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味
时日已到十月。某日清晨我坐在阳台上浇花,感到一丝微凉。在南国呆了近十年后,秋天在一夜间席卷而来,像猫咪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身后,习惯了之后也不觉声色。
到菜市场买菜,路过水果店,想买当季的水果,却不知该买什么。柚子,在中秋前后几乎每日都吃,柚子皮处理后切成条,晒干后密封了存起,偶尔用来泡茶。西瓜,从外头炎热世界回来时,冰镇后的西瓜总能暂时令我忘记那些少食冰冻食品的养生忠告。枣子,脐橙……似乎还不到季节。红柿子码齐了摆在一旁,裹着层浅浅的霜,买了三两回家,洗净后吃着,略有些涩,果实籽儿很小,有些软。记忆中的味道不是如此的。
故乡以脐橙出名,而存留着的童年记忆,脐橙占的分量实是微不足道。童年是在老屋中度过的,九岁后方搬到新屋。老屋是土砖房子,屋前有个大坪,而下小溪流过,沿着小溪长了各类果树,屋后是各类菜园地,田埂间断处有几棵大的梨树。小的梨树、琵琶树、李子树多长在屋前,栗子树长在小山头,梧桐、枫树、樟树矗立,柿子树总沿着溪流水边生长,枝干蜿蜒着横在溪流之上。
夏天最新到来的是枇杷,尔后是李子,再是梨子和香瓜西瓜。梨子、西瓜下市后一段时间,若田间的黄瓜也算水果的话,那便只剩下它了。
如同今日天气渐凉,早上被奶奶叫醒后,若还附上了句起风了穿好衣服,朦胧着眼的我坐在大门门槛上往外一瞧,天空蒙上一层灰色,山上的松林略显黯淡……大致是深秋到了。屋外蜿蜒的枝头上多了星星点点的橙黄色,这时候柿子树树叶还未枯黄,那种橙黄色略青,难以察觉。披上外套,围着柿子树下走一圈,草丛上带着些露水,脚感到些凉意,提前熟透的柿子躺在草丛上,像闪着光的红宝石。有些被虫子或鸟儿啃得残缺,寻着一两个完好的,溪水洗净后,咬上一口,绵绵的甜意在舌尖游走,涩意被掩盖,回去后若衣服上沾上了汁还要挨上奶奶几句怪责。
拗不过我们的馋虫,爷爷砍了根细的黄竹,细杆的头一节用柴刀从中间剖个口子,便成了摘柿子的工具。我跟大哥拿着箩筐在爷爷身后,叫嚷着让爷爷先摘红了的柿子,爷爷把竹竿的缺口对着柿子的树枝伸过去,对齐后慢慢拧断小枝。熟透的柿子来不及到手边,一用力便掉落到了小溪,摔得只有鸟儿路过时才啄上几口。橙黄的柿子摘下后,我和大哥欢快地咬下一口,涩味杂合着果肉渣在齿间舌苔停留,剩余的略带青色的柿子我们再没有尝试的勇气。爷爷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看着我们皱起的眉头,让我们把连着柿子的断枝摘除。
奶奶搬出陶缸洗好,倒上井水,将柿子逐一放入,以摘来的柿子树叶层隔,顶层再裹上厚的一层树叶。放到房间温暖的角落,三五日后,柿子的涩味消去,洗净后便可享用了。我和大哥总是迫不及待,每日都要缠着奶奶问上几遍柿子何时可以吃了。
……
搬到新屋后,屋前是公路,母亲种上了几行菜,屋后远处是铁路,院子里空着。从新屋的屋顶,可以远远望见老屋的一角,在夕阳中土砖老屋的白色外墙,分不清是土砖的红印染,还是夕阳铺盖。自然也就看不到柿子树枝头是否结了果,又是否落了熟透的果。待到季节时,我和大哥仍拉着爷爷去摘柿子,只不过收获不似以前,果实往往被其他乡亲的孩子早早摘去。枇杷、梨子、李子也是一样,后几年,再见到时,母亲将老屋前的梨树、李子树、枇杷树都砍了,劈成了柴放在新屋的地下室。
初中时少有回家,高中时爷爷奶奶去世后,母亲到了广东照顾父亲生活,我独自在县城念书。某个周六休息时在县城闲逛,在老城区遇见老乡卖去涩的柿子,买了两个回宿舍。洗净后,咬开青皮,柿子果肉厚实,比苹果果肉绵柔,比梨子清爽,大颗褐色果实籽儿。那日梦乡中,又是中秋时,奶奶将果盘搬到了屋前的大坪上,我们围着桌子,吃着月饼、柚子,圆月如盘,梨树、枇杷树、柿子树的枝干在银色月光与树叶的间隙中蜿蜒。是那时候的味道啊。
前些年回老家过年,到祠堂祭拜后沿着小溪走,已找不到老屋的位置。听外公说,老屋久无人住,瓦房未做检修,夏日暴雨时便倒塌了。后来新农村建设需要重新规划,老屋的地基连同屋前屋后的树,便都一同铲了。
已在湖北生活了近五十年的大伯,听了消息后,回来在老屋屋后的菜园子位置上,新建了三层房子,落叶归根。年后初二,姑姑们也回来了,聚在大伯家,在院子中坐着晒太阳,听他们回忆着老屋原先各个房间的坐落,屋前屋后的每棵老树。
天气又凉了。
祝好。
叶二木
二零一八年十月十七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