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秋

她微微转头看向窗外,起风了。又一年秋天。秋风吹得窗子呼呼作响,惊扰了挂在窗边的贝壳风铃,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关上窗户。外面华灯已亮起,浩瀚如海的万家灯火,她就这么关上了一个城市的辉煌。屋里顿时暗了下来,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弱光源,她身上披着一件咖色的披肩,站在窗前盯着窗外出了神。

天气预报说今天傍晚会有小到中雨,她回过神,想起屋后小院子里的小鸡小鸭还在院子里,没有把它们关进笼子,得趁下雨之前把它们关进去,不然指不定出什么事。厨房的砂锅里还煨着一锅鱼,鱼肉的鲜香已飘散在屋子里了,等下还可以去院子里摘点新鲜薄荷当香料,鱼的味道会更饱满。揭开锅热气扑了一脸,看着煮得乳白色的鱼汤,她已经开始期待丰盛的晚餐了。特地调到了小火,哼着歌趿拉着拖鞋就走向屋后的窄门。

屋外的天空明显已经暗下来了,乌云正在慢慢汇集,好似一场巨大的阴谋。风比之前更大了,十月的秋风总是在不经意间游荡进衣袖里,在皮肤上蹭蹭,凉意就钻进了皮肤里。小雨已经细细落下了,被强势的秋风吹得随意飘洒,风向正好朝着她吹来,夹杂着如网般的细雨,将她笼络进去。她不由裹进了披肩,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冲进雨里。墙角一排还没长好的淡竹随风摇摆,所有摆在院子里的植物都随风倒向同一个方向,像一片海啸前的绿色海洋,正在隐隐地积蓄着力量。那几只小鸡小鸭比人更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正在不大的院子里肆意奔跑,而大片大片的植物群成了它们的避难所,一个个拼了命也要挤进那片绿色的深处。她顾不上其它,赶忙打开笼子,抓起立在门边的竹竿就冲向绿色地带,模仿小鸡咯咯的声音,试图把它们引出来。可这几只小东西就是存心要跟她作对似的,就是躲在盆栽底下不出来,雨越下越大,全身都快被淋湿,于是她扔到竹竿,跳进一盆花和另一盆花的小小的落脚点,看见一只就迅速伸手抓起放进笼子,这样一来,小鸡小鸭陆陆续续被她关进了笼子。就在还有最后一只小鸭子时,她一个箭步冲过,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大叫一声便向左倒去,倒在了几盆茶花上,压散了花枝。顿时痛感侵袭了左半边身体,膝盖磕到了花盆上,手也被花枝划了几道,她已痛得忘了叫出声来。浑身都被雨淋湿了,衣服和裤子上还沾上了泥土。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像个街边的流浪人。她看向依旧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仿佛一瞬间幻化成灰色的幕布朝她压去,慢慢闭上眼睛,心里像是装进了一整个下雨的天空。

她不知道怎么回到屋子里的,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就进了浴室。温暖的浴室里,她任由淋浴开着,兀自擦去了水汽朦胧的镜子,镜子里慢慢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那是一张三十多岁的女人的脸,皮肤有些松弛但依旧白皙,眉眼清秀细腻,两颊微凸红润,一张不算难看却也不美丽的脸,那是她自己,是从来就不知该怎样形容的自己。她轻轻抚上脸颊,摸到了眼角有些明显的细纹,一条条细小如沟渠,延伸出了她的生命线,看不到尽头。在氤氲的热气里,她无声地哭了,热水与眼泪汇成了一条河,就这么从她的身体上趟过去了,从她的生命中趟过去了。其实她并不感到凄凉。

走出浴室时手机发出了一声提示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声音放大了数倍。她瞥了一眼,沈嘉佑的名字显示在了屏幕上。信息上说:秋微,我回来了。在你家这边的24小时便利店。

窗外一片寂静,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潮红的脸上。雨好像停了。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太阳还偷偷躲在云层里时她就准备出门了。从后院的车棚里拉出电瓶车,把小包挂在车把手上,拉过挡风披肩,就慢慢驶出了院门。

刚骑到隔壁邵阿姨家门口时,看到出来倒垃圾的邵阿姨。她停下车,冲她打了个招呼。

“小宋啊,这么一大早上哪儿去啊?”邵阿姨拿着垃圾桶,笑眯眯对她说。

“我去早市上看看花,听说有新品种。”

“上次你送我那盆花挺好看的,你说叫什么来着?上了年纪就记不住事儿了。”

“就是一种杜鹃的新品种,您要是喜欢我再去看看,给您带回来。”

“还是小宋你有心,”邵阿姨笑得合不拢嘴,“你顺便帮我看看吧,我相信你眼光。”

“那阿姨我先走了。”

