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树在翠河边待了两百年,换算成人的年纪,他已经是个垂老矣矣,整天看着看着夕阳西下感叹自己要去见老婆子的老头。
可是对于三百年才‘成树’的树来说,他还只是个少年,他从没有离开过这条河,只偶尔透过在他身上筑巢的鸟儿们的闲谈,得知就在河那边有一群叫做人的生物奇怪的在地上筑巢。
“还都筑在一起。”一只鸟说,另一只鸟说“太奇怪了,我飞进人的巢穴里去看,里面居然连草也没有”,群鸟叽叽喳喳谈论“他们还都挤在一起,不会觉得烦吗?我可受不了隔壁的那只又蠢又胖的鸟”
由此树知道了人这种东西的存在,知道他们比鸟大很多,他们不会飞,他们的巢都盖在一起。
在他做树的这段日子里,他也见过不少人。
有的背着他同类的尸体从他面前走过,嘴里还有奇怪好听的叫声,有的一群人,骑着马卷起一阵烟的从他面前跑过。这就是人吗?整天动来动去,从河的那一头到河的这一头,一个白天就只见着这些人来来往往,货物肩扛手提,急匆匆赶路。
尼姑日日在庵里敲木鱼,念心经,常常望着窗外的雪发呆,那雪可真美,真想去摸摸它,听说城里的小姐们都喜欢在院子里堆雪人。
可她知道师傅不会允许的,她会让自己好好念经吃斋,侍立于城里来的小姐夫人们旁,帮着她们上香祈福。“你得尽心服侍这些贵人,多为庵里求些香火”师太眼也不抬的说。
师傅,我能说,我想还俗了吗?尼姑心思缠缠绕绕如入水的笔墨,幻化成嘶嚎不止的欲望,紧紧扼住她的咽喉。尼姑加快敲动木鱼,须臾,心似古谭平静无波。她又是师傅的好童儿,她还得在这庵里看几十年的雪景。
2
尼姑坐在树下歇息,她刚刚帮庵里送走上香的顾小姐。听说那顾小姐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这次顾夫人带着她来就是来求菩萨指派一桩好姻缘。顾小姐美啊,粉罗玉面俏脸含春,云鬓步摇寒烟翠,步步莲花多婀娜,一个旋转挪移都是数不尽的风情。想着顾小姐又想起自己,尼姑一时悲上心头,忍不住呜呜小声啜泣。
“你在干什么”树睡着,突然强烈的情绪弄醒了他。面对尼姑的呜呜声,他隐约知道那是种不愉快的情绪,像他在大风吹袭时竭力扎根的害怕,像是头上那对鸟儿早晨觅食回窝,发现蛋已经被啄破吃掉的无奈。
尼姑吓得赶紧缩到草地。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尼姑百思不得其解,身旁空荡荡并没有人,耳边呼啸的只有风声。
“你是妖怪?你在哪儿!”
“我是树”
“你是树妖?”
“我是树”
树想,我只是在这里呆了两百年,这样就叫做精怪吗?
