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有一个只有我看不见的同学。
最开始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大家都会和他说话,老师也会叫他回答问题,分组活动的时候也有他的名字,甚至女生讨论班里男生时偶尔也会提到他。
但是只有我完全看不见他的存在,甚至对于他的记忆也完全没有。
我试着去回忆过入学的那时,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么?关于那段时间得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很多细节也不怎么想的起来。
但有一点我很确信,那时候一定没有一个只有我看不见的同学在班里。
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他会不会是从宇宙来的外星人,没有形态没有实体,通过脑电波对周围同学洗脑来和他们交流,只有我因为某种神奇的力量抵抗住了他的洗脑,将来在他们一举征服地球时挺身而出,像游戏里的勇者一样唤醒被他们洗脑的世人拯救世界。
这当然只是无聊的幻想,除了我看不见这点,他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听闻同学说他是一个极其内向的人,几乎不主动和人说话,即使老师向他提问也只是很简短的机械式回答,平时也很少走动,就更别说征服地球了。
虽然我内心也许更倾向相信他是个外星人,至少这样能让我更安心点。
不过虽然对他抱着些许的恐惧,我并不会因而让它对我愉快的高中生活产生太多影响。
高一下,正是好好享受青春的时节。
事实上我靠着不错的脸蛋和阳光的性格在班上结交了一群不错的伙伴,在这个任由活力和荷尔蒙支配的年纪,每天都在课间课后玩耍,打球,嬉戏,有时候还会捣乱,谈论女生,肆意的挥洒着青春的汗水。
理所当然,和所有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样,我也有一个自己在意的女生。
她叫小美,可以算是同学们眼中的不良少女吧。当然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其实也就是把长发弄卷,穿着有些出挑,稍微画了些妆。
某天我被她充满活力的笑容吸引住,然后就慢慢喜欢上了她。啊,其实我感觉她也有些喜欢我,也许是错觉谁知道呢。
总之我尽量让自己沉浸在这青春的生活中,不去理会那个看不见的同学。
今天最让我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下午第二节英语课,轮到口语教学。每次那个亲切可爱的口语外教为了照顾到每一个人,都会要求大家以抽签的方式组队互相练习口语,说是也可以锻炼大家和不同性格的人对话的能力
我早就开始期待着,希望能和小美分在一组,若是那样一定可以增进我们的感情。
结果我居然被和他分在了一组。
仿佛最惧怕的噩梦成真,虽然一直以来我一直避免和他有任何交集,他也好像也很听话的一直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但是我也预感到过,同在一间教室的话总有一天会和他碰上的。
没想到今天就是这一天了。说实话我心里害怕的要死,一点都不想和他接触,而且即使我不害怕,和一个我看不见的人练习口语也会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体验。
不过表现的异常的话会被认为是怪人,我可不要是这样。所以我还是热情的和他打招呼,向他走来。
“哟,多多指教啊。”我用一如既往阳光的表情和他说。但是内心却恶心的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恶心的感觉和紧张感和呕吐物一样沿着食道涌进嘴里。啊,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的话请快点让我醒来。
当然不用掐自己我也知道这无比真实的恶心感觉不是来源于梦中。
外教大叔规定的话题依然非常老套,和对方介绍你的父母,这个话题大概被翻牌了不下五次,别是大叔有啥恋父或者恋母情结吧。
我对谈论我父母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冒,父亲母亲都是一般的上班族,具体职业和工作内容我甚至都不太了解,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可介绍的地方。我倒是知道小美的父亲是大学教授,好像还是心理学的,简直太帅气了。
就在在我刚想要开口时,对方开口了。
