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从刚会走路起就喜欢狗。原先住的小区里有一位邻居养了一条雪白雪白的长毛萨摩耶,每次遇到,蹒跚学步的妞妞都会兴奋得大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我的手,冲上去拥抱比她还高的大狗,吓得邻居急忙往后扯狗链子,怕万一妞妞或狗谁误伤了都不好。
除了这条最爱的雪白萨摩耶,泰迪、吉娃娃、金毛等邻居们养的各种狗,都遭受过妞妞开心的狂追。
接着是从会说话起,妞妞就咿咿呀呀的要一只狗狗做她的生日礼物。在她两岁生日时,我这样跟她说:“宝宝现在太小了,爸爸妈妈还得照顾宝宝,没人照顾狗狗,等到你三岁生日时我们再买个狗狗吧。”
等到她三岁生日时,我又跟她说:“宝宝马上要上幼儿园了,狗狗一个人在家好无聊,没人给它喂饭喂水,很可怜的。等到明年再买狗狗吧。”
到了妞妞四岁生日,这个理由又变成“我们马上要搬家了,等搬到新家,给宝宝买个狗狗吧。”
就这样一年一年推诿着,好在妞妞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稍不如意就躺在地上打滚儿的小孩,非常好哄,哪次也没为难我。
妞妞五岁生日时,许是一年一年的推诿自己都觉得内疚了,不等妞妞开口,我主动说:“今年我们买个狗狗吧!” 谁知妞妞没有意料中的欣喜,撇一撇嘴,不高兴了:“我要猫咪,我喜欢猫咪呀!”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的注意力已经从狗转到猫上了。新的小区里有很多酷似家猫的流浪猫,在小区里随意活动,很是自由自在。绿化带里,私家车下,电动车棚,围墙根……都是它们的乐园。每次看到猫咪,妞妞都穷追不舍,偷偷躲在树后面跟踪猫咪,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趴在地上往车底下张望,贴着墙根跟着墙上的猫咪跑。
新家在一楼,窗外有个小小的菜园,偶尔小区的猫们会来集合,像小孩哭一样的叫声此起彼伏。有一天半夜我们被猫叫声吵醒,我还睡意朦胧,妞妞骨碌一下从床上跳下去,穿着睡衣就朝飘窗上爬。
妞妞就这样爱上了猫,再提狗,她不但没有半点兴趣,还要生气的一再更正我她喜欢的是猫。可是我,像被她抛弃的狗狗一样悲伤起来。
小时候我养过一只小狗,好像是爸爸从哪里抱回来的,只有一个月大,身上是白色夹着黄色的绒毛,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无辜的看着我,黑黑的小鼻头湿湿的,像随时在嗅各种气味。我那时大概五六岁吧(正是妞妞现在的年龄),特别怕狗,谁家若是养狗,我宁愿绕路十万八千里也不从他家门口经过。前几天去别人家玩还被他们家的小狗追着爬到桌子上不肯下来。现在爸爸说这个小狗是送给我的,我居然开心得一下子蹦起来,一点儿也不怕,张罗着给它找吃饭的碗喝水的碗,要在我的房间里给它搭个窝。可是爸妈不同意,因为所有的卧室是通着的(在农村生活过的朋友还记得房子的结构吧),没有办法,只好让小狗睡在厨房的柴火堆旁。
我那个骄傲啊!我也有自己的狗了,每天我去上学,小狗会送我,每天我放学回家,小狗会接我。多得意啊!全世界的人它最爱我,最喜欢我。全世界的狗里,我唯一不怕它,不对,以后有它在我身边,谁家的狗我都不怕,谁敢欺负我,我就对它说:“狗狗,咬他!”和我在一起,它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它在一起,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通透的孩子的高兴,与听话与否无关,与成绩好坏无关。
可惜我没等到它保护我,帮我咬人的那一天。一天早上,记得还在冬日里,天还没亮,我正在穿衣服,爸爸打开堂屋的门,小狗一下窜进来,我开心的朝它喊“狗狗过来”,它也欢快的朝着我跑过来。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我俩仅有一米之隔,啪的一声,一只大老鼠不偏不倚掉在小狗跟前,它许是以为我丢给它的食物,叼起来就跑了。
我已经记不清以一个五六岁孩子的智商,当时的我是否意识到了这老鼠来历不明太过蹊跷,也记不清当时的我是否第一时间去追它要它吐出来。总之早饭后狗狗已经躲在床底下的深处不停的痛苦的呜咽着。爸爸打听清楚是隔壁邻居嫌老鼠多下了老鼠药,那只掉到小狗眼前的老鼠应该是吃了药的。记忆中似乎爸爸带小狗看了医生但已经晚了。我清清楚楚记得的,就是小狗整个上午都在痛苦的低声呜咽,任凭我怎么叫它,它都不肯出来,就这样躲在床底下痛苦的一直叫着叫着。
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我离开了一会儿,等我回到家,小狗已经被爸爸扔掉了,说是已经死了,叫也不叫了,我不信,它肯定会等我的对不对,就算它撑不住了也会死在我身边对不对,怎么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死了呢?
我冲到床边,狗狗不在下面,我跑到厨房,狗狗不在窝里,我满院子找,哪里都没有狗狗的影子,连它欢快的叫声都没有留下。我放声大哭,嚎啕大哭。那次鱼骨头卡在我喉咙里一群大人团团围着我也没有办法,我都没有哭。
我哭啊哭啊,一直哭到中午。开始时爸妈或许内疚偷偷扔了我的狗,或许怕邻居们笑话人竟然哭狗,还过来劝劝我,哄哄我,看我没有停的意思,他们也懒得管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口,对着爸爸扔小狗的方向,放肆哭,使劲哭,大声哭,一直哭。
记不清这件事情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我最后怎么停止大哭的,只记得这个白色底色上有黄褐色斑点的小狗,是我童年时光里最纯粹的快乐和最纯粹的悲伤。从它离开后,我又开始怕狗,直到现在。
现在妞妞也不爱狗了,一心只想养一只猫咪。虽然养猫养狗都是她的自由,我却因为失去了养狗的理由而难过,虽然从来没有兑现过养狗的承诺。想起曾经看过安妮宝贝的一篇文章,她说怕和狗建立太深的感情,怕它离开时自己会难过。我有深深地认同,我怕养狗,怕引起伤心的回忆;又怕失去养狗的理由,彻底断了对小狗的回忆。
可是,为什么非得要把养狗的理由放在妞妞身上呢?她不爱狗,我就不爱了吗?她没有关于狗的记忆,我就没有了吗?今年夏天,等搬了新家,我要为自己养一只狗狗,要小小的毛绒绒的,白色底色上带黄褐色斑点,给它取个名字叫大黄,好好喂它保护它,等它大了,我走哪就让它跟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