“你,你没见过人吗”
“我见过,可是没有一个像你”树停顿了一下,舒展了身体,叶子哗啦啦的响。“你的脸上的水从哪里来”
尼姑闻言,摸了一把发现脸上有泪。“没,没什么。你这样说话很吓人哎,你认识其他人吗”
“没有”树依旧简明扼要。
尼姑抚了抚胸口,按下紧张激动,这棵树居然会说话。还说他长了两百年,是个山精野怪吧,要请道长来灭他吗,听说伏羲之地跑出来很多妖怪,他看起来傻傻的应该和他无关吧。
“这里只有你一棵树会讲话吗”尼姑仰着头说话,脖子都仰酸了。
“不知道,我没和其他树说过话”
“啊,你没有朋友岂不是很孤单”
“朋友?那是什么,孤单?那又是什么。”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啊,朋友就是常常和你说话,常常和你一起玩啊,不过你长了两百年都没有和其他树交流过,你应该是翠河唯一的灵树吧。周围的树都和你不一样,只有你有思想,只有你一棵树在这里,这就叫孤独啊”尼姑完全放下戒心,舒舒服服的躺在树下,玩弄草根。
“那你来和我说话,成为我的朋友好吗。”
树天真直接的问,他在这儿第一次遇到会和他交谈的人,他想知道这个和自己不同的生物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说法。
尼姑看着眼前的郁郁葱葱的大树,树干粗壮有力,树的缝隙细细撒下些阳光。如此生机的景象差点让她忘了这是棵会法术的树。
这是她小时就一直存在于这儿的树,难道他是刚刚才孕育出神智吗,他说话就像一个小孩。
出于同样的寂寞与好奇,尼姑说,“好啊,我明天会再来的,我要回庵里了”
庵?那是什么,不过树没有多问,“好,我会等你”树说完就进入了沉睡。
尼姑回庵
各自无话,一夜好眠。
3
尼姑经常去翠河边找树聊天,日日夜夜年复年两人已经相识相知。他们谈天说地无所不谈,树好奇尼姑的生活,尼姑告诉树,庵里的生活不过是晨起打扫庭院,夜熄吹灭欲求。师傅要她戒痴戒欲敲木鱼,守着菩萨受香火。
“我是被师傅养大的,听说冬天的早晨师傅起来扫雪,开了门就发现我在襁褓里。师傅心好就捡了我。
我在庵里长大,十七岁了也还没出过翠城。
我曾经跟着师傅去过城里,火树银花不夜天,香车宝马狐裘暖。捏糖人,吞长剑,满架灯笼猜谜语,人间的烟火气好闻的不得了”
尼姑托着腮扑灵灵的眼睛闪烁着光彩“不过,我只看了几眼,就跟师傅去顾府了,陪着夫人小姐祈福。树,你知道顾小姐吗,那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呢”
树闷闷的说,“我不知道顾小姐是什么,要说好看吗,我觉得你就挺好看的啊”树摇了摇身上的叶子,把黄的绿的都摇落。
他不喜欢那个什么顾小姐,他只喜欢在这儿和尼姑聊天。天蓝蓝,风吹的尼姑的头发波波摇摇的晃动。
尼姑瞪大了眼睛羞涩而嗔怪,“你这棵树,一直呆在河边从来也没有走出去过,你才不知道顾小姐有多美呢”。不过话虽这么说,尼姑心里却美滋滋的,这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说自己好看。
尼姑懒洋洋的靠在树上,想起和善的顾夫人威严的顾老爷,觉得顾府门前的石狮子都那么威武。
不待尼姑想完,身体突然没了重心,一下子仰面摔倒“啊,树你在干什么!”
尼姑以为树在和她开玩笑,不想等她起身一看却发现面前赤条条的站立个青年,吓得尼姑赶紧捂住眼,啊啊的叫了起来。
叫了半响,对面却毫无回应之声,尼姑自五指缝里向外看,青年华冠美服,剑眉星目薄唇紧抿,巍巍大丈夫像,好不正经严肃。
青年开口说话“这样比之顾小姐又如何”。尼姑这才想起刚刚让她摔倒的元凶,“你是树?”她回头看向早前树在的位置,果然什么也没有,地面平平整整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有过树的痕迹,既不曾泥土乱撒也没有花蕊倒地。
“是啊,尼姑你看我这副样貌,美吗”树收了先前严肃的神情,认真眨巴着眼睛问。
尼姑平静了下心情,站起身来看着这个自称为树的青年。
围着树转了几转,看清他的衣着模样,尼姑道“好看好看,不过你什么时候学会变化成人的,吓死我了!”。
树对尼姑敷衍的回答不太满意,僵硬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嘶哑说“我第一次变,心里想着变个好看的模样就变出来了”。
听到这样说,尼姑放松了心情,走过去拉着树坐下
“你修炼这么久了,化成人形也是水到渠成,我虽然不太懂修炼,可是常来我们木仙庵的虚清道长和师傅闲聊时,也说过山禽草木,水鸟虫鱼,它们在风水极佳地修炼到一定时候,就会自然化做人形”
树突然抱住了尼姑,此时树是人形,男子的胸膛与尼姑紧紧贴着。
两人心跳清晰可闻
尼姑赶紧挣开了“你这是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树的怀抱被尼姑挣开,满脸迷惑“我常看到翠河旁有两人这样靠在一起,看上去很开心,我以为人都是这样,你不喜欢吗?”。
树虽然法力不弱,却不曾入人世,体验七情六欲,自然不懂尼姑的羞涩。
对上那双灿然的眼眸尼姑脸红了,想定然是附近村子里的女子与男子在翠河幽会,没想过竟然被树学了去。
“这是男女才能做的事啦,树你怎么了?”尼姑发现树正一直看着她,好像从挣开他的时候就开始了,这样一直看,他的眼睛不会痛吗。
又转念一想,这可是树变化出的人形,没有痛感也有可能,难道真只是个摆设?