啊,天哪,这是什么可怕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嘶吼一样,平时他是这个声音么?我完全没有印象。然而现在这个声音像是透过空气,穿过我的皮肤,我的肌肉,通过我的骨骼直接传导到我耳朵一样,而那个声音沙哑有浑浊。
在这声音中我本已经绷紧的神志都有些涣散,在一片不知所谓模糊如雾里般的意识中,我仿佛听到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摔打一般的声音和一片血红的幻影,这让我头疼欲裂,也让我惊恐。
我本能感觉我必须要逃离这片嘈杂声,却有一道门挡我我的面前,我被锁在门里,任凭我如何敲打,也无法将门开启。恐惧慢慢将我淹没,我像是下一瞬间就要晕厥过去。
好在我的身体还是自动的开始叙说着些关于父母琐碎无谓的事实,来自自己的熟悉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依然坐在这个敞亮的课堂里,眼前有一个我看不见的人以外一切都相安无事。
终于,自由对话时间结束了。我看了下教室背后的钟,才经过了短短十分钟,我却觉得像是刚刚结束了一个本会持续到永远的惩罚。
千万不要有下次了,我祈祷着,大口喘气。这样的感觉多来几次我一定会折寿。
在某天早上,小美和我表白了。
那天就在下课我和同伴聊天时分,她被她的女伴推攘着来到我的身边。
“小美有话对你说”
那个女伴使着鬼脸丢下这句话逃走了,留下小美一个人红着脸。
她在那儿犹豫了会,告诉我,她喜欢我,脸上羞涩的表情显得特别可爱。
小美喜欢我这件事,其实我早就隐约猜到了,所以并没有很惊讶,但是内心还是很高兴,那颗因为青春蠢蠢欲动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了,对于自己终于要开始恋爱这件事充满期待,何况对方还是自己最中意的女孩。
交往后,每天放课时我都会在校门口等着小美一起回家。
学生时代的交往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活动,假期和课间总是会被家长和老师看的很紧,所以放学时一起回家的这段路,算是一天中难得的独处时光,我们和别的情侣一样牵手,拥抱,而我也早就暗暗盘算着,要在这段的路程中找时机亲吻小美。
时机很快就来了。
那天我和她在路边行道树下拥抱着,夏天的耀眼的阳光被树叶打散,零碎的落在我和小美的身上。
这时一架巨大的飞机从我们头顶飞过,引擎巨大的轰鸣声由远而近,像是从要淹没城市的巨大浪潮。
小美被这沉重的声响吓得缩进我的怀里,而我也在这阳光和轰鸣声中精神有些恍惚。当我回过神时我发现,不知不觉我已经吻住了小美。
我闭上眼睛,仿佛感觉到小美的一部分化为甜美的汁液,透过小美柔软而清凉的嘴唇流进我的身体,让我感受到无比幸福。
这时,小美惊恐的声音突然传到我的耳边:
“有个人,,,那边有个人,好像一直在看着我们?”
我的意识被这惊呼拉回现实,我睁开眼,恍惚中好像看见了我自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突然明白过来,是他,是他在看着我们,是他在盯着我和小美。
一阵寒意瞬间爬满了我的全身,恐惧像是从四面八方挤来,压得的喘不过气。而被这寒意打破刚才幸福瞬间的事实,也使我不由的感到恼火。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会主动出现在我的生活领域里?明明只要忽略他的存在就可以继续这令人愉悦的高中生游戏,明明一直都努力避开他了,明明即使碰上也忍耐过去了,明明有了不错的脸蛋,明明有了开朗的性格,明明有了很多的同伴,明明连女朋友也有了,为什么他要主动的出现???
我不由的对他、对我,甚至对发现他存在的小美感到恼怒。
这时我耳边又传来了他那令人战栗的嘶吼声。他发出如野兽一般低吼的“啊啊”声,嘶哑的对着我们喊叫着。他的呼喊传达我耳边时变为不成意义的话语,如同白噪声一般模糊又无处不在的把我包围。
这声音比上一次更加的清晰,我感到有些耳熟,有些怀念,更有些莫名的恐惧。仿佛在这声音的背后,有什么正在被撕裂开来,而透过这个裂缝,有着我最担忧的事实将流淌出来毁灭我的一切。
这时被此情此景吓到的小美抓起我的手,拉着我向远处跑去,而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下去。慌乱中我好像又闻到了小美身上甜美的气息,令我感到安心。我爱她,我想。希望能永远和她在一起。
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那样出现过,甚至好像有意的避开我一样,从我的生活中被又一次隔离出去了。
虽然一起本该就此恢复日常,我却因此变得有些神经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十分的紧张,生怕他突然在某处出现,再把我生命中的重要时刻打乱。
这感觉简直糟透了,弄得我疲惫不堪,精神都很恍惚,还出现了健忘的症状,时常突然不记得自己在哪,如何来的,之前正在做什么。