她骑行在曲折的巷子里,这一片有很多这样深深的长巷,长得让很多人找不到出口,迷失了方向。微风佛面,老房子里飘出淡淡的烟,巷子里散落这几个零星的路人,空气很干净,像飘在风里的白纱帐,能过滤阳光,又留下气息——人间烟火的气息。她在这样美妙清晨刻意地回忆了一下过去,发现自己过得一直很平稳:大学刚毕业就毅然回到家乡教书,教了几年又去了考公务员,考上了之后在水利局谋得一份清闲的工作,直到现在。那时她二十七岁,刚考上公务员,为了上班方便,她看中了水利局对面巷子里带院子的房子,面积不大,楼顶有一个小露台,正是喜欢带院子的小屋,她才毫不犹豫地租下了。这一住,就是六年。这几年,三言两语就能说完了,但是日子过得安静简单,醒来能看见透过院子里的合欢树洒在她脸上的阳光,她就会对生活涌现出无限的眷恋,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她就是这样在一个人的路上过了好多年。

她把电瓶车停在离早市还有一条街的路边,好远离早市拥挤的人群车辆。她不疾不徐地穿过接踵摩肩的人群,来到了她经常光顾的卖花的小摊上。

“小宋啊,好久没见了,今天挺早啊。”摊主王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皮肤黝黑,身材矮小,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花农。每次一见到她来光顾就热情地露出憨厚的笑。

“王老板早,有新到的花吗?”

“有有有,这边都是刚到的,”他用手指着摆在右边地上的一片花,“对了,小宋啊,上次你给我家闺女推荐的练习册真挺好的,这次考试进步了不少,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王老板。”

“那你慢慢挑挑,给你最大优惠。”

“那就谢……”

她脱口而出的话突然被一声女声打断了。

“宋秋微?”

她转身目光扫视叫出她名字的女人,只见一位牵着一个七八岁大小女孩的女人站在左边离她一米远的地方,那女人又惊又喜地看向她。

看那名女子穿着时髦,妆容精致,手跨一个名牌包,连她这个不太关心奢侈品的人都能看出她那一身行头价值不菲。她用最短的时间在脑海搜寻关于这名女子的记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不好意思,你是哪位?”

“看你半天没反应,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不过你和上学的时候变化倒不大。”

女人见她还是一脸疑惑的表情,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不认识了?我可还把你记得很牢呢。”

女人说完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她穿着高跟鞋还比秋微矮了半个头,还极力伸张脖子,嘴角挂着浅笑。

秋微定在原地听完她的开场白,一时间有点晃神。因为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打扮前卫的女人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名字联在一起。她对她的印象很浅,记得是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是那种即使同班很久有事想喊她名字时还要憋着想一下才能叫出名字的同学。她那时个子矮小,性格内向不喜与他人说话,喜欢低着头走路,学习也没有亮点,这样的人是很难令人印象深刻的。说不震惊是假的,她很好奇也很惊叹时间原来是如此神奇的东西,能像仙女手中的魔法棒一挥就能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说不出话啦?我变化有那么大吗?不过以前的老同学都说认不出我了,”她拉了拉在旁边没说话的小女孩,“妞妞,来,叫阿姨,这是妈妈的高中同学。”

“阿姨,你好。”小女孩眼神闪躲,竟有些害羞。

她定了定神,伸出手摸摸了小女孩嫩嫩的脸。

“你好,妞妞,”随后她看向女人,“真不好意思,没认出你来。”

“没事儿,你倒是没什么变化,皮肤还是那么好。哎,你一个人吗,小孩没带出来玩啊。”

她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一旁的小女孩不耐烦了。

“妈妈,走了没啊,这儿又臭又脏,我裙子都被弄脏了。”

女人看了小女孩一眼,皱着眉说:“还不是你外婆非要到这种地方来,等会儿我们去找她。”

“秋微啊,留个微信吧,下次带上你老公和小孩来我们家玩,我们家有草坪还有许多狗,小孩子肯定会喜欢的。”

“不用了。你们慢慢逛吧,我还要买花。”

说完,不顾女人和小孩,走到另一旁去挑选盆栽。在她转身的时候,还是听到了从那女人嘴里挤出来的一声轻笑。她集中精力挑花,不再理会。

返回去骑车的路上,她一只手抱着两小盆花,另一只手拎两盆栽。她不由懊悔把车停在了还有一段路的地方,不觉加快了脚步,忽然,电话响了。她停下脚步,把手里的盆栽放在路边,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妈妈打来的。

“微微啊,这周末你姐要带着昊昊回来,你也回来吧。”

“妈,这周末我有事,不回来了。”

“那行吧。你姐说想回老家看看,我也想着好久没回去了,你能抽空去吗?”

“我上个星期回去过。”

“你去怎么也不说一声啊,你这人就是这样……”

“妈,”她打断宋母的话,“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我还在街上。”

“又去早市了?我还没说完呢,对了,老沈家那儿子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他跟你说了吗?”