“树,你先别动”树乖巧的点头,尼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肌肤由白转红又戳了戳其他部位,皮肤缓慢回弹,发现手感也很真实。
“你玩完了吗?”树不带感情的问。
尼姑这才住手,“树,你变得好真实啊,这个人形一点也不像假的”“不过,你毫无表情就有点虚幻了”尼姑皱着眉头说到。
“刚变化成型,应该还不太稳定”树说这话是表情毫无变化,眼睛却还是一直看着尼姑。
尼姑作势在树眼前挥了两把,手动眼珠也动,“这就好了,总算眼睛是还能动的”。尼姑笑意吟吟的看着树,这张脸还真不错呢,比城里的那些公子哥也不遑多让。
呸呸呸,我可是出家的人怎么能想着情情爱爱,师傅知道了又得罚我了,天灵灵地灵灵,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尼姑看着树的一霎,心里就闪现这么多想法,自己也是一惊。
4
“尼姑,我们一起去城里吧,我想去看看,你不是也想去吗?”树笑着看向尼姑。
尼姑心里一紧,低头开始玩弄手指。
去城里吗,好心动,可是师傅知道了是一定会责罚我的,怎么办怎么办。
“尼姑,走吧,我好不容易才化成人形呢,就当为了我们的友情,也该去一趟是吧。”树挤眉弄眼的对尼姑笑着。
算了,不管了,师傅罚就罚吧,大不了又是一顿罚跪,再说了在天黑前赶回来师傅就不会发现了。
“树,我穿着这尼姑袍也不像样子啊,你能帮我变化吗?”。
树搔了搔头说我试试吧,便就朝尼姑吹了口仙气,尼姑果然就连头饰也跟着附近村里的少女一般无二。
整理妥当,尼姑与树就携手一起下了山去。
“你尝尝这个”尼姑把糖葫芦径直就塞到树的嘴里,“唔,这是什么,甜甜酸酸的”树吃着亮晶晶红艳艳的糖葫芦问
“糖葫芦啊,山楂做的,就是你旁边那颗树”“什么,呸呸呸,我怎么能吃同类”树吐出来,嗔怪地看着尼姑。
尼姑嘿嘿不好意思的笑了。“欸,那边有舞狮呢,快走,我们也去看看”尼姑兴奋的拉着树就往人群里冲去,树一个不稳竟然差点被带倒,树抬头刚想叫尼姑慢点。
却抬眼看到尼姑白嫩的手正紧紧抓住自己,温暖舒滑的触感让他一时失神,就这么被呆呆的带向了热闹灯火处。
人潮拥挤,树有些不适应,他已经习惯对于“人”的认知只是尼姑。
树挤到尼姑身旁不自觉的用手环住了他,阻挡人潮的推挤。
火龙飞舞,人声潮杂。
尼姑兴致勃勃地吃着糖葫芦,还不时的给树介绍,这一招舞的是双龙戏珠,那一势挥的是登高作耍。
“树,你还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吧,这可是人间独有的哦”尼姑说到后半句低了声音唯恐被旁人听了去,说到后面又忍不住开心的弯了眼尾。
“是呀,是呀,多谢你带我来这么有意思的地方呢”树的脸在昏黄灯光中有些飘忽不定,声音里的戏谑却一点也没有少。
“小心”,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火箭,树一个侧移拉着尼姑躲过了,捡起一看像是小孩儿的玩意,不知是哪家调皮鬼扔到人群里。
“这些小孩真讨厌,谢谢你啊,树”尼姑红了脸,看向揽着自己腰的树“不过,你能不能先把我放开”