如今我已经不再想去思考他究竟是谁,到底和我有什么关联了,只希望我能够彻彻底底的忘记,忽略,摆脱,逃离他存在这件事。
不过最让我安慰的是,还好有小美陪在我身边。想到小美总能让我安心下来,和她在一起这件事情能够支撑着我哪怕经历任何事,至少我是这样想的。能和她在一起,我由衷的开心。
昨天她说最近在家里练习料理,刚学会了如何做炸虾和莎拉,问我爱不爱吃,可以第二天给我带便当。
我当然欣然同意了,并且从昨天她和我说完起,就开始期待着第二天能吃到小美亲手做的便当。虽然只要是小美做的,无论是什么我都肯定会吃的很开心,但是我也对便当的口味充满了好奇,到底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女孩子亲手做的便当。
第二天我就这样怀着这样期待又有些紧张的心情来到学校,当我走进教室时,我看到我的桌上放了一个粉色布袋包裹的便当盒。布袋上有着棕色小熊的图案,着实的可爱。我把便当放入抽屉,等待着午饭时刻的来临。
最后一节生物课,老师照例拖堂了许久。当下课铃响的时候,所有同学都飞快的跑出教室去食堂抢饭,只有我一个人留了下来,准备品尝小美的便当。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的粉色袋子,拿出里面白色的便当盒,里面食物的气味仿佛和我一样已经等不及的,从盒子的缝隙里流淌出来,令人食欲大开。
打开便当盒,里面是被摆放整齐的食材,包括莎拉,煎蛋,米饭,还有两只炸得金黄酥脆的炸虾,看起来格外诱人。一想到这是小美亲手做的,我就感到一阵奇异的幸福感涌上来,仿佛自己是一个新婚丈夫,这个想法让这个年纪的感到既古怪又羞涩。
我拿起手中的筷子,伸向金黄的炸虾。被面包粉包裹的炸虾饱满像是一个艺术品,令我不忍下手。不过最终我还是用筷子把它夹起,深入口中,用牙齿小心翼翼的咬下一块。
一瞬间,一股腐臭味通过我的味蕾在我嘴里无法阻止的蔓延开来,那味道就像是曾经在路边见到已经死去多天的老鼠在夏日因为炎热湿润空气流出的浓稠液体一般的味道。
而那本该酥脆嫩滑的虾肉在留在牙齿上的感觉,如同被放置冰箱十数年后解冻的猪肉般难以咀嚼。
这气味和口感将我从这日常的教室生活中剥离开来,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小美便当里金黄诱人的炸虾会有这样的口感?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胃液和唾液在那一刻瞬间翻滚起来,急切的想要离开我的身体,但是我仅有的理智却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仿佛这是我等了如此长久的时间才期盼来的餐肴,能够为数不多的点亮我那已糟透无法挽回的人生。
我必须把他们吃下,无论这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无论在吃完后我到底要面对什么,无论我现在到处在何方,无论我此刻究竟是何人。我唯一不能错过这便当盒中的一切。
我感觉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我在哭么?我究竟为何在哭呢?我明明看不见自己的泪水,明明开心的吃着便当,为什么我会感觉我在哭呢?
啊,也许我离我想要的答案已经很近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要知道它。
最近精神状况每日愈下,健忘也越来越常见。糟透了,但是表面上我依然装作曾经的样子和朋友们玩乐,和小美恋爱,但是我知道有什么快要结束了。
在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朋友说小美之前的男朋友现在是隔壁高中的不良少年,当初小美因为觉得他行为太恶劣而和他分开,但是他一直对小美死缠烂打,最近听说我和小美交往的事扬言要给我教训。
那么多的事真是让我烦透了,我决定忽略这种没有意义的消息,继续我的人生。
结果事情并不如我所愿,下午当我发现自己正坐在课堂时,我发现自己失去了整整一个上午的记忆,而且听说早晨与隔壁班篮球的决赛也在我不记得的时间里以惨败告终。
悔恨和恼火的心情涌上心头,是谁偷走了我的时间?一定与他有关,我想。这一切肯定是他搞的鬼,即使不是他有意为之,必定也是他存在这件事本身导致了我周遭的混乱。
要是他不存在就好了。
要是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该有多好。
我怨恨的这样想着,咬牙切齿,甚至耳膜能清晰的感受到牙齿摩擦的“嘎吱”声。如果他不存在的话,那我一定能够继续这样永远近乎完美的人生。
下午的时光便在这懊恼与怨恨交织的思绪中飞快流逝,放学的铃声将我拉回到现实。我整理书包,前往和小美约定的集合地点,准备一起回家。
