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写了《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诗人余秀华

先来读一首诗: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余秀华《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这是去年初爆红网络的诗《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可以说是既粗暴又唯美,而今天要写的就是这首诗的作者,被人们称为脑瘫诗人的余秀华,最近网络上爆出她离婚了,还去美容了。

2015年初,我们的朋友圈被一首露骨的诗刷屏,诗的标题异常戳眼,叫做《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诗风大胆恣肆,又真实唯美,写的是一个女人对于爱情的渴望和痛苦,在刺人眼球之联想到大自然、环境与生存体验,表现出一种诗歌空前的诚挚和生命关切,让当代一众诗人汗颜,而这样得诗竟然出自一个只有中学文化的农村残疾妇女之手......“余姐真性情啊~”“她写的这些污秽句子就是对诗歌的猥亵”“《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是好诗吗?”一时间网络上风起云涌,真情与流言对碰,赞美与唾液齐飞,而余秀华就是在这样的舆论浪潮里红起来的。

1976年,余秀华生于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因出生时倒产脑部缺氧导致脑瘫,使其行动不便,6岁才会走路,说话口齿不清,几乎失去了对于自己人生的掌控力。

高二那年的一天,她突然背着书包回家提出退学,原因是老师以“字写得难认”为由给她的语文成绩打了0分,她把书本烧了个精光,彻底断了读书的念想。退学后闲赋在家,19岁(1995年)在非自由恋爱下与大她12岁的流浪民工伊世平结婚,伊常年外出打工,和余秀华之间的感情并不好,甚至没有感情。

有一次,她和丈夫出门走亲戚,饭桌上,丈夫喝了很多酒,中途去厕所吐了,回来接着猛灌。她看不下去多说了几句,丈夫愣了一下,忽然拔腿就走。行动不便的她摇摇晃晃地追了出去,一面追,一面想着:丈夫靠不住。

有一年尹世平在荆门打工,过年了,老板拖欠他800块钱工资,尹世平拉着余秀华一起去讨薪,到了工厂门口,他让余秀华去拦老板的车,“你是残疾人,他不敢撞你。”余秀华问:“如果真的撞上了怎么办?”尹世平没有说话。余秀华说:“在你眼里,我的生命就只值800块,还不如一头猪。”

这就是余秀华的悲剧婚姻,折磨了她二十年的厉鬼。如果真能无欲无求甘心受虐那也就算了,但余秀华偏偏是个稀罕爱情的女子。

2014年2月她曾在《下雪》中写道:

昨天夜里,听见雪打窗棂,我突兀地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身边的人无动于衷

当然他动不动,这个名字我还是会叫出来

一辈子在一个人的身边爱着另外一个人

这让我罪大恶极,对所有的遭遇不敢抱怨

对身体的暗疾只能隐瞒

半夜,借着手机的微光撒了一泡尿

听见雪滋滋融化的声音

我又一次感到,我是多么庸俗的一个女人

此时此刻,我的偏头痛厉害,眼泪不停地流出来

我只想逃脱这样的生活

和深爱之人在雪地上不停地滚下去

直到雪崩把我们掩埋

余秀华写这首诗,是2014年春天,当时还处在婚姻的痛苦中。睡在一个不爱的男人身边想着另外一个男人,听着他打呼噜的声音彻夜未眠。多么辛酸啊,人生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得有多隐忍才能与一个厌恶的人同枕共鸣二十年,每晚裸体相对,内心不停跟“纯净”这个词撕打。不是只有处子才能称作“纯净”,但是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做爱那真是污浊。明明是一颗不安分的灵魂,爱美爱浪漫,憧憬爱情,却要被身体的残疾、横店的尘俗以及被这个厌恶的男人捆绑,当时真心心疼余秀华,希望她早日脱离苦海。

而就在去年十月,余秀华终于鼓起了勇气——离婚。(这个消息最近才被曝光)

这时就有人跳出来说她是因为有了名气,而抛弃了丈夫,也有人说她经济独立了可以自由行走了,而在这之前男人只是她的一根拐杖。

其实关于离婚,她一直都很迷茫。

余秀华对这段婚姻的讨厌曾多次表达在她的诗句中,“那时候铺天盖地的忧愁,19岁的婚姻里/我的身体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我不知道所以延伸的是今天的孤独……”

年初她上电视节目说:“婚姻带给我的是深深的不安和恐惧。那年我19岁,我还不知道婚姻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要生个孩子,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交流,家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在春节过年的地方,我越来越迷茫,一遍遍问自己:自己为什么要结婚?这样的婚姻能和我的残疾等价交换吗?”

