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查案2
按第五遍门铃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出现在门内的是安瑜。刘剑看到安瑜明显愣了一下,接着变得紧张起来:她的手紧紧握在门把上,眼睛下意识离开刘剑的视线,移向旁边。安瑜身上飘着清新的草木味,眼神清澈如月亮——刘剑又开始陷入梦一般的晕眩中了,他用了很大力气让自己后退了一步。
她似乎有点怕我,刘剑忍不住想,她为什么怕我呢,就算我长相不帅,和面目可憎也有很大的距离。
“不要随便给人开门,”刘剑忍不住说,“现在坏人这么多,”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自来熟,有点轻浮的嫌疑,便住了口。
安瑜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低声问道:“您这次来是还有什么问题么?”
这话提醒了刘剑,他面对的是一个刚刚被歹徒残忍杀害的人的女儿,那句话和在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区别?
刘剑几乎想把刚刚说的话吞下去,立刻抓住了安瑜抛出的救命稻草:“哦,对,还有一些小细节需要核实一下。现在方便上去么?”
“可以。”
为了补救刚刚的过失,刘剑赶上安瑜,把一沓报纸递给她:“刚刚看到楼下你们家信箱的报纸还没取,我就顺手拿了上来。”
安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刘剑再次明白自己补救过了。真是丢脸,他想。
他跟在安瑜身后进房间,忍不住低头看安瑜头顶的发旋。发丝围绕发旋层层旋起,让刘剑想起微型龙卷风,一个秀气而文雅的龙卷风。
警察已经全撤走了,但这套处处是书的房子里的书香气也几乎被绞碎了,书柜,衣橱处处皆是翻动过的痕迹,似乎经过一场浩劫。刘剑没进书房,从门口远远看了一眼。书房血色遍地,书桌前的地面上留着一个白色的人性轮廓。
“刘警官,请喝水。”
刘剑接过水杯,看到安瑜已经镇静下来了,重新陷入哀伤中。她手中无意识把玩着一个腕表,看款式明显是男士的。刘剑再次心疼了起来,可惜安慰的话就那么几句,恐怕也早被其他人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顿时一阵憋闷,只好借助重新审查房间分散注意力。
警戒线把整套房子一分为二。书房,浴室,高刚的卧室,挨着卧室的客房都在警戒线之内,在破案之前不能随意踏入,刘剑随意扫视了几眼,顺手推开了高岗卧室隔壁房间的门,一眼看到米白色的地板,正在惊讶间,看到安瑜一脸疑惑问道:“我的卧室也要重新检查么?”
安瑜的卧室不在警戒线之内,刘剑开错了房间,忽然看到卧室地板上摆着一个敞开的行李箱,便随口问道:“你在收拾东西?”
“嗯,我和妈妈要搬走了。”
“你们要搬走了?”刘剑忍不住重复少女的话。
安瑜没回答,只是扫视了一下房子。刘剑懂了。这是被她父亲的鲜血涂满的房子,为人子女,如何忍心住在有这种残忍回忆的房子里?
“我妈妈去新家收拾东西了,”安瑜道,“晚上来接我。你们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有杀人凶手的线索么?”
以被害人女儿的身份而言,安瑜的表现实在太过冷静了,但也可能是悲伤过度的麻木。刘剑有点拿不准她的心态:“具体情节不方便透露,但局里正在紧急调查,有进展会立刻通知你们。”
“嗯。”安瑜说完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刘剑也不知说什么好,忽然看到房间的地面上摆了很多相册。
“我能看看么?”刘剑问道。
“都是一些老照片,”安瑜道,“和案子没什么关系,但你想看的话……诺,那边书架上还有很多。”
地板上的相册统一是红色底子、印着白花的封面,应该是在同一家店买的。刘剑随意翻开了相册,第一张照片是个躺在摇篮里的女婴,握着粉嘟嘟的拳头,照片上印着2000年6月7日,第二张照片里的女婴略长大了些,坐在地板上盯着拿相机的人,正要把手指塞到嘴里去,越往后翻,照片里的孩子就越大,最后一张停留在2005年3月份。有一本是专门的合影照,保存着女婴和父母的合照,年轻时的于淑莲和高刚看上去十分登对,都是一身书卷气式的漂亮,是一家三口的幸福摸样。刘剑还翻到有本女婴和名人们的合照集,有演员、主持人、作家等,背景是晚会或签售会……刘剑猜测拿相机的就是于淑莲或高刚,因为照片明显不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背景嘈杂,人脸有时甚至拍模糊了。刘剑翻遍了地上摆着的相册,发现这些相册记录的居然只是少女五岁前的时光。
刘剑又站起来去拿书架上的几本相册,照片的主角已经从女孩蜕变成一位少女了,大概已经有十一二岁的样子,正坐在钢琴前,眼睛亮如星辰——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照片的光滑感让他猛地哆嗦了一下,几乎打了一个冷颤。刘剑默默合上相册,看到少女正坐在地板上翻看那些被他打开的相册。
“你知道这些照片是谁的么?”安瑜忽然仰头说。
“不是你么?”
