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秋从来没想到他能在24岁这年就失业，刚在公司上了一年班，公司就人才优化把他优化掉了。

        常秋给他妈打电话说：“妈，我丢工作了。”“丢工作就再找工作啊，年轻人别受一点挫折就觉得天塌了，天塌不下来，你爸和我，还有你张姨都觉得你没问题。”“妈，我没觉得天塌了，我是没钱交下半年的房租了。”“多少。”

        交了房租的常秋买了一包利群坐在小区的椅子上。常秋开始想他有记忆以来的林林总总。十二岁时常秋吃完他的生日蛋糕，他的妈妈把他带到村里的神婆家里，神婆婆摸着常秋的头说：“你儿子聪明的很呐，以后一定能考上大学，将来肯定能把你两口子接到城里住。”常秋妈说：“这孩子这几天总说自己能看见一个小孩坐在他旁边。”神婆婆念了些咒语，又用黄纸粘了朱砂点着绕着常秋走了两圈。常秋没有听神婆婆说什么，只是盯着神婆婆桌上供着的那些佛像看，常秋觉得自己和那些佛像很有缘，因为他和佛像一样那天在额头点了一个红点。常秋从神婆婆家出来的第二天，神婆的预言就灵验了，化肥厂占了常秋家的地，常秋一家都搬进了城里。

        常秋成了城里人后，虽然住进了楼房里，但常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只是家里从此不用再生火。上初中开学的时候，常秋妈说：“你命里有菩萨保佑你，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以后去大城市。”那天开始，常秋的脖子上戴上了一个玉观音，常秋妈说：“除了洗澡睡觉，都别摘啊。神娘娘说了，你这孩子上辈子是菩萨座下的仙童，有缘分呢。”常秋听不懂什么意思，只知道每次他忘记戴这个去上学，他爸就会骑摩托车来学校找常秋班主任，托班主任把玉观音给常秋戴上。

        常秋上高中时候，他同桌是一位个子比他高半头的女生，常秋喜欢人家。常秋妈每天给常秋十块钱买早饭，常秋家门口的煎饼加肠五块钱，常秋每次买两个煎饼，一个自己吃，一个下了早自习给同桌。忽然有一天，常秋同桌说：“秋，我不想吃煎饼了，明天别买了。”“那你想吃啥。”“我想吃三明治。”常秋家门口蛋糕店的三明治一个九块钱。高二这年常秋再没吃过早饭。“秋，你是不是喜欢我。”高三的时候同桌这么问他。常秋说：“等我再长高一点吧，神婆婆说，我十七八还能窜一窜，还能长。”“我是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等我再长高点吧。”

        常秋高考完了，神婆婆说，他肯定能考上北京的学校。但常秋这年高考的分数只能上一个专科，常秋妈觉得常秋再来一年绝对没问题，常秋就上了补习班。上补习班的这一年，常秋的同桌已经上了大学，常秋每天早上吃一个煎饼喝一袋牛奶，这年常秋长高了，也考上了。

        常秋上了大学，宿舍算上常秋一共四个人。一个云南的，两个北京本地人，还有常秋。常秋和云南的同学一起玩，两个本地人一起玩。常秋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怎么和家里多要钱，每个月只要他刚够生活的钱。大一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常秋妈给常秋拿了很多土特产，让常秋分给舍友，常秋给三位舍友分了以后，常秋妈给常秋多发了五百块让常秋请舍友吃饭，常秋请三位舍友吃了一顿火锅。这学期以后常秋开始和两个北京本地人玩了，常秋的生活费也从每个月1500变成了2000。上大二时，有一天晚上常秋的舍友带他去了酒吧，常秋和他俩a了一下，常秋吃了半个月的泡面，下半个月，他的云南舍友带他吃着食堂的盖浇饭。常秋问，你为什么请我吃饭呀。他舍友说：“开学时候你也请我了呀，还给我带了那么多吃的。”那个月以后，常秋的生活费又变成了1500。

        常秋毕业了，常秋妈让他签一份留在北京的工作，常秋妈说：“我和你爸，还有你张姨（神婆婆）都觉得以你的能力，应该留在北京发展。”常秋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但是常秋妈已经帮他做了法事保佑他的事业一帆风顺，常秋的玉观音也在保佑着他，常秋和家里要了房租后，就开始在北京上班了。常秋其实不喜欢这里，他也对这里没有留恋，他上大学四年，因为疫情，校门都没怎么出过，恋爱倒是谈过一段，当时对方已经上班了，因为疫情，两个人也见不到面，于是和平分手了。常秋上班的地方和他住的地方离的并不远，公司虽然不大，工资也刚好够他日常开销。常秋不喝酒不抽烟，常秋妈说：“领导给你烟的话你得接着，出门在外可得有点眼色行事。”常秋吸进肺里的第一口烟时他呛到了，他想起了他十二岁那年在家里生活，被烟呛了喉咙熏了眼睛难受了一整天。

        但是现在，常秋失业了，可当时呛他喉咙的烟追随着他，成了他在北京唯一的朋友。他高中的同桌回到了他的城市，在一所小学当老师，他大学的舍友，现在回了云南，在国家电网上班。常秋在北京，没有可以说话的朋友。就胡思乱想了这么一会儿，一包利群只剩下了最后三根。常秋又点了一根烟，他开始回想他十二岁之前的生活，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常秋把烟揣进兜里上楼准备睡觉。

        常秋摘下玉观音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冲完澡躺在床上，还剩最后两根烟，睡前一根，晚上醒来上卫生间一根，明天醒了再买一包，常秋这样规划着。抽完烟，常秋睡着了。但今晚不一样，平日无梦的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他坐在一片草地上，这片草地绿油油的，一片连着一片。常秋站起来往远看，是更远的一片草地。他往前走，身后有什么东西蹭了蹭他的小腿，低下头回头看，是一只羊在蹭他，他转过身去，是一群羊。他带着羊群一直走，走到一处溪边，常秋又累又渴，他趴下来喝水，可是水里常秋的脸，是一只白白嫩嫩的小绵羊的脸。常秋在梦里笑到“我变成一只羊了。”常秋醒来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是四点，常秋拿着烟和打火机去上卫生间，抽完最后一根烟，常秋躺在床上，想接着做刚才的梦，他觉得做一只羊挺有意思的。常秋很快就入梦了。在梦里常秋在草地上一直跑，累了就吃草喝水，但忽然，有人用绳子从背后抽了常秋一下，常秋回头一看，是常秋妈。常秋想起来了，十二岁以前，常秋家在村里养羊，常秋最喜欢的就是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常秋早上醒来，下楼买烟。他忽然觉得，他不就是被他妈一直赶着随羊群走的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