树这才发现自己还搂着尼姑,一个松手,却又是差点让尼姑摔倒,待尼姑站稳,两人相视都忍不住笑出来。
“你就不能把我扶好吗?”尼姑头也不回似羞似嗔,“那不是你让我松的吗”树有些委屈的说,替尼姑拨开人群。说着话两人又朝前方走去。
“让开,让开,这是顾府的轿子,撞坏了你赔的起吗”顾府的小厮们挥着手让行人让出条路来,香车宝马,莺声燕语从轿中传出
适时一阵风吹过,原来顾家小姐正在那轿中是要去赴贵族们的聚会。
顾小姐的容颜被风从轿中吹起,引得路人啧啧声四起。
“哇,那顾小姐可真是个妙人,要是能娶来当妻,十辈子的福气也愿意拿来交换”
“你可照照镜子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穷的比狗都不如还想娶顾小姐呢,顾小姐这种人就是想一想也是美够了”“哎,你这人,嘴怎么这么臭你”
“就说你了怎么地吧,想比划比划?”张三和李四吵吵嚷嚷的走远了。
尼姑看着远去的马车羡慕不已,走远了还在踮脚遥望“这些贵族小姐命可真好,哪像我们这般人。
”不无惆怅的声音自尼姑口中传出,树听着,眼神暗了一下,看向远处的柳树。
“你喜欢顾小姐那样的生活吗?”树一把扳过还在眺望马车的尼姑,树认真的过分眼神让尼姑不禁有些不自在。
挣开树踱着步回答“当然啦,天都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走吧”。树和尼姑回到了山上,看着尼姑慢慢远去的身影,树难理解尼姑原来是喜欢那样的人类生活吗。
暗下了决心,树在心里酝酿出一个计划。
5
尼姑好久都没来找树了,她忙着接待来上香祈福的夫人小姐,忙着照料庵里的大小事务。
尼姑上次来已经是五日前了。
树想起尼姑,心底微妙的感觉出现。熟悉了她的常来,偶尔的失约,寂寞的感觉就萦绕在树旁。
顾小姐即将出嫁了,火红的灯笼挂满了全城。这是翠城首富女儿的婚事,如何不盛大。
就连过往的樵夫都在谈论这场婚礼,说着顾府还特意为了这场婚事开仓赈济穷人,树听着这几日行人的议论,微笑浮上了树幻化出来的脸。
自从上次和树偷溜下山后,尼姑觉得这项活动实在太好玩了,于是今天又准备来让树帮她变化,一起下山。
到了翠河,尼姑却发现树早就准备好了正在等着她。
尼姑不作他想,亲亲热热地打了招呼,两人一起下了山。
翠城里,尼姑正准备去城南耍子街买桂花糕,却被树拉着往另一方向走去。
“去哪儿啊”尼姑疑惑出声。树却不言语,只拉着尼姑走,走的尼姑气喘吁吁的问,“这儿啊”两人站定。
尼姑抬头却见顾府两个金字正在当头处。尼姑疑惑的看向树,树只一笑施了个法,两人却都隐了身,光明正大进了顾府。
树拉着尼姑进了府后开口“你不是喜欢顾小姐的生活吗,今日就来当一次顾小姐了”
尼姑只当树在说笑,还反口道”是你想来看顾小姐吧,你想看我们前几日不是在马车里看见过吗,哦,我懂了你这隐身法使出来是想近距离看看顾小姐吧,是了是了,你虽是树也对顾小姐生了爱慕之情是吧”
狡黠神色在尼姑脸上,尼姑还待说些什么,被树一个急停定住,树转头看着尼姑严肃简短回答“不是”。
简短的一句后,树又带着尼姑九转曲回的在府里乱走,难道在找什么吗尼姑心想。
