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大街东段的窄巷里,我遇见了一个卖艺的老人,胸前系着破旧又乌青的围裙,坐在一架生锈的简易装置前,穿针引线,把尼龙绳订进那些粗制滥造的皮革里。眼前的这架“老伙计”,看上去比他的儿子还要年长,甚至是读幼稚园的小毛头年龄的好几倍,而且随时可能宣布“下岗”。
专注于卖艺的老人身后,不知从何时起,修筑了一道围墙,墙上的字硕大显眼,墙上的画粗糙凌厉,像是不同功底的人即兴为之,却有意把整条西大街都塞进那小小的笔墨里。很多个月前,当你跻身于“西大街”这条闻名遐迩的古街道时,除了迷宫般的老旧民房,和周身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繁华的新生代时尚圈,最吸引你的大概就是这面长达数米的手绘墙了。连绵起伏的画卷沿着整面墙壁铺开,让你不得不质疑,自己置身的早已不是细雨纷飞的街道,而是整个历史和人群川流的围城中。可这样的手绘墙,却毕竟生长于民间。谁也不能保证在这热火朝天的市井气息中,唯独一面墙还能保持它的完整和体面。但凡天空飘着的小雨和地上流淌的污水,都极有可能革新它的面貌。
噪杂喧哗的西大街,是成千上万个城市人的生态系统。打工者、毕业生、贩卖家乡风味的租户和飞上金枝变凤凰的知识分子,以及那些依然赖在这里的老住户们,和屡屡经过门前忍不住捂鼻的地铁居民,或多或少,总有一两个离不开这噪杂喧闹的理由。有人贪恋它的无所不能,有人悼念它的消散落魄,有人为了广告牌上的廉价产品而重新爱上它的好,也有人固执地把生死拴在这里,宣称只要西大街,别的地方我都不要。但是,如果给他们一次异想天开的机会,谁又不想尽早摆脱它呢?尤其是当你的朋友询问你的住所,询问这座城市的新潮和繁华时,好像谁都会不由自主地给它贴上讨人生厌的标签,然后哀怨到不能自已。而这样的待遇,并不是西大街绝无仅有的啊。
我不知道这幅长卷究竟作于何年何月,但我一看到它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可能“西大街”真的跑得太慢了,也可能它把自己陷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死胡同里。以至于听到它要拆迁的消息时,我们更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没有太多愕然,只是把“西大街”三个字默默地写进了日记本:“曾经的曾经,这里有一面栩栩如生的手绘墙,有手艺精湛的卖艺老头,有穿红戴绿的老少男女,有一条不懂佛法并紧挨着归元禅寺的大街,它的名字就叫'西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