这段婚姻持续了20年,在结婚第二年余秀华就想过离婚,只是父母担忧她生活不能自理,没能成功。

而就在这几天,听到余秀华离婚了,有读者说很感动,感动得一塌糊涂。

是的,同样的感动,不是矫情,因为感同身受,她终于解放了。

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持有的婚姻观念是:生活艰难,为了生活,找个能过下去的人就行,不需要有多好有多喜欢。可是当两具并不默契的身体触碰在一起,天长日久,种种琐碎的怨恨以及对对方人格的诋毁都会从中滋生,愈演愈烈,毁灭着两个人。这点让我想起我母亲,她总是抱怨我父亲木讷寡言,但是我理解她。所以,一定要找个喜欢的人结婚,不要随便,不要把婚姻大事当做是对父母的交差。

关于离婚,是真心为余秀华感到高兴。

除此之外,余秀华遭受打最大质疑就是诗风。有人觉得余秀华的诗媚俗、污秽,是对诗歌的破坏,其实,诗最重的从来都是情感,细枝末节或者铺天盖地的生活情感,然后才是音乐美感以及其他。余秀华的诗很深,直抵内心,叫人心疼,作为一个遭遇苦难的生命,一只委屈存在的灵魂,她书写的都是她爱的和她舍不得恨的,是真正的本质上的诗。而写诗之外,她要做家务,割草,喂兔子,她是个农妇。

有人问她:突然走红了,你什么感受?

她说:感觉上天了!但是很危险。

回答得很可爱,也很诗意。

关于脑瘫诗人的称号,她乐观地作出回应“叫我脑瘫诗人,我不难过,我本身就脑瘫,现在也是个诗人。”“一切关于诗歌的表白都多余,它是我最深切的需要。”

当然余秀华也并非一味地服从现状。她可是个刚烈又粗暴的女子,比如在残疾这件事情上。

“记得有一次,同学们看我拄拐的样子,说我像要饭的,我的心就咯噔一下,回家就把双拐扔了,练习一个人行走,不管摔倒多少次,我都要学着站起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余秀华开始了她摇摇晃晃的人生。

我怀疑我在这个世界作恶多端,

对开过的花朵恶语相向。

我怀疑我钟情于黑夜,

轻视了清晨

——《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人世》

虽然是腿脚不便之人,但是她有一种力道,一种反抗命运、反抗周围世界的本能,在残酷的生活中苟且喘息,她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虚伪逢迎与委曲世俗,所以她的诗很戳,不觉得有什么愧对,也因此显得真实,真得我们都会为自己的那点见不得光的欲望而惭愧,而余秀华的欲望亮堂堂坦荡荡。

《诗刊》编辑刘年曾评论说:“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评论家、上海译文出版社副社长赵武平说:身体患疾为余秀华的创作加上了同情分。

诗人沈浩波评:仅就诗歌而言,余秀华写得并不好,没有艺术高度。这样的文字确实是容易流行的。这当然也挺好,只不过这种流行稍微会拉低一些诗歌的格调。不过再怎么拉低,比起轻浮的乌青体来,总还算不上丢人败兴。

喜欢她的人会非常喜欢她,不喜欢她的人也永远有他们的理由。

“我的心是安静的,但我做不到逆来顺受,到了40岁,我有种等不起的感觉,我不想否定自己,我想自立;我能自己养活自己。”

对于失败的婚姻,余秀华从不避言,“与钱无关,与情怀无关,与诗歌无关。”

