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到下午三点半,一直呆在办公室录微课。为的就是揭过这件事,好回家给孩子们炕馍豆豆。
家乡风俗,孩子从出生起,每年的二月二,舅家的人都要给送豆豆,预示孩子衣食无忧。小时候,除了正月里走亲戚送灯笼,“送豆豆”应该是第二件大事。二月二这天,外婆、姨带着她们各自的豆豆来看我。有玉米花、米花,有馍豆豆,有炒黄豆,总之种类丰富味道各不相同。后来吃得次数多了,基本从口味就可以辨别出来哪个是哪家的豆。
妈妈也做豆。二月初一下午常常是我们娘俩专属的做豆时间。妈妈从十三岁开始干农活,很少有机会学做饭,所以她的厨艺一直都不好,每次教我包包子饺子什么的,她都会很自卑,说:我呀,锅灶不好,你可得好好学学锅灶,不然将来嫁人了会被婆家弹嫌的。所以外婆、姨她们做的豆又酥又脆,妈妈做的却总是咬不动。后来家里条件好点了,妈妈便在和面时多打几个鸡蛋,再加点猪油,做出来的豆也算是比较好吃了。
虽然妈妈做的豆比起外婆和姨的要差一点,可是每次初一下午和妈妈一起做豆也成了我的幸福时光。妈妈和面时加入炒好的芝麻,盐、五香粉、鸡蛋、猪油,和好之后醒发一小会。然后把面分成几个小团,一一擀薄,切成小丁,在锅里烤。每次做豆,都是我烧火,常常一不小心火大了,豆就焦了。后来烧的次数多了,也得了一些经验,就是豆一下锅,给两把大火,后面就用小火慢烤,边烤边不断翻搅,以免上色不均匀。
后来我上大学了,第一年二月二没吃到妈妈做的豆。第二年寒假回来,正月十七八开学,妈妈就提前做好豆子,让我带到学校里吃。这个阶段,一来家里情况又上了个小台阶,加之妈妈希望我把豆带去给同学尝尝,所以她做豆不再是干烤,而是加上很多油来烤,都快接近油炸了,不过这样做出来的豆确实好吃。酥酥脆脆,一口咬下,浓郁的芝麻香溢满口腔。
在重庆工作那两年更是不可避免,每次寒假走都带馍豆豆。馍豆豆是母亲对孩子的祝福呀,希望孩子整年里生活优裕富足。
结婚第一年,妈妈说,还是要送豆。新嫁女吃到娘家的豆,意味着都好,都如意。何况我的婆婆是四川人,根本没有二月二做豆豆的习惯。于是妈妈、外婆和姨,娘仨一个比一个晕车厉害,却还是坐着班车来给我送豆。我去车站接到她们时,三个人披头散发,由于晕车而脸色蜡黄,每个人前挂后搭,一疙瘩一疙瘩菜呀,豆呀,包子呀,给我送了过来。
生老大在农历正月二十八,弟弟接妈妈来医院照顾我。他们下车下错了站,妈妈那会腿也已经不好了。弟弟背着妈妈做的豆,搀着妈妈,一瘸一拐,走了好几站路,才到医院里。他们来时,我还没生,打了催产针在待产室待着。妈妈进了待产室,看见我疼得呲牙咧嘴,妈妈抹着眼泪说,我娃还没吃饭呢,哪来劲生娃呀,我给你把豆豆放到病房了,早知道该带到这里呀。妈妈边说边焦虑地用手掌摩挲着我的头、我的背,希望替我缓解一点疼痛。
后来每年二月二,妈妈都会坐车来给孙孙送豆豆。
生二宝在农历四月,妈妈在二月二照样来送豆。可是那一年,弟弟刚离婚,月儿也被带走了,母亲沉浸在她生命中最深重的痛苦与绝望之中,压根没有力气和心情做豆了。但她还是承受着晕车的难受,把外婆和姨做的豆给我送了过来。
去年二月二,母亲生命最后一段历程。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每天都觉得很累,做饭也累,吃饭也累,连躺着睡觉都累。心脏衰竭,是从一点一点加重的困倦开始。可是我们谁能料到呢?所以,妈妈也没有做豆,我们唯一一次没吃到妈妈做的豆,也是最后一次。
今天,我关着门在厨房里,和面、擀面、切豆、烤豆,流着泪,想着你。我眼前是你的身影:你擀面时身体一下一下地颤动;你烧火时偏着头,火光映红了你的脸;你从锅里捏出一粒滚烫的豆想要尝尝味道,却被烫得把豆扔出好远,你滑稽的样子让我觉得太好笑了,可没等我笑出声,却已泪水涟涟。我耳边全是你的声音:你看,切的时候手指拳起来就不会被刀子切到了;大火烧完,把柴刨到两边,火就小了;你呀,也不知将来会遇到个啥人,人家会不会嫌弃你没跟妈妈学到做饭的本事……
农村的土灶火候不好掌握,你一会站起来搅锅里,一会坐下看灶里,下次再起来擀面饼时还得把手上的灰洗一洗。可是你却不怕麻烦年复一年给你的女儿、孙孙做各种吃食。你说你锅灶不好很自卑,我以前也特别喜欢外婆家、姨家、姑家、舅妈家甚至邻居家的饭食,因为人家的味道都那么好,而你做的饭不是味道怪怪的,就是样子丑丑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怪怪的味道丑丑的样子却成了我一生永不可再拥有一想起来就心痛的思念。
我按照你的方法,做出了你的味道,我却没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