树与尼姑停下了,却是顾小姐闺房,尼姑心里疑惑更甚。尼姑看向树,树却以手指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闺房内,有丫鬟正在给小姐梳妆,其余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喜禾,昨天的赈灾粮都是送到民众手里没有,我的婚事可不能被什么贪污给坏了名声”顾小姐细言细语出声问道。
喜禾一边利落的给小姐挽了个飞云髻,一边又爽快的回答“小姐放心,没听着昨日赈灾有什么情况,黄账房也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呢。小姐只管放宽心准备婚礼才是,小姐的美貌福气可是翠城出了名的”
小姐啐了喜禾一口也就放心的闭目养神。
树进入房内,朝丫鬟婆子们吹口气,众人就都瞌睡倒地。
在顾小姐正随着丫鬟的服侍昏昏欲睡中,树凭空变出一把尖刀就像小姐刺了过去。
顾小姐身娇体弱还未来得及反应,鲜血已经汩汩流出染红衣襟,一双美目圆瞪装满了惊异,纤细的身躯摔倒至地。
一直站在一旁见证树吹晕丫鬟,出手杀死顾小姐的尼姑呆了。
她哆嗦嗦的手指向树“你,这是干什么,你,杀了顾小姐”
“顾小姐已死,你即可代替了她,这些丫鬟婆子昏睡并不知,待醒来,一样会安心服侍你,你即可穿华服饮玉酒自自在在去赴宴”
树以为尼姑是在担心无法善后,还在细心好言安慰。
树手一挥将尼姑变得和顾小姐一般模样,让她坐下,他捻决准备唤醒丫鬟婆子。“你疯了吗,我不要!”尼姑不肯,她差点被树的举动吓死,怎么也不肯留在这里当顾小姐。
“我们快走,快走,别让人知道你杀了顾小姐”尼姑心智还没吓到尽失,心里只想着杀人要偿命。
尼姑推搡着树让他赶快施法隐身,两人快逃。
树不动,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不懂她为什么拒绝“为什么,这可是我想了许久,特意为你的”尼姑急得说不出话,眼睛里的晶莹珠儿含在眼眶,只看着树摇头。
看着尼姑的凄凄切切,树叹气,两人又原路返回。
刘妈妈是顾府的老人了,自小为奴。她风风火火走向小姐住处,准备催催小姐,夫人老爷已经在前厅等的不耐烦了。
“也不知道今天做什么,小姐温吞的像只蜗牛,尽连累我等下人被责罚打骂”
刘妈妈骂骂咧咧的走近了,她整了整衣服双手推开门,准备骂骂丫鬟们怎么如此磨蹭。
屋内的场景却让刘妈妈瞪大了眼,地下的顾小姐心口插着尖刃,血已经染红衣襟,未曾闭上的双眼写满不可置信,只剩精心梳就的头发显示主人曾经多么可人。
“啊!来人啊,快来人啊,小姐出事了!”刘妈妈尖利声音贯穿了整个顾府。
顾夫人倚在顾老爷身上,不住的用手帕擦拭着眼泪。
顾小姐的遗体已经蒙上了白布,昔日的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堂内一片肃穆。顾老爷对道长拱了拱手开口“道长说小女不是被凶杀,而是遭妖害,敢问这是如何得出的结论”。
清虚道长着青袍,执素铃,面目不怒自威。
当下扶须沉吟开口“顾兄,你我多年相识,不敢瞒你。我今日在观中与童儿论道时就远远的看见,府中妖光大盛邪魅娼笑,镇妖铃亦是泠泠作响,久不镇绝。”
又指着跪在地下簌簌发抖的仆婢,那是服侍顾小姐的丫鬟婆子。