“不,是我的一个姐姐,她在五岁时出车祸死了。”
“一个姐姐”这种说法十分怪异,刘剑正要细问,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是顾玲玲的来电。顾玲玲!刘剑仓惶走出房间,直走到门外,才接听电话。
“你干嘛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顾玲玲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我刚刚开会,手机静音了。现在打电话有什么事么?我师父等我呢,有什么事快说啊!”
电话那端十分嘈杂,买菜的叫喊声时不时传出,想必顾玲玲是在菜市场里,顾玲玲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在刘剑以为信号不好,要挂断手机的时候,顾玲玲开口了:“晚上你想喝黑鱼汤还是鸽子汤,我炖给你喝?”
这是顾玲玲每天都会打电话问的事情,内容太过单调而统一,刘剑每天晚上接到电话,不用那边开口,便会问有什么菜可选择。对顾玲玲来说,“有什么事快说”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刘剑明白他已经露出了破绽,就像那个看仙人下棋耗掉百年光阴的樵夫,只要出现在世人面前便是可疑的,一张口,便会被认为异类。
刘剑不敢再多说什么,便道:“鸽子汤,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好了。这边师父在喊我了,没其他事,我挂电话了!”
于是没等顾玲玲回过神来,他便挂了电话,然后立刻把手机揣进了裤兜里,但一切已经不一样了。顾玲玲的电话打破了某个幻境,让刘剑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太阳已经西斜,最热的中午过去了,刘剑踏着阳光走进屋子。他几乎不敢走进这屋子,他很清楚,只要走进那屋子,他就会重新走进安瑜的世界中,无法自拔。而他和少女纵然脚踏同一片土地,两人的世界也是全然不同的。他们生活在平行的世界中,高刚的死是个意外,他的师父接了这件案子也是意外。意外与意外叠加,让他遇到了她。遇到便是侥幸了,若还想更多就太显得贪心。何况还有顾玲玲,顾玲玲大学毕业后就跟着他,男人的天性不允许他辜负这样的信任——半年前顾玲玲提出结婚时,刘剑还觉得现在连房子都买不起,哪里能结婚。但就在刚刚,刘刚突然想,也许真的该结婚了。
“你有事?”少女从门口探出头来,白皙的脸上有一双红红的眼睛,明显是哭过了。
“额,局里那边有新发现了,”刘剑说,“我要先回去了,有进展随时通知你们。”
安瑜看着刘剑去电梯口等电梯,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那些相册里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一个姐姐,她在五岁时就死了,之后这个家才有了我。”
刘剑不得不重新看着少女的脸。
“所以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的姐姐的替代品,直到后来才发现这是不一样的。”少女低下头,头发藏住了她的表情,“可惜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你爸爸一定从来没有怪过你,”刘剑说,“你别想那么多。”
“不,你不懂,他这几天一直嘀咕着要给我好好过生日……要不然也不会去买钢琴,不买钢琴的话也不会被小偷盯上,那些人还跟着他来了家里……”少女说完,便又低头哭了起来,眼泪落在阳光里,透亮着。
小偷?
“你怎么知道是小偷?”刘剑瞬间明白,之前的调查思路都错了,他们都想复杂了。
“我听到爸爸对妈妈说,从商场出来后,觉得有人跟着他,还让妈妈睡觉前注意关好门窗……你知道的,我家在二楼,阳台上没有防盗窗,小偷很容易爬上来。”
“上午你怎么不说这些?”
“我妈妈没和你说么?”安瑜奇怪道,“我以为她早就和你说了呢?他们怕我担心,是背着我说的这些话,还以为我没听见。”
但事实上,于淑莲确实说了,却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可能是招贼了”,却没解释这句话的前因后果,而他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件凶杀案,就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通知你妈妈,让她尽快来警察局一趟!尽快!”刘剑说完这句话,看到电梯来了,就急匆匆上了电梯。
安瑜看着刘剑离开,关好门,回到房间里。地上的相册仍然保持着被打开的样子,女婴对着她微笑,安瑜突然大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