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放假了,我走着的这条老街在搞规整,旧的坑坑洼洼还没来得及填上,新的倒是又挖了不少,这样的路没几个人会走吧。
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我尽量把自己缩在一堆沾着水泥的木板后面避风。前面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走进了一家路边商店,小孩子选了一个彩虹色的棒棒糖,妇女从衣服左边口袋掏出钱包付了账。我用力紧了紧自己的棉袄,听见了“嗞拉”的声音,后面那个口子又撕开了一点,我反手摸了摸,挺大的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有风灌进来,冻得人直打摆子,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突然想抽根烟,其实我还不大会抽,也没体验到他们说的那种吞云吐雾的快感。我抽烟只是因为坡子说抽烟的才是他兄弟,要想在这所职校生活就必须是他兄弟,所以我应该要会抽烟。我摸了摸口袋,只有一根抽了半截的红双喜,如果被坡子他们知道我连烟都要省着抽肯定要看不起我,他们不知道这三天我真的只是抽着烟,没吃过任何东西,肚子很应景的响了下。我继续在口袋里摸着,掏出来一堆棉絮,没有找到打火机。我还是把烟叼在了嘴里,放松了不少。
妇女带着孩子要走到拐角了,我咬了咬烟头,把围巾裹在了头上,快步跟了上去,她的背影越来越清晰,小孩在她的右手边,我死死盯着她的左口袋。我的胸口里装了一个大鼓,每擂一下都把耳膜震得生疼。我觉得我可能是要失聪了,在失聪的前一秒我幻听到了阿妈在叫我:阿良!阿良!像小时候每一次阿妈站在土屋前叫我回家吃饭一样。
我本应该装作路过,得手,然后迅速离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懊悔不已也好,丧心病狂地清点财物也好,一切都是定局,我应该的确的做了这件事。可是我迈不动腿,倒是妇女转头狐疑地看了我两眼,拉着她的孩子快步离去。我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几次开口,才叫出了一声:阿妈。
我不知道阿妈什么时候来的县城,又是怎么找到的我,不知道她站在那里多久了,更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出我的意图,我忐忑地偷偷觑着她的表情。阿妈走近我,伸出了手,我认命地闭眼挨打。
阿妈是个性格极其强势的人,阿爸突然离世,她便撑起了整个家,在最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没亏过别人分毫,也从来不允许我在人前对别人的东西流露出任何羡慕,她最常给我讲的一句话就是:阿良,我们人穷,志气绝对不能短。她几乎不认识字,也没有什么学问,这是她能说出的最书面的话。我也是这样做着,直到高考的失利。成绩公布的那天,阿妈让我搬了一个下午的砖,用来垒猪圈,那四头猪是给我攒的学费。我自虐式的把两个筐摞满砖头,在六月的太阳底下,一遍又一遍,扛到满头大汗、泪流满面。晚上阿妈拿着红花油给我揉肩的时候说,再读一年。
我还是没能去复读,我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村里的老李在广东那边的工厂做工,我收拾了几件衣服站在阿妈面前。阿妈没有说话,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张纸,我看了一眼上面写着xx职业学院。阿妈说:我去找了你班主任,他说可以读这个学校。我忙去猪圈看了下,果然都卖了。我没有力气的抱头蹲在了地上。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看阿妈的眼睛,我怕看到她眼里对我的期望,更怕有一天在她眼里看到对我的失望。我认命闭眼不去看,嘴里有什么东西被扯出去了,阿妈把我的烟扔掉后就往前走着,我跟着后边发现阿妈又矮了些。阿妈走进了一家小餐馆,问老板有没有肉,老板说青椒炒肉可不可以,阿妈说多放点肉,可以多付点钱。菜上来后,闻着特别香,我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吃到盘光还意犹未尽,那种饿到极点再到饱到极点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但吃的时候就是停不下来。吃完后阿妈带我走进了一条巷子,里面都是卖衣服的铺子,给我挑了一件羽绒服,穿上很暖和。我问她怎么知道这里的,她说这里她来过。她只有这一次出过远门,也只有这一次来过这里,她是一条街一条街找的我。我鼻头被冻得发酸。
阿妈要回去了,再晚没有车了。她掏出了三百多块钱,说现在只有这些,先用着。我攥着这些钱,想着阿妈一家一家里开口借钱的情形,指甲掐进了肉里。我嗫嚅了几下,终于将“对不起”三个字说出了口。阿妈叹了一口气说:阿良,过年早点回家,一个人在外面,饭要吃饱,衣服多穿点,缺什么就买,钱不够了阿妈给你寄。你是阿妈生的,阿妈晓得你的。
阿妈那天的出现好像是一个安排,又好像是一个启示。但不可否认的,那是我人生的分水岭。母爱有时候会很神奇,冥冥之中会有感应,牵引你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