“她们自称不知不觉昏睡,房门也没有损坏,就连窗户也指头个洞也不曾有,府中护卫森严也不曾放人进来。那此事定是山精野怪作祟”
顾老爷听完强忍悲痛请道长坐下商量捉拿凶手。
树和尼姑一口气回了翠河旁,“你怎么能杀人,况且那还是顾小姐”尼姑紧紧攒住树的胳膊。
“杀了也就杀了,你这么在乎顾小姐做什么,就因为她捐了很多香火?就因为她长得美,尼姑你喜欢女人?之前可没看出来”尼姑被树轻佻的语气激怒。
“我怎么会喜欢女人,我不喜欢任何人,我可是个尼姑!”“连我也不喜欢吗”树收了玩笑心,抱胸看向翠河。
“你,你在说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杀人了啊”尼姑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说罢却发现树看都没看她还是只看翠河。
尼姑转身就愤愤的走了,回庵的路上,尼姑心乱如麻。
这可如何是好,树不会被发现吧,我们隐身进出那些丫鬟婆子也都昏倒,应该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的。
迎着落日余晖,尼姑在路上不住的安慰自己,期望无人知道凶杀案和她和树有关。
树也真是的,我羡慕顾小姐,但是我这等人怎么又敢奢望更多,树真傻。
尼姑完全没把树问喜不喜欢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想,这么好的朋友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6
尼姑回了庵,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所有人都低头默默干自己的事,抄经的笔动的更快了,扫地的却是有一划没一划的扫着。
玲珑师姐正提桶准备去打水,尼姑上前“师姐,这是怎么了,庵里?”
师姐看着尼姑眼神游移不定,复又低头“师傅在和道长谈话,你且去侍弄茶水吧。对了,城里的顾小姐没了,你知道吗”师姐说后半句说的极快,看了尼姑一眼就又马上低头。
“我,我不知道,我才从河走回来”尼姑心里波涛汹涌,脸上镇定不变。
尼姑端着茶水进房,师太正与道长说话。
清虚道长瞥了进屋的尼姑一眼,又漫不经心将视线转开。
“我这镇妖铃那日感应到妖怪的气息极强,那怪就在翠城之内!”清虚阐述着顾小姐死那一日的种种异象。
正气凛然的说要把那妖怪斩于剑下,说到激动处,把手中的镇妖铃在桌上砸的砰砰作响。
面对清虚道长的愤慨,师太频频点头,“翠城里发生影响如此恶劣之事,都是那可恨的妖怪,道长心系翠城安危,实是我等之福。”
尼姑站在身后冷静的听着,她的思绪已经飘远。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一再对数说顾小姐的好,树也不会因此杀人。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尼姑满脑里只有这一句话。
7
尼姑是被清虚道长的离开惊醒的,清虚道长走了,他正朝着翠河走去。
清虚感觉手中的铃震动的越发厉害,脚步越往前,雾也越来越浓。
清虚在树的面前停下,清虚看到树忍不住感叹一句,好一棵老树!