“说了。”

“你……微微啊,虽然这么多年你不说,我这个做妈的还是知道的。你说你……”

“妈,”她忍不住再次打断,“这里很吵,我先挂了。”

她飞快地收了线,拎起盆栽,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喧闹的早市。

那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她准备出门时就停了。走出巷子,她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沈嘉佑。高高的个子,穿一件灰色风衣,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烟,那么显眼地站在便利店门口。身后是便利店柔和的暖光,包围着他,整个人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

他也看到了街对面的她,眼睛一亮,自然地冲她一笑,迈开步子向她走去。风带起了他的灰色风衣,划开黑夜的口子,像一名黑暗使者。这让她有一瞬的恍惚,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少年时代的他。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随性地解开两颗扣子,怀中抱着一颗篮球,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水,不顾满街的车流莽莽撞撞地向她跑去,满脸的阳光笑容,就这样跑进了她心里。

她看着这个出现在眼前的高大男人,有些乱了心神,只好抚上他额角凌乱的碎发,为他抚平。

“别跑这么急。”

他挠了挠头,说:“好久没见了。”

他们一起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金黄色的银杏叶铺满了道路,像极了延伸向远处的黄色地毯,那么长的路,只有他们两人并肩走着。她脑海里突然蹦出“岁月静好”这个词,大抵就是此时此刻这样吧。她知道自己有些矫情了,但是直到后来很多年她还常梦到这个场景,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发很久的呆,才后知后觉地发觉那是他留给她甚美的回忆了,只可惜在某些望不见尽头的漫漫长夜,空留她一人枕着潮湿的枕头和心里空荡荡的回声。

“秋微,怎么没和我说你换了工作又了搬家?”

“有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要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换就换了。”

“你还是那么随心所欲。”

她听到这句低头轻笑了一声:“彼此彼此。”

她以为他会追问到底,没想到听到她这一句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微微地转头看着他的干净侧脸,还是这么地瘦削落拓,与多年前无异。他周身带一股远方的气息,凛冽冰冷的,像从极寒冷的地带飞到她身边的。

“我们多久没见了?”

她忙低下头,拉了拉身上的开衫。

“很久了吧。”

“快六年了吧。”

“是啊,我都快忘了。”

“是快把我忘了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说完也和她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没再说话,各自藏好了心事。

多年未见了,久到她快把他忘了,而这么多年她只能在不会说谎的梦里见他。她还记得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那天他一个人推开她院子里从不上锁的木门,一路找到在后院菜地里除草施肥的她,那天阳光是真的好,她穿一件旧的发黄的白衬衫,戴着一顶朴素的草帽,被汗浸湿的一缕头发贴在脸颊上,两颊绯红。他哑哑的喊了她一声,她听到一回头,逆着阳光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沈嘉佑,那一瞬间她差点被阳光刺出了眼泪。

“老朋友,我来你家喝酒。”

“你故意的吧,怎么知道我刚酿了酒。”

“我闻着味儿就过来了,”他笑着说,顿了一顿:“我明天的飞机。”

她挑了挑眉,没再说话。放下手头的活儿就回屋准备了起来。她每年都会不定期地酿一些酒,大多都送给了朋友和邻居,只留下小部分自己小酌几杯。没有什么一定要酿酒的理由,只是迷恋刚打开酒的那种令人沉醉的味道。

她简单地弄了几个菜,端出来摆在院子的合欢树下的长木桌上时,天都暗了。刚开始他菜吃得不多,只是一口一口地默默喝酒,后来她见他兴致不高,主动敬他酒,两人就喝开了,耳边响起的都是酒杯碰撞的声音。那酒的后劲大,到后来她感觉脑袋晕沉沉的,看着他的脸都有些重影了。他倒是没醉,一直喋喋不休地和她说话,到后来她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她知道说的无外乎那些他新看上的女人,她刚分手的男人。他们都知道无法抓住彼此,因为他们都有一颗游离不定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秋夜的凉风把她从一堆歪歪倒倒的杯碗中唤起。半醒半醉间伸手摸到身边的人熟悉的温热身体,让她心下一安,随即又趴在了双臂间。模糊的意识里听到她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轻地从她嘴里脱落掉进那冰凉如水的黑夜里,荡开一小波回声,泛起小小的涟漪。

“嘉佑……”

她回到家时已接近中午。刚进屋放下东西,邵阿姨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

“小宋啊,我刚看你回来了,”只见邵阿姨端着碗走了进来,“猜你还没做饭,我刚包了饺子,来吃啊。”

“还是阿姨疼我,谢谢。”

她看着邵阿姨放在饭桌上的一大碗盛得满满的饺子,鼻子一酸。她赶快换上一副笑脸对邵阿姨说:“阿姨,陪我去院子里吃吧。”

她们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的长椅上坐下,刚把饺子放到木桌上,她就大口地吃起来,不得不说,邵阿姨做得饺子是连她妈妈也比不上的。

“慢点吃,看你早就饿了吧,以后没时间做饭就来阿姨家。”邵阿姨慈爱地看着,伸手把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对了,阿姨,上次给您和林伯伯的足浴器还好用吗?”