离婚后的余秀华,走上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路,她承认,精神的负担曾压得她一直抬不起头,她承认,世人的眼光曾左右了她对诗歌的向往与纯洁的情感,尤其是那首屡遭质疑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更将她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我就是个小人物,没有想到别人会关注……”

不过现在这些在余秀华看来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她只是因为喜欢写诗而写诗,没有别的。

今时今日的余秀华,的确不再是湖北一个乡村的平凡农妇,可以通过写诗的稿费来养活自己,她承认钱给自己带来的变化,因为得癌症晚期的母亲需要医药费,读大学的儿子需要学费,而自己也需要生活费。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不可避免会变得世俗,但这与情怀、与诗歌无关。”

2016年,记录余秀华生活的纪录片《一个女诗人的意外走红》即将问世在已经曝光的片花中,余秀华对着镜头说,“是诗歌带给我人生的希望,人有得就有失,过去的不见得都是灰暗与沮丧。如同我在诗里写到的,‘那一片叶子的泪光,可以获得整个秋天的原谅。’我不是林黛玉,我就是我。”

嗯嗯,坐等这部纪录片开播。

离婚后,父亲曾劝过女儿再找个人一起过:我和你妈妈若走了,你身体不好容易生病,以后谁来照顾你?儿子成家娶了媳妇,年轻人也都是要工作谋生的。不过余秀华并没有再成家的打算,“如果我想再找个人一起过,就不会离婚了。”

秀华如今的生活很充实,她有时会外出参加一些活动,第三本诗集的出版合同也出来了,忙着出书。在家的生活和原来一样,看看电脑、写写文章、打打游戏,只是一年多来一直有从全国各地来的大学教授、诗友、记者到我家,和她谈谈诗歌、采访她。显然时间比以前拥挤,闲余时间,她还会去美容院,很明显,余秀华还是个爱美的老姑娘呢~另外她还开了个公众号,就叫余秀华,隔三差五地更新诗,还有很多喜欢写诗的读者们在上面无偿写诗。

去年2月,余秀华居住的横店村开始了新农村建设,全村人迁村腾地,只有余秀华家的小院子还保留着,政府希望保留这个院子。除了这个小院子,余家因为新农村建设还在不远的地方买了一栋房子,现在这个院子余秀华就拿来看看书、写写诗、见见朋友。

对未来的事她看得很开,“我从来不去想未来,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最好不要去想超过十天的事情。”如此洒脱的态度或许来自她骨子里的坚强。余秀华的诗歌里提到过生活的苦难,但几乎看不到“扛”这个字。“生活不用我去扛,生活怎么来,我就怎么过。”

余秀华家对面是一片施工工地,经常有一连串满载着沙石的大卡车摇摇晃晃地驶过,尘土飞扬。伴随着机器嗡嗡作响的轰鸣声,余秀华时常站在院子外的空地里,看着轰鸣的工地发呆。

或许余秀华的心中住着一个男人、有一个远方,也或许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就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和仰望,她在尘世里挣扎过,她知道凡事急不得,唯有久久感受和仰望,心安理得,没有亏欠,哪怕从此孤单一人。

现在,余秀华就活在横店,好好的,不要去诋毁,也别去打搅。

她离我们的城市十万八千里,离我们的真实心灵只有1毫米。


(最后附上几首很喜欢的余秀华的诗:)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里子读你喜欢的诗歌

这人间情事恍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我养的狗,名叫小巫》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那些秘密突然端庄》

