛军,弃城而逃。正被城下伏兵擒住,被哈卡下令斩首祭旗。
旧部急派信使,奔赴至赧靖。叛乱一开始,柯西允莫便带领全家老小和近身兵士前往赧靖,控制住佳米尔的南部了。信使急报王上命令,命柯西允莫驻守赧靖和裕城,依托山势,展开阻击,不可叫叛军进入旧部南域半步。
柯西允莫左右为难,但还是选择奉命。他急命驻守裕城的肯提出兵阻击,因裕城北部是一片开阔的草原,若不主动进攻,一马平川,叛军极容易吃掉据点。双方在裕原展开大战,各有损失。
某日夜,准确说是黄昏。哈卡亲率兵而来,火炬车、火栓抢、火铳等热兵器悉数登场。率先责难的是火炬车冲天一炮,直打在南军帐篷上,瞬间烈火熊熊,呼喊奔逃。叛军发起冲锋,双方短兵相接,叛军身后是火枪手做掩护。本就是军帐连烧数十里,再加上不知从何而来的枪炮打击,南军节节败退,丢失了裕原的战场。
肯提惊慌失措,驻守裕城不出,忙向柯西允莫禀报,请求援军。柯西允莫急令达诺率两万军士及数十架连射火炮及一干火栓抢前去增援。在路过隋阳域时,惨遭敌军伏击,幸好达诺沉着镇定,组织军队反击。两个小时后,达诺率领的援军取得胜利,歼灭叛军三千人,俘虏七十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