“你林伯伯可喜欢了,每天都要和我抢着用呢。下次可别买这些,多浪费钱,下回记得给你爸妈也买个。”

“你和林伯伯喜欢就好,我都跟您说了是单位发的,下回我给您再买一个,”她后面又补了一句:“我妈她有了。”

邵阿姨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没上班?”

“同事调休了。”

邵阿姨皱了皱眉,说道:“怎么又跟你调休,你不会拒绝啊。他们就知道欺负你一个人……”

“阿姨,你言重了。”

她听到邵阿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宋啊,你不要怪阿姨多嘴。你一个小姑娘到了年纪就该做什么事你也清楚,阿姨也是不想看着你这样一个人,多让人心疼。你看看现在的那些年轻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天天跟男朋友逛街啊看电影的,可劲打扮,你呢,不打扮不去逛街就算了,还总是跟我们这些老太婆在一起,干一些我们都不想干的事,什么养花种草啊,种菜除草的,还养这些吵死了的小鸡小鸭。你跟我说说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邵阿姨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定定地看着她,在等她给一个答案。

过了很久,她默默地听完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邵阿姨也看出了她不愿回答,也暗自怪自己说多了,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也自觉没趣,准备站起身走了。忽然轻轻吐出一句话说:“阿姨,我已经三十四了,”摇了摇头说:“不年轻了。”

后来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直到夕阳慢慢沉下,路灯一盏一盏被点亮,把一小块一小块的黑暗都圈进光亮领地,照亮了模糊不清的黑夜。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沈嘉佑,想起了六年前的某一个场景。那是沈嘉佑母亲去世的那个夜里,她和他一起坐在医院的走廊上,亲眼看着他的母亲被缓缓地推进太平间。她抓紧他的衣袖看向他,发现他冷静地出奇,不动声色地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那时明时灭的火花让她忽然猜不透眼前这个认识二十多年的人。她的眼泪簌得扑了下来,握住了他的手。他却一脸平静地转过头看向她说,秋微,不要哭。妈妈说过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哭。他抚上她的脸,轻轻擦掉她的眼泪,我想离开了,妈妈喜欢海,我说过要带她去看看的。他很努力地冲她挤出一个浅笑,身后是医院走廊见不到底的白色。模糊间她以为看见了沈嘉佑口中所说的的大海,那么纯净辽阔的世界如梦境般忽然轰然朝她砸下,她害怕地闭上双眼,紧紧地抱住了沈嘉佑。在那之后,沈嘉佑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六年。

院子里却是漆黑一片,唯有树影婆娑,光亮透过树梢泻下,细碎的光斑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抬起头闭上眼呼吸,闻到了桂花的浓香,一路沿着鼻腔钻进身体,感到胸口一阵温热。

过了很久她起身回到屋内,拿起藏在柜子里的一瓶酒,爬上了楼顶的露台。席地而坐,一眼望去,都是低矮的平房,其中隐藏着点点星光,都是渺小的万家灯火。她猛地往口中灌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让她眉头紧皱。她看向那一片银河般的灯火,伸出一只手,伸向了虚无的黑夜,眼如星光,她想,如果她伸出手,他会不会跟她走?

她也知道自己在要一个不会有答案的结果,当然,不管怎样,他从来没在她的生命中好好待过,而她也在漫长的等待中消耗了自己。她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去,放下手,颓然倒在了地上。

他们一起走在河堤上,河面上吹来的风伴着杨柳起舞,带起了他的风衣,吹起了她的长发。

“听我爸说我在外面的这几年你经常去看他。”

“你爸爱喝我酿的酒。”

“你有心了。”

“还要走吗?”

“不走了。”

“你也该回来陪陪你爸了。”

“这次回来不仅是为了多陪我爸,还有……”他顿了顿,看向她说:“秋微,我要结婚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喜帖,伸手递给她。她接过一看,粉色的底面,封面上印一片大朵盛开的百合,干净大方,素雅简洁。真美。

她看着对面连成一片的灯火,在黑夜中显得愈发耀眼,忽地那片灯火中绽放出一个硕大又灿烂的烟花,照亮她的脸庞,他的侧脸,照亮了半个黑夜,像是平地而起的火树银花。全世界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他和她仿佛置身一座孤岛,对周遭充耳不闻。烟火的热气还是像光一样渡河而来,扑了她一脸。她没有惊慌,眼睛越发清亮地看着身边熟悉的剪影,恍如一梦。

“嘉佑,再陪我走一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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