关于你的生日,爱人,如同苹果的一个秘密

这个唯一的日子,你依旧打开秋风,波澜不惊

我的叙述一次次被打断,词汇干涩,眼泪盲目而不确切

把命运交给夜风,也就交给了你

日子还悠长呢,说到绝望有多少矫情

哦,你曾经给过我最薄最小的翅膀

嗯,我就飞成一只蜜蜂吧,多累,或死在路上

也是一肚子甜蜜

我想象你点燃的烛火。但是恳请你省略我的想象

我已经远远落在第一现场后面

我看见的是横店村过于明媚的阳光,和落在伤口边的菊花

这些,羞于为礼

原谅我又一次无端停顿。你不会意外

那么,一口气吹熄所有的蜡烛

我的忧伤,绝望,愤怒加上一个词汇就成为美

摇晃着。这一天突然地端庄

《我们在这样的夜色里去向不明》

这样真好,如同在深山里拨琴

听见的是些石头,枯叶。水也不大流了

欲断未断

后来,人也索然无味,不洗,不道晚安

惆怅睡去

月色照不照,深渊继续深着

我说时光的潭里,下沉的途中我们应该有

一些恐惧

我说的是应该。这与已经到来,未曾到来的

没有关联

夜色一次次降临,没有倦意

我们怎么对峙,都会蜷曲起来

阿乐,这与拥抱的姿势不同,相同的只是

一点可有可无的情绪

而我们从来没有道过晚安

我一旦安静,就被套上枷锁与时间拔河

如果我不饿就会很使力

如果我没有吃晚饭,我就赖在地上

任由它拖着我

如一只不吠的狗

结果是一样的,让人欢喜,也忧愁

哦,对于另外的人也许不一样

他们在火车上去另外的地方

背另外的台词

一不小心,一语成菅

而你,一个小城市的戏子,主持人

泥鳅一般困在汉江边

困就是成全

一个人不应该把江湖之气全部收入

看一个城市的目光

《梦见雪》

梦见八千里雪。从我的省到你的省,从我的绣布

到你客居的小旅馆

这虚张声势的白 。

一个废弃的矿场掩埋得更深,深入遗忘的暗河

一具荒草间的马骨被扬起

天空是深不见底的窟窿

你三碗烈酒,把肉身里的白压住

厌倦这人生粉扬的事态,你一笔插进陈年恩仇

徒步向南

此刻我有多个分身,一个在梦里看你飘动

一个在梦里的梦里随你飘动

还有一个,耐心地把这飘动按住

《致雷平阳》

我以诗人的身份向你致敬,以农民的身份和你握手

他年,我流离失所,我就抵挡一辈子的清白沽酒一壶

邀你对酌

为只为,一只狗在你心头吠过秋风

为只为,牧羊的时候,你的孤独,对峙,和解和贪图

为只为,一条河弯弯曲曲,只有你清楚他的去向

为只为,一个老诗人离去,你在异乡的佛像前长跪,泣不成声

多少年来,人若问我在哪里

我只能回答他:活着。我没有写过诗歌,你也一样

一辈子,我们会遇见多少写诗的人,但是我不相信他们就是诗人

而你是。

冷冷地看着一条狗死去的你是

从容地面对落日西下的你是

当你长歌当哭,为一个无法回来的灵魂。你是

是又如何?

你依然心怀怜悯,独自西行

我不过是向你致敬以后,各自营生

但是我还是想再一次向你致敬,仅为一个让我在他文字里流泪

心莲盛开的人

仅为一个甘愿掏出心肺,以血供字的人

《经过墓园》

如同星子在黄昏,一闪。在墓园里走动,被点燃的我

秘密在身体里不断扩大,抓不住的火

风,曳曳而来,轻一点捧住火,重一点就熄灭我

他们与我隔土相望。站在时间前列的人

先替我沉眠,替我把半截人世含进土里

所以我磕磕绊绊,在这座墓园外剃去肉,流去血

然而每一次,我都会被击中

想在不停的耳语里找到尖利的责备

只有风,在空了的酒瓶口呼啸似的呼啸

直到夜色来临,最近的墓碑也被掩埋

我突然空空荡荡的身体

仿佛不能被万有引力吸住

——PS. 月色照不照,深渊继续深着。我希望这样一个心莲盛开的人,能始终清澈,不要被商业化给覆盖, 一往情深和真诚地写诗,生活,然后安好于世。

—END—

Hi~这里是梦旅人安可安。

安静善良。

梦想是成为一名美男作家。

喜欢在揭穿真相后献上一丝温暖。

昨晚熬夜写的文,下篇下次熬夜见。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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