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报告放在办公桌上,顾警官都没打开,他知道现在没有任何线索能确认死者身份。回到警局之后,顾警官立即着手调取彩虹桥的监控录像,统计最近全市所有的失踪人口报案情况,并把最近几天内所有酒店宾馆入住人员,尤其是身高1.75-1.85米、体重80-100公斤的男性一一进行了梳理,均没有发现与碎尸案相匹配的身份信息,同时死者的头颅和手也一直未能找到,真是一桩无头案了。通过相貌和指纹确定一个人身份信息是最直接的途径,但现在无从下手,这也说明凶手可能刻意掩藏了死者头颅和双手。顾警官站在窗前抽着烟,默默地看着街面上工人们正在清理台风过后的街道。小徐和小田坐在顾警官办公桌的对面,两人也都不说话。小田拨弄着手上的签字笔,一张年轻而秀气的脸上竟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小田说:“顾队,我们再去勘验下尸体吧!”顾警官回过头,看看小田,点点头:“走,再看看去!”
尸体摆放在冷库。小徐拉出尸体后皱着眉从上往下地一点一点扫视,小田则站在小徐的对面,两人似乎同时从站立地点按顺时针方向围绕尸体慢慢走动开来,这也许就是他们工作的默契,顾警官看着心头掠过一丝欣慰。小田停下脚步,靠近这具无头尸,仔细端详开来。小田说:“这肤色这么黑,肤质也粗糙,不像穿阿玛尼的人啊!”小徐接过话,笑着问:“那你说穿阿玛尼的都是什么人?”小田不假思索地说:“要么是中产以上精英人士,要么就是装逼的。”小徐说:“你倒提醒我了,我们应该把衣服拼凑一下,看看衣服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衣服大小合适,正好配死者”,顾警官插进话,用手指了指装衣服的口袋说:“我都整理好了,衬衫是衬衫,裤子是裤子,你们打开再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摊开的衬衫、裤子、内裤基本完好地展现着。小田说:“上衣和裤子都是奢侈品牌,内裤却是很一般普通的,看来是个装逼的。”小徐翻翻内裤,除了血迹之外没有其余发现。顾警官看小徐和小田没什么新的发现或观点,向二人招招手,总结性地说:“身体没有外伤,说明死者可能来不及反抗就没有知觉或死了;致命伤在头部,从脖子的切口看,第一刀是直接砍头,再补了一刀,衬衫后脖领子血液最多,然后被碎尸;全身所有的刀口齐整,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大,且熟悉刀法,有可能是从事宰杀职业的;死者身体上的信息很有限,能告诉我们死者身份的信息看来要从衣服上下功夫,衣服上残留的指纹、毛发、人体残留物以及布料本身都已提取化验,等结果吧。”顾警官一席话,震得小田不停地眨巴眨巴眼睛,嘟起嘴来,说:“顾队,你牛啊!我补充一点,这种大牌衣服可以从销售口入手,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小徐指着小田笑着说:“你就跟着顾队学吧。”顾警官盯着小田,严肃地说:“追踪销售的活交给你。”小田一听就有点不太高兴,这是个很乏味很辛苦却很可能毫无结果的活,但看着顾队盯着自己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旋即就面容灿烂起来,对着顾警官啪地立正,帅气地甩手敬礼,礼毕把手往空中一扬,口中脆亮地喊道:“yes sir。”顾警官笑笑,说:“你们女孩子喜欢时尚,对品牌衣服会有天然的感性,这有助于追踪销售。”小田呵呵一笑,吐了一下舌头,嘴里伴出一声小小的“切”,小徐和顾警官不禁都笑了起来。