果然翠城灵地风水佳,笔直冲天树冠葱郁,两人方能合抱的长度,周围只此一棵大树,其余不是幼弱就是已经成为枯枝烂叶。
从赞叹树的雄伟到清虚出手,只在几个转念间。
清虚驱动镇妖铃,嘴里念着咒语手中捻着口诀,脚踏七罡正在倾力施法中。铃
漂在空中旋转散发金光逼的树现了形,他本来只想道士在林子间转上几番就会自行离去,他携尼姑杀顾小姐之时已然耗了不少修为,此刻又遇到武力高强的老道执铃而攻。
想胜,实在难矣。
树还未想清老道如何认出他,那方的话已经传来。
“大胆孽畜,你自在这方修行即可,为何要伤顾小姐性命”树心头一惊,这老道士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杀便杀了,又有什么话同你说,你这老道士一人不冷清吗,合该找个女子双修更有助修炼哩”树嬉笑回答
手中变幻的木剑又重了几分。
不消多说,两人各执武器打斗开来,初时树法力全开,手中使木剑灵活如毒蛇,剑剑狠毒专挑腋下胯下逼清虚只能防守。
然而缠斗几个回合,树渐渐体力不支,手上动作慢了下来,清虚寻了空刺了他一剑。
清虚暗恨这厮说话忒难听,手中又重了几分,树从空中摔落,闷哼一声吐出口血。
清虚举铃狞笑着走近,树倒地鲜血染红衣襟,漠然的看着走近的清虚。
“扑哧”刀入血肉的声音,尼姑匆匆从庵里赶来,手中还是她从厨房里偷出的刀。
清虚转头发现居然是之前在木仙庵里端茶送水的小尼姑。
她怎么会在这儿,清虚想着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倒下。
尼姑呆愣看着清虚倒地,才瘫软跪坐,汗珠冒出,脸色煞白。“
你不过来看看我吗”树的声音像是从天外漂来,又奇异的唤醒了尼姑。
树流血不止,微笑看她,尼姑如梦初醒跌跌撞撞跑向他。一步两步两人的距离越发近了,尼姑走的僵硬而失神。
尼姑缓缓低身跪下抱着树,“我杀人了,我也杀人了”,青丝散乱,眼神无助像林间走失的小鹿。
“你如果害怕,现在就可离去,没人知道”树从容给出解决办法。
尼姑鬓发松散满脸泪痕的从他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跌跌撞撞的跑出林子外。
树看着尼姑的走远,咳了咳又有血渗出来。
他没有说挽留的话,他应该说什么呢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挣扎着处理完清虚的尸体,树回复原身伫立翠河旁,正当青翠的叶飘落不少。
8
尼姑在进庵前,已经想好。如果有人问她去哪儿了,她就说去拾柴了。
而为了圆谎她的怀里已经是满满当当的枯柴。
“哟,你回来了,这么多柴?放下放下吧,厨里还够烧呢”玲珑师姐热情的过来搂柴,尼姑抬头正想说话却发现师姐对她眨了眨眼睛。
尼姑心乱如麻,回屋睡下。
此后几日,该念经念经,该吃斋吃斋,尼姑却是没有再出过庵里去见树。
这一日夜里尼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眼都是清虚道长死前的惊讶与挣扎。
也许当时救一救清虚道长,他还能活着吧
尼姑又摇摇头希望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摇走。
她不去见树,有因为害怕,树杀人树差点杀清虚道长。同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树,面对那个将赤裸鲜红的心奉于她面前问她喜不喜欢的树。
夜风起来把窗摇响,尼姑裹紧了被子。
揽腰救她的树,平静从容杀顾小姐的树,让她快走他来善后的树。
树是她的朋友,又好像超越了界限。
这是树第一次来木仙庵,他也试过想要忘记尼姑,可是他做不到,修炼时是她,杀人时是她,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
他,要如何忘记她呢
树进屋的时候,尼姑已经睡着了,微弱的光反射在她脸上,勾勒出美好安详。
树推了推尼姑,尼姑嘟囔着准备翻身,又朦朦胧胧的睁眼,看到床前的人影,一个惊吓就要大叫出声。
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树说着就放开了手。
