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冬至。气温二十三,空气良。冬至不冷。
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故曰“冬至”。
江南以南的冬姗姗来迟,有雾笼罩,全无阴冷之感,孤家寡人,全无吃汤圆的念头。
想象着,北方是怎样一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一场纷飞的大雪,一夜时间让山谷变得虚无,躲进山林茅舍,围炉煮酒,听鹧鸪,看木炭爆裂的火星飞舞,沉寂的心都作了古,念念如初。嗯,我想遥远的北国,冬至一定是一年中最有劲的蛰居意境。冬至很冷、很美。
然而,今早浏览的到第一张图,在本该是一年最寒冷的天里,内心如火烧般焦灼。一张全国空气质量指数PM2.5实时地图,对着地图端详了许久,竟生出了“天涯何处望神州”的悲戚。
数日来,不断被雾霾刷屏,或是朋友之间话题调剂,或是网络的段子,笑过之后,抱着小确幸,满足于生活在一个堪称“洗肺”的城市。可是,当生硬的指数变成了色彩,绿色、黄色、橘色、红色、深红色,当互联网上零散的报道描绘在了地图上,竟然是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地图上,可见神州大地,伤痕累累。这种伤,不是战火离乱带来的刀伤箭伤,不是有生命力的伤口,铁蹄践踏过后,伤口上长出更为坚硬的组织。这种伤,更像是一种烧伤,少数绿色是完好的皮肤,黄色是轻度的,过度到橘色、红色,程度逐渐加深,中间红到发黑的,就如同深度烧伤,严重到烧焦。这样的伤,不会流血,却会流脓,附带炎症,会组织坏死,需要花费极大的心力,才能呵护伤口愈合。如此一想,不禁毛骨悚然,隔着屏幕,仿佛感受到了凝滞的空气,令人窒息的气息,皮层被炙烤的烧焦味,还有那种强烈的痛感。
绿色,少数可怜的绿色在哪里?在遥远的鸡冠上的一点点,在北边的一点点,在西北边境一点点,在西南零丁的省份,在国境最南的一小点。
此刻我头顶的这片天空呢?我现有人生中度过最漫长的地方,经度纬度交会处,黄色!一样不能幸免。西南盆地里,我居住过最久的异乡呢?红色!她并没有比我离去之时更好,今天的街头巷尾,开始了抱怨石化。四年之中,原先是雾气缭绕,而后,渐渐感觉到了,那雾转了性。若是没有个一夜的雨,便是一个轻重污染或中度污染,夜跑归来,常觉脸上如涂了粉。寒暑假归来,飞机落地,第一口空气,分明是清新爽快的,连风都是灵动淘气。
再寻觅,这些年踏过的足迹。除了南方边境尚好,广阔的中原和西北呢,都是红到发黑。回想起那年寒冬到北京城,城楼头的朝阳羞涩,隐约可见轮廓。灰蒙蒙的广场四周,灰蒙蒙的建筑,晦暗的天,最亮的色调,是广场中间硕大的显示屏,放映着绿水青山的幸福蓝图。一夜小雪,翌日清晨,踩着雪摸黑从胡同出来,游荡在皇城根,才觉得是个北平的样子了。今天的北京呢,她和整个的华北,一同在雾霾里喘息,不知是个怎样的光景。
这就是今天的天空。今日冬至,南方不冷,北方也不冷。整个神州大地,都被工业文明的高温炙烤。少数人庆幸的,终将不免于沦陷。我们需要化工,需要钢铁,需要庞大的交通网络,需要摩登的都市,需要一种强大的冲力和喷张的血脉。尽管有先知先觉的人,用抗议游行,不让化工在自己的城里落脚,维护了短暂的绿色,可是他们阻挡不了快速前行的工业巨轮,化工去了别处,漂浮的微小颗粒却不可违反物理常识地弥漫回来了。你等来的好风,未必是别人的好天气。穹顶之下,没有一个逃得掉。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一百多年前那场伦敦雾霾,或者堪称人间炼狱。但如若用雾霾不是中国特有来为开脱,那难道不是一种倒退吗?一百多年前,没有前车之鉴,尚未有今时今日的文明,可以更为宽容。历史是经验总结,历史更是进步的基石,给予我们更高的视角。前车之鉴,带来的灵感不单是制造更好的口罩,更是如何避免重蹈覆辙。
既然如此,那就否定吗?我们想要的更快的速度,更高的效率,更丰厚的物质,一切都一切,都是霾的“功劳”,如何能倒退回去?如何能分得开?
从乡村走向都市,生于和平繁荣年代的我们,面对这一张被工业烧伤的地图,该何处望神州,该何处安放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