袁士根看着这融洽的师徒三人,有些羡慕。在他现在的时空世界,没有同类彼此之间的相处,各是各的世界,相反每个个体倒是和人间的某个人或几个人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关系存在着却无法超越。他回想自己作为人而存在的时候,意识不到这一点,也把握不到这一点。袁士根不免有些回望起自己的那家人。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袁士根是江海市红星材料厂的采购员,后来采购和销售合并,袁士根成为业务经理。那个年代,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商业规则并不清晰,产品推销就变得你争我夺起来,某种程度上拿下采购员就等于拿下订单,所以袁士根到处出差,到处吃喝,过得很滋润。袁士根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也懒得复读,就参加工作了,但袁士根觉得自己并不比考上大学的同学差,尤其是做了采购员之后。衡量你是否成功或日子过得好与不好,通用标准一般就是看钱或地位,袁士根的底气就是来源于钱,虽不是大老板,但相比于同学他经济上并不寒酸,于是袁士根每到一个地方出差,总是积极联系已在各地工作的同学,油头粉面地出现在各种宴会酒席,酒量和气场足够大,让同学们也都私下羡慕。
那一天在武汉的一个酒席上,袁士根已经喝了差不多8两白酒,酒气足够支撑他的豪言壮语,他向在座的各位一抱拳,喊道:“我是个大老粗,你们都是大学生,牛气哄哄的,不得了的,知道吧,这叫天之骄子,我敬大家一杯”,说罢就要一口干了。有人赶紧从旁挡住,说:“慢慢喝,慢慢喝。”袁士根斜眼一瞪,佯装生气,对着挡酒的说:“怎么,看不起我?不跟我干杯?”众人就笑,有人好意地说:“士根,人家小雅喝的是白的,你也喝的是白的,你要小雅干杯人家没问题的啊,反正她喝的白是雪碧的白,小雅可是好心待你的哦。”同学言语间似是好意的责怪。袁士根“哟”了一声,故意不放过小雅,装醉地说:“你喝的是雪碧?雪碧不也是酒吗?你要不干杯就还是看不起我!”张小雅连连摆手,对着袁士根侧脸含笑,一头的乌发便从肩上滑下。“你真漂亮!”袁士根不由自主地就说出这句,眼里溢出倾慕。被袁士根这么赤裸裸地一夸,加上袁士根有些暧昧的眼神,张小雅顿时脸红起来。
张小雅和袁士根不是同学,张小雅是以老乡身份被邀请赴局的,所以张小雅此刻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情理之中。张小雅一到场,袁士根心里就有些一怔,这姑娘太好看了!袁士根当时心里就是这么一念头。张小雅上身一件浅粉重磅真丝衬衫,下身一条白色紧身裤,衬衫下摆扎在裤子里,脚上一双嵌有人工水晶的裸色低跟凉鞋,露出圆润粉嫩的脚趾头上,涂着朱红色的指甲油,晶莹光亮,鲜艳夺目。这些倒也罢了,关键是张小雅上衣里隐约的两座小山,裤子里包裹着的两瓣屁股,一前一后,一挺一撅,弧度和曲线彼此呼应,满身生辉。张小雅眉目含笑,徐徐款步,尽生妩媚。
袁士根是不会让人尴尬的,玩笑一句之后即说:“好,人家是英雄救美,我就狗熊护美,我干了这杯,你随意。”说完袁士根就一口干了,张小雅轻抿一口雪碧,两人互道谢谢。落座间,张小雅轻声说:“少喝点,别喝那么猛。”袁士根装作没听见,心里倒是一暖,之后倒也真的不再豪饮。张小雅毕业后留校,在学生工作处谋个差事,想一边工作再一边考研,平时鲜少在外有饭局,今天被叫来参加袁士根的饭局,大家相谈甚欢,倒也令张小雅十分开心。
打这之后,袁士根总是一有机会就来武汉出差,只要来武汉,必然是要叫上张小雅一起吃饭,渐渐地这吃饭的人变成就是他们两人。
袁士根被任命为业务经理后不久,袁士根再次来到武汉,住在东湖。这里离张小雅学校不远,既方便二人见面,也闹中取静,很应二人兴致。
二人吃过晚饭,正是落日余晖落满东湖的时候。但见水波潋滟,远处黛山空蒙,近处荷叶连连,远近间偶尔一两只扁舟划过,那船上的人儿就是这幅山水画卷中隐约的神仙。沿着东湖绿道,张小雅挽着袁士根胳膊,两人悠闲地散起步来。这次来武汉,袁士根是有计划的,他想跟张小雅商量好两人今后的打算,之前的联系中袁士根虽有所暗示,但张小雅总是犹犹豫豫地不予明确。袁士根思路很清晰,就是想与张小雅结婚,哪怕暂时分居。张小雅不是不愿意结婚,就是觉得两人分居两地不好,但谁去谁那一边她没了主意。她有些舍不得离开武汉,一是大城市,二是自己还有读研的梦想,如果让袁士根来武汉,最大的问题是工作。现在袁士根收入不错,混得也风生水起,到武汉后重新打拼,不谈拼搏的时间是多长,结果也难说,谁心里都没底,如此张小雅就纠结起来。二人每次互诉衷肠时张小雅就说:“士根,你来武汉,我们见面聊,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每次见面两人在一起你侬我侬的,话题就偏了,总是结婚的事没聊出什么意向袁士根就得回江海了。