是树!尼姑激动的差点要哭出来。
“你怎么来了”尼姑压低声音问
“想你,就来了”树看她,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尼姑更加好奇,树眨了眨眼“我当然知道,我有我的法子”。
闲谈几句,树突然端正了坐姿,小心翼翼的问“你愿意和我走吗”。
“去哪儿”,“不是那里也不是这里,只是和我走,你去吗”“去啊”
尼姑心心念念的就是树,她想他想的几近发狂。
她想的几乎忘了,这里是木仙庵。
她以为就是像以前一样,朝去暮回,去看西域人的莫力长笛让毒蛇翩翩起舞,去看南街穿衣猴儿杂耍作揖讨钱。
“走了就不再回来”树说,他定定的看她,抓着她的手像眷念像不舍像乞求。
尼姑刹时像被泼了盆冷水浇灭了树才来的喜悦。
不,她怎么能走呢,她想起被杀的顾小姐,被自己杀死的清虚道长。
对了树还没说他怎么找到她在这儿,以他的性格说不准又是伤了庵里人得来的。
尼姑对树摆了摆手说“你走吧,我不会走的”,尼姑过于轻松的语气反而让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因为杀人的事?”树收了正经姿态,戏谑的问,眼神在黑夜里也亮晶晶。
“是,你不会愧疚吗”树不在意的语气再一次让尼姑愤怒了,她没想到树就像没有心肠一样。
话已至此,树看了尼姑一眼,不自说化了阵风去了。
尼姑心伤欲绝,在树走后几日更是在庵里少言寡语。
9
这一日,尼姑正抄经,玲珑师姐进来了,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平时也常在一起说笑聊天。
这庵里也只有玲珑师姐能和尼姑说上几句。
“你最近几日,不曾开怀展颜,遇着什么事了”
师姐一边用力的擦拭菩萨像一遍和尼姑说话
“没什么,只是最近不曾听得清虚道长的消息?师傅念叨好几回了”尼姑也自在闲聊。
“是没消息,早先听说出门捉妖,到现在他们观里也不曾有回的消息”
师姐手上动作不停,却转身见四下无人。
玲珑压低声对尼姑说“师妹你就没想过出庵吗”。
尼姑心惊了一惊,纸被墨晕了了一小团。
尼姑抬眼看向师姐“师姐,我们可是尼姑,自小在庵里长大,出去了又能去哪儿呢”。
玲珑师姐快人快语“这劳什子尼姑已经做了这么多年,每日来来去去不过那几件事,我早已经烦了。人一世,不就是图个快活自在吗”
尼姑收笔正色道,“师姐,你现在做着清洗擦拭的事可曾快活,可曾能走?”
师姐收了抹布扔进水桶,经过清洁的菩萨像已经焕然一新。
“我不曾快活,可我希望你能快活”师姐说完也不待尼姑回答径直走了。
尼姑若无其事的度过了白天,回房后又想起师姐对她说的一番话,心里思绪万千。
如果说之前还可以当作是树错杀顾小姐是为了朋友之情,但上次树说的一起离开则是直接挑明。
她怎么会不动心不想要,可是已经连死了两人,都是因己而生。
她怎么能若无其事的去接受这份带血的爱意呢。
10
尼姑是被外面的吵闹声给弄醒的,她急忙穿了衣服去看。
外面站着的却不是树是谁,见到她,树开口了,平静而冷酷“跟我走,若不然再无此庵”。
尼姑推门走近,却在几步之遥停下,“一定如此?”尼姑轻声问,
“你知我,一定如此!”一直冷酷的树又嬉笑开口,眼神却如狼似虎决不肯休止。
师太此刻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瞪眼看着这个杀神连个声也发不出,旁边已经晕了两个小尼姑。
寒风朔朔,肃杀气息笼罩整个庭院,偶尔的莺啼也只响一声就隐没。
尼姑转身,揽衣朝师太跪下,“师傅,弟子不能侍奉您了,我得去看外边的雪景了,弟子不孝,只能来生当牛作马还师傅的养育之恩”
尼姑言罢对着师太连磕三头。
师太已经惊吓过度,不能言语
尼姑站在树面前,感慨万分“走吧”说着挽了树的手,树挑眉微笑,两人就此离去。
木仙庵人人都说,尼姑走了,被个树妖摄去做了修炼补药。
说她还疯的以为自己去看什么雪,
“这都春天,哪还来什么雪”两个庵里的尼姑嚼着舌根走远了
她们却没发现除了那被摄走的尼姑外,这木仙庵还悄无声息的少了个玲珑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