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五，同事美女丹结婚请客。难得短暂放松，再加双休将至，席间欢声笑语不断，周围流淌着快活的空气。忽然，老黄语出惊人:老张，你给弄来的是个啥学生啊？
如一粒石子砸在平静的水面，激起浪花千重。
怎么了呢？
昨天，第一节课刚来就和周围的人说话；
第二节课，微机课违纪被罚站；
昨晚道法作业一点都没做，还说，知识点没抄过，不会！
上课根本不听课，一个字也不写！
一条条“劣迹”喷涌而出，我不觉芒刺在背，如鲠在喉。美味佳肴，再也吃不出半点味道。
二
那个孩子是我介绍来的，他的爸爸是我的学生，是我毕业后教的第一届学生。虽然20年间从未见过面，只是偶尔问候一下，但诚挚的情谊犹在，青春的记忆依然。
去年冬天，在国外打工的学生就微信联系我，说孩子不想在三中上了，希望转到我们学校。询问原因，说孩子成绩不好，老师不想要他了。我对他说，孩子自身应该有其他问题，单是成绩不好，老师是不会生气的。他说，孩子挺老实的，就是玩手机、不学习！
我笑了，这就是问题啊！玩手机使孩子失去目标和方向，上课萎靡不振，心猿意马，成绩自然一塌糊涂。还是管好孩子，少玩手机吧，和老师多联系多沟通，配合老师做好孩子转化工作。如果孩子不改变，转学也无济于事啊。学生说，好，我打算春节回去，管好孩子。
三
上完课，准备下班回家，同事说，你的电话一直响，说是你的学生，找你有事。
打开手机，2个陌生未接，短信留言，微信留言，都是曹同学的。隐约感到，和孩子有关吧。
果然，回到家，铃声再起。那端的学生焦急且绝望，意图只有一个:老师，帮我转学！
我以一个教师的职业敏感劝他先冷静下来，告诉他，孩子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与学校形成合力转变孩子才是硬道理，切不可意气用事，否则耽误的是孩子。然后，从各个方面分析了当前形势和转学的种种弊端:学生需随学籍动，现在不是学籍变动的时候；乡镇中学从环境、设施、师资方面远不如县城；转学需要重新面对新的环境，需要时间去重新适应；留守儿童多，问题学生多，一旦把控不住，后果更严重；孩子跟着爷爷奶奶，父母监控不力，会产生更多的问题；孩子认识不到自身的问题反而助长了坏习惯，甚至面对困难学会躲避……
我滔滔不绝的演说不知道曹同学听进去了多少，他只是无奈地说，三中是不想去了……他已经好几天没去学校了……我不想孩子这么小就失学……
我说，你再想想吧，有一点可能就不要让孩子转学，当然，如果孩子成绩实在不行，你可以联系一下忠德学校，发展孩子其他方面的能力……
半夜，那边打开微信:老师，你一定要帮帮我———
四
大课间初三教师小会议室开会。散会后，我留下来和校长说了这件事。校长稍做犹豫，面有难色，但答应可以先试读。
作为教师，对于从县城转到乡镇的学生都是有着天然的“警惕”——多半是问题生！而且，学期中“单枪匹马”而来，该是怎样的学生呢？我的肩上仿佛压上了千斤巨石。
待到下午，利用外出换驾照的间隙，我拨通了曹同学的电话，询问了具体想法，再次重申了我的观点:转学不是最佳选择，有一点可能就别转！最后我说，如果孩子真的想改变自己，有决心在新的环境重新开始，明天再带他来和校长说说。
夜里，久久不能入睡，为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担忧，我知道，他今后的路注定荆棘坎坷；也为又一个家庭教育的失败悲哀，这个孩子，有着怎样的成长轨迹呢？
五
早自习后，曹同学打来电话:老师，不好意思，我们来了！
来到门口，我见到了学生和他的孩子。20年未见，曹还是我印象中的样子，只是略显成熟。他身边的孩子，白静清秀，眼神飘忽不定，在我们面前，显得局促不安。我不禁感慨，分别20年，我们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我故作轻松地说，真的想好了？曹同学也有些不好意思，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说，孩子的工作你做通了吗，如果他不愿意改变，这不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见到校长，校长也用种种理由试图阻止他转学，见他来意已决，只好顺水推舟，说先试用一周，看孩子表现。
具体事宜很快安排妥当，如家长所愿安排在7班。我说，这下你该满意了，这套师资力量最强，班风最好，班主任研究生学历，全校最高。就看孩子表现了！