然而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许久之后,也没有看到小美的身影。莫不是小美忘记了今天的约定?我不得而知。
在过了接近半小时后,还是没有等到小美,我只好准备独自踏上回家的路。
然而此刻我发现,我好像已经被一群正在逼近的人包围了,猛然想起之前听闻的关于小美之前交往的男人的传言,然而已为时已晚。
这群少年如同教科书式不良少年的打扮,留着夸张的发型和拿着不知何处搞来的铁棍,跟着某个带领他们的男子来到我的面前。
对方似乎根本不打算表明来意,也不想做什么解释,只是直盯盯的等着我,像是在等着我主动认错或者采取行动。
在人群的身后,我看见了小美,被他们抓着双手,无助的向我看来。
看来这一场闹剧的目的并不是要把小美抢回去,只是出于无聊占有欲的报复罢了。
当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明白已经在劫难逃,但我对为何对方至今还没有对我采取任何暴力行为感到疑惑。
这个疑惑很快就被消除了。
只见小美被他们强行拉到我的面前,被几个少年压倒在地,而领头的男子在此时开始松解自己的皮带。
终于理解到他们接下来想实施的行为,我想要试图冲上去阻止,却被早已准备好的几个不良牢牢地按在地上。
此刻的我双臂被束缚,双腿被按压,脖子被铁棒架住,对什么都无能为力,一切都为时已晚。
不良们如同影视剧里面般熟练的走向小美,准备去脱去她的短裙实施强暴。
对于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无力的事实令我恼怒不堪。烦躁夹着这愤怒慢慢溶解我的理智,我试图拼尽全力,试图迈动脚步,加速躯体,挥舞双拳,以此挣脱他们向前冲去,撞开围在小美周围的人群。
而奇怪的是这一刻,我惊奇的发现自己身上的阻力完全消失了,仿佛那些压在我身上的手脚铁棒都不存在一般。
回过神来,我的身体已经以飞快的速度与小美周围的人碰撞,将他们从小美身边推开。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不禁回头看去,却看见自己依然停留在原地,手脚被压住,一脸惊讶的看着“我”。一切仿佛是一个被异常扭曲的梦,而我便是扭曲的中心,所有都令我无法理解。
突然,伴随着金属与骨骼撞击的声音,一阵剧痛从身体上传来。接着回过神来的不良纷纷向我涌来,铁棒的打击落在我身上的每处。
殴打产生的疼痛让身体各处发出悲鸣,它们像是一部分一部分的被慢慢唤醒,提醒我他们依旧存在。
这些疼痛将本就被怒火掩埋的理智彻底瓦解,我如同野兽的嘶吼着,甩开压在我身上的人群。
而此时,我注意到从我嘴中发出的这声嘶吼,与先前同那人接触时听到的如出一辙。只是如今听来,这声音并没有那般的不堪,不再带有那传自地狱的杂音,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之声罢了。
这令人无比亲切,无比怀念,又令人无比畏惧的少年之声,终于将他的主人唤回久违的现实。
为什么会忘记了呢?为什么我会把我自己的声音都忘记了呢?为什么我会把自己的样子都忘记了呢?为什么我会把自己是谁这件事情都忘记了呢。
啊,对呀,原来我就是他,那个我一直恐惧一直在逃避的人。
仔细一想的话,确实都是理所当然的。自己当然无法看见自己,也无法与自己对话。
随着回忆的恢复,被压缩在这个身体中的巨大悲伤也同时被释放出来,蔓延到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将我淹没其中。在这片蕴含着无数恐惧的悲伤中,我感觉到泪水不可抑制的从我的眼中流出。
透过泪水模糊的景象,我隐隐看到“我”趁着混乱带着小美逃向远方。那一刻他们都回过头,看向陌生而完全不相识的我。
下一秒,我昏厥在这片悲伤之中。
我转动钥匙,打开了熟悉的家门。
玄关堆放着的垃圾袋里有着无数泡面的残渣,门口的风铃在我走进的一刻响起,声音带着粘稠仿佛生锈的音调。
我把书包放在客厅空无一物的桌上,接着来到厨房,将水烧开,倒入准备好的泡面中,按下泡面闹铃。厨房的砧板上还残留有上次处理的碎肉,那已经腐烂的碎肉如今已经发黑。
接着我来到主卧的门口,犹豫了一下之后转动把手,走了进去。
卧室里里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胸口有一个大洞,在左侧乳房的右下方。男人身着西装,趴倒在地上,颈动脉处被齐齐的切开,刀依然握在手中,房间和地上都是他喷出的血迹。
这两个人就是我的父母。总之某一天放学我回到家时,他们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从我童年期一直不停的争吵、怀着憎恨互相殴打的父母会变成这样后现代的艺术品,我并不觉得惊讶。
但是那一刻我意识到,目睹这一幕的我已经破损了,不再完整了。对此我感到非常的绝望,明明人生才刚刚要开始的时候,自己却成为了缺陷品,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呢?