“小雅,我们结婚吧!”走到一片莲花盛开的荷塘时,袁士根停下脚步,两手扶着张小雅双肩,轻轻地把张小雅扳过来正对着自己,落日的余晖穿过张小雅的发梢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映衬出一种金色的柔美。“我不想我们结了婚还两地分居!”张小雅轻轻地说。袁士根知道张小雅的心结,所以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这个时候的女孩是没有主见的,袁士根需要理由充分地直接摆出唯一可供选择的路径,把问题简单化。袁士根笑笑说:“小雅,我仔细认真地权衡过,你留在武汉,就算你读研了,毕业后你又能怎样?恐怕你也说不好结果如何。职业上我倒觉得你可以换一下思路,为什么一定要上班打工看人家脸色呢?如果你回江海,我们投资100万开个公司,公司你来运作,我帮着开展业务,收入是你上班的多少倍!”这话袁士根之前已经一点点的渗透给张小雅,但现在完整地讲出,还是给张小雅致命一击,张小雅顿时不是纠结在哪里组织家庭的问题,而是这个方案本身的可行性。张小雅问:“开公司总会有风险的,万一亏了怎么办?”袁士根笑得很自信,说:“现在是个抢钱的时代,越早下手越占尽先利,我手头现成的单子就可以直接转为我们自己做,不到一年就能收回投资。”张小雅心动了,娇嗔地瞄了一眼袁士根,笑着骂道:“吹牛!”袁士根揽过张小雅,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我不吹牛!今晚住我这里,好不好?”张小雅也不说好与不好,只是笑着。两人亲昵地沿着绿道向余晖深处走去,留下一幅和风拂柳的背景。
当晚张小雅留宿在袁士根处。张小雅褪尽衣裳后的玉体展现在袁士根面前时,袁士根有一丝晕眩。袁士根极尽温柔,呵护着张小雅的任何不适,以至于张小雅都觉得有点对不住袁士根,就鼓励袁士根再试试。在袁士根彻底把自己融入到张小雅身体里时,张小雅有些释然,喃喃道:“士根,我以后就是你的,你不许伤害我。”袁士根的脑袋伏在张小雅肩上,坚定地点点头,说:“嗯,小雅,我也是你的!我们永远在一起,这辈子你就是我一个人的。”袁士根和张小雅都感觉到二人融为一体,在爱的波浪里上下起伏,一起走入那光芒万丈的巅峰时刻。
波浪汹涌过后,两人互相搂抱着,沉浸在激流过后的辽阔静谧中。张小雅突然想起什么,把手伸进被子,惊慌失措地问:“士根,你没戴那个啊?”袁士根不好意思地说:“忘了,没想起来。”其实袁士根不是忘了,这是他的第三步。第一步让张小雅接受开公司的观点,从思想上解决张小雅的后顾之忧;第二步和张小雅发生实质性关系,实现张小雅成为他的女人的目标;第三步让张小雅怀孕,固定他们之间的男女关系。袁士根从来都是一个做事有计划的人,在追张小雅的事情上也不例外,袁士根坚信如此一来他一定能跟张小雅结婚。张小雅有点担心地说:“讨厌,这怎么能忘呢,怀孕了怎么办?”袁士根宽慰地说:“傻瓜,怀孕了就怀孕了呗,有个我们爱情的结晶多好!据医学研究,像我们今天这种情况生出的孩子是最聪明的。”“什么情况?”张小雅不解地问。袁士根挺了挺身子,侧身过来,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很认真地说:“两人思念日久,正是情浓之时,相逢就是久旱逢甘雨,这个时候的人体激素是最活跃的,沉睡的基因都在苏醒,孕育的孩子你说聪明不聪明?”张小雅笑了起来,仿佛他们的孩子正身披霞光微笑着向她走来。张小雅调皮地问:“那要是怀不了孕呢?”说完这话张小雅就脸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藏到被子里。袁士根看着张小雅可爱的样子,越发怜爱起来,不禁抱着张小雅再次亲热。经过了刚才的欢愉,张小雅好似舒展开的荷花,绿叶苍翠,花瓣粉脂,亭亭玉立于碧波之上,自是一番风姿。张小雅主动迎合着袁士根,二人再行云雨,不觉已近天明。
半年后,张小雅挺着隆起的肚子,在江海市与袁士根举行了婚礼。同时江海实业公司宣告成立,张小雅任总经理。袁士根与张小雅的结合一时成为美谈。
和张小雅的这段往事,对袁士根而言,是他认为最美好、最幸福的事,即使现在作为幽魂,袁士根仍是这么认为。
(注:《九号台风》首发于《三角洲》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