六
哪知，刚刚第二天，不，从第一天就“原型毕露”了，这对我的想象力是一种怎样的挑战！
回到学校，径直奔班主任的办公室，我需要了解情况，我还要表达无尽的歉意！空无一人。我移步教室，只见班主任小褚老师端坐讲台，教室里安安静静，学生们在认真写作业，而坐在最后的小曹同学面前摊开一本书，低着头一动不动，我的心揪在了一起。
终于等到午休下课。小褚老师走进办公室，见到我半嗔半怒地说:老师，我不想要他！接着一阵控诉:上课不听课，不做笔记，和周围的人说话；午自习睡觉；刚来捣乱的学生就来找他；他和别人说他是被三中开除的！
吃惊，恼怒，安抚好班主任，再次来到教室，哪知熊孩子生物课又被老师罚站呢！只见他倾着身子弯着腿，手里捧着书眼睛却从不看一眼，不时和身边的同学说话……怒火终于被点燃，立刻微信曹同学。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吧，他并不十分意外，说昨天回家就找同学写作业，而那个学生就是留守儿童。老师，我才知道，跟着爷爷奶奶真的不行，所以我决定，不工作了，搬回村里，守着孩子！你和老师们说说，再给我们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心里，再次荡起阵阵涟漪。我找孩子谈话，指导他的学习态度，激发他的信心，为他提出小目标；每节课都去教室转转，观察他的表现；去办公室检查各科作业和老师交流表现……
我告诉自己，尽可能地帮孩子，尽可能的少给老师们添麻烦！
七
期中考试后，正在紧张阅卷。曹校长把几张试卷扔给我，太不像话了！不行就让他走吧！我拿过试卷逐个翻着，这个小曹啊，每张试卷都是可怜的分数，令人触目惊心（语文竟然得了8分）；每张试卷都是做几个选择题，其余一概空白，令人怒火中烧；其中道法卷“请写出一个关于青春的句子用来激励自己”，他竟然写到“青春是美好的，应及时享乐，不留遗憾！”
这是怎样的孩子，这是怎样的思想！
图片发送，连同我的无奈，我的恼怒，我的不原谅。那端的爸爸却说，有些寒心，又不意外，只求再给个机会。我说，机会不是老有的，让你来到这个学校，选择了最好的班级，是机会；各种违纪老师们的原谅是机会；成绩不好老师们的不追究是机会……但是，你应该约束自己提高自己，让老师看到你的努力，比如，考试用心答题，错了不怕，但是连做都不做，甚至作文一个字不写，试问，考场上漫长的时间是如何打发的？这种行为，分明是在赤裸裸地展示自己的颓废与堕落！
八
班主任在和他沟通之后，终于“传唤”了他，我知道，就是“驱逐”。他表示很无奈，一直说，孩子愿意在这上，孩子已经在变好。他似乎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甚至都不想进校门，让我再去和校长说。我苦笑着，你还是先去和老师们谈谈吧。
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尽快转学。
我送别他，彼此都有些尴尬。我说，不行，就让他回原学校吧，毕竟，他的学籍在那；要不，就去忠德，学习压力相对小些，可以发展其他方面的特长；或者，就休学跟下一年，能学会点什么孩子会有信心；实在不行，上个技校学点技术是一样的……
我知道，我的语言是那样的苍白无力，言不由衷。可是，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九
纠结、无奈、痛苦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对曹同学，我“哀其不幸”，深深理解他孩子教育失败的痛苦，我真的想帮他；对那个“熊孩子”，我“怒其不争”，原本有过重新开始的机会，却我行我素没有一丝改变，但想到他小小年纪即将再度面临的困境，心里又无限惋惜。可是，作为教育者，因为孩子的种种恶习就对他关闭大门，仅仅因为少了一张学籍，就堂而皇之地将他推向社会，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教育的腐败？
从来到去，整整11天，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心里默默地祝愿:孩子，一切安好！
挥不去的，只能是一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