啊,明明已经期待了好久的青春,想要交很多朋友,想要尽情的玩耍,想要和喜欢的女孩子恋爱。但是这一切都不再可能了,在这一刻被破坏了的我注定只能有一个残缺的人生了,我清楚的明白这一点。
那晚我环抱身体,坐在父母的身体旁边,抵御着悲伤和恐惧的侵袭,不让自己被打碎,但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无论抱得多紧也无济于事。
习以为常的往返于每一个日常的黎明,如今变得像是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我要如何从眼前的异常再次返回到平凡的日常呢?会不会在迎来黎明的那一刻突然一切都恢复原样呢?
在这样的异常感中,我脑海中不知为何想起了早上的事。
在期待已久的口语课,我被分到了和小美一组。
课上,我与小美对坐着说着毫无意义的练习台词。但能和小美如此近距离的坐着,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已经令我心不止的萌动着,流出甜腻的血液到达全身。
此时我注意到小美的眼神不时的会漂向一个方向,我转头看去,发现是那个男生。
他是我们班的篮球对队长,有着不错的脸蛋和阳光的性格。事实上我也知道着,小美喜欢他。
是啊,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拥有一个丰富多彩的青春的。
如果能成为他就好了,此刻的我这样想道。
那一瞬间,这个念头就在我脑中定格。像是找到了从黑暗中唯一微光中伸向地狱的蜘蛛丝一般,我对着这个想法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希望它能够带我离开这绝望之地。
从这一刻起,作为“我”的自己便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作为“我”的人格也好,作为“我”的思想也好,作为“我”心也好,都不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了。
从那天起,我一直注视着他,无时无刻每分每秒,把他的东西想象成自己的动作,把他的所见想象成自己的所见,把他的表情想象成自己的表情,把他的言语想象成自己的语言,把他的内心想象成自己的内心。忘记自己的一切,忘记自己存在本身。
每天他的存在投射在本身,和朋友玩耍,和女孩打闹,听课,打球。在无法看见他时仅仅只凭残留的本能行走,进食,睡觉,维持生存。
自己本身已成为自己看不见的存在,自己的一切已成为自己畏惧的存在。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呼吸,都是会把自己唤回那个地狱的可怕信号。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一触即碎的虚幻,迟早会从某一处开始败露,开始瓦解。
当那天不得不与“我”相遇的一刻,身体的深处本能的发出惊恐的嘶吼。来自自己的声音传入大脑时,被来自最底层的意识所排斥,化作嘈杂的地狱之声,企图拒绝它的存在,让他在恐惧中扭曲,变形。
但是当小美与“我”表白的时候,内心的喜悦以为可以驱散一切的阴影。
之后在那天与小美接吻的那天,被“我”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即使隐藏的再好,却还是被发现了。恐惧从心底涌上心头,羞耻和恼怒令我如同野兽一般惊恐的嘶吼起来。
之后我逃离了那里,从此对方对我提防起来,观察变得需要小心翼翼。
从此那个人格的记忆也不可阻止的变得间断,成为令我厌烦的健忘。
当小美说要给“我”准备便当时,我开心极了,但也马上陷入深深的不甘中。因为我自身,终究吃不到那份便当。
内心对这份体验强烈的渴望和与那个身份的剥离感令我十分懊恼,不停的指甲掐着刮擦着皮肤,留下道道红痕。
那天回到家中时,我走入了那间我一直逃避的卧室,用刀切下了父亲的手臂上未腐烂完的肉来到厨房,找出家中残留的油炸粉和植物油,刮去碎肉后涂抹油炸,装入便当盒中第二天带去了学校,在午餐时间一起吃了下去。
之后由于身体和精神的原因,时间变得混乱,不时的与“我”失去联系,但是潜意识依然支撑着我不断持续着这样的日子,即使一天也好,也想逃离这场噩梦。
直到今天被唤醒,我终于想起了一切,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在想起一切的时候,我流泪了。并不是因为这样短暂的虚幻永远结束了,而是因为想到父母的死而悲伤了起来。
这是我那天以来第一次为他们的死感到悲伤。
啊,是啊,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是一个怪物了,我突然意识到。
并非源自某天,也并非从某一刻开始。也许早在我诞生的那一刻,我已经是一个异常的存在了。
结果花了那么久的时间,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去伪装,试图幻想去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只不过因为那么久以来被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怪物这个事实。
泡面的闹铃此刻从客厅传来,在我耳边响起。
我走向卧室,拿过父亲手中的刀,刺向自己的脖子。
在倒下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仿佛一个寻常的十七岁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