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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老林是土生土长的林家庄人,年轻时在镇上某部门工作多年,虽说后来改革遭遇下岗,但好歹也是吃过公家饭的人,又是老党员,所以在家里也好,在村里也罢,多少有点威望。
回村以后,还不老的老林跟老伴种了几亩果树,农民嘛,终归是要回归田园,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更惬意。
这果园种到现在,也已经二十年了,果树老了,老林也老了,果园已经挣不了多少钱,就图个环境好空气好,有点事干又能整点零花,不用伸手跟儿女要。
已经七十岁的老林,是地里的一把好手,不论是树还是地,都让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无奈年龄不饶人,前几年又患了冠心病,手术后体格滑坡式下降,只能做点轻省活。
林大妈身体也是不好,一条腿几乎用不上力,闺女儿子怕他们累着,几次三番让他们把果树刨了,但老两口舍不得,刨了以后干什么?天天在家看电视?东家串门西家聊天?到时候上哪赏这美丽的景儿,呼吸这新鲜的空气?那早春的嫩芽和鲜花,夏天看着小果儿一点点长大,那秋天收获的喜悦,冬天休整的枝丫,每一棵树每一条枝都有它自己的灵魂。
更别说地里自己种的各色蔬菜,吃不完可以送人,可以拿集上换钱,还有野生的荠菜苦菜曲曲菜,可以蘸酱可以包饺子可以焙茶。
而且这老林从四十岁就喜欢养鸟,但那时迫于生活压力,根本没多少闲情逸致,现在老有所乐,守着一片果园,养鸟成了他最大的乐事。
没事的时候,老林喜欢躺在园屋门口的摇椅上闭目养神,鸟语伴花香(或者果香),那真是说不出的惬意,拿多少钱都不换的幸福。
往年的时候,每到春秋换季,老林就会在果园里扯上网,挂上笼,拦一些迁徙的过路鸟儿,好的品种就养着,到集上换几个钱,普通的就卖个野味儿,要知道,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这类玩意儿特别受人们欢迎。
后来,野生动物法加大了对野生物的保护,连那些麻雀,都不可以再随意捕杀。
闺女儿子一再提醒,莫要再捉鸟,犯法!
老林实在想不通,我春天的时候可以不张网,但秋天的时候,树上马上就要成熟的果子,被成群结队的鸟儿们啄食,一年的收成就眼看着毁在它们手里?
它们吃我的果子可以,我逮它们就犯了法?这还讲不讲理了?
老林虽说心中不服,但也懂得看风头,听说抓得紧,他就安稳待着,势头过去,网又扯上了。
其实,这种情况,在农村很普遍,有些人是爱好这个,有些是为了挣个外快,有些就单纯是为了保护自己辛苦一年的劳动成果 。
而有关部门,也是比较人性化,本着民不告官不究的原则,不会没事找事的去查这个,所以,大集上卖鸟的,卖网的,卖鸟食的,卖笼子的,一年又一年,依然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贰
又是一年秋风凉,北方的鸟儿们开始成群结队往南方赶,路过老林头的果园时,便会停下飞行的翅膀略做歇息。
于是,那正在成熟期的苹果再次遭殃,越是树顶上的好果,鸟儿们啄得越狠,而这苹果一旦被啄上一个洞,便没了存在的价值。
老林本不想再张网挂笼,因为孩子们一再叮嘱,犯法的事咱不能干,你这体格又不好,万一出点啥事,这一果园果子也换不来你的平安。
但老农民的心思,年轻人哪里能懂?这忙活了大半年的成果,眼看就要收尾,让你们这些过路鸟儿给我毁了,别人能忍,我老林不能忍!
再说,去周边果园看看,有多少家是没挂笼张网的?我保护自己家劳动果实,这还有错了?
笼子,再次被挂起,密密的网,再次被张开。
鸟儿们忽闪着翅膀落下来补充能量,运气好的吃饱喝足再次飞向天空,运气差的便一头扎到那密网里,无法逃脱。
这几日,老林捕到几只好鸟,那赤红色的下巴,那白得耀眼的眉毛,那顺滑的羽毛,这是多么优质的红下颌啊!
老林每日里对这几只鸟儿好吃好喝伺候着,每天将它们挂到树上晒太阳,晚上拿回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有了好鸟不能藏私啊,老林想带着他的宝贝鸟儿们去大集上逛逛。
捕鸟捕了这些年,老林其实有自己的老客户,但收鸟的老板给的价格都低,而且,他不只是为钱 ,更想跟人分享一下他的喜悦。
林大妈用电动三轮车带着老林,带着几只骄傲的红下颌,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大集。
花鸟鱼虫市场上,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立法归立法,农村大集上,卖鸟的卖网的,卖笼子的卖鸟食的,生意依然热火朝天。
将三轮车停在一边,老林把笼子提溜出来,不一会儿就有熟人过来赞叹:“哎呀老林,这鸟不错啊!看这下巴颌颜色多正!”
“就是就是,还有这眉毛,居然发亮!”
“啧啧,真不错,老林这次打到宝了!”
老伙计们来看过了赞叹过了,老林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便想着打道回府,毕竟这身子骨不行了,出来时间一长就累得慌。
就在这功夫,过来一个三十多岁小伙子。
“大爷,这鸟真俊,叫啥名啊?”小伙子问道。
爱鸟的人遇到了有人问,那自然是热情似火,何况这小伙子看着也憨厚,就像自己家孩子一样亲切,很是随老林的眼缘。
“这你都不认识啊?这是红下颌,你看下巴这块,血红血红的,颜色越正,品质越好!”老林对着小伙子打开了话匣子,从鸟的品种到鸟的习性,聊得眉飞色舞。
“大爷,那这鸟多少钱卖啊?”小伙子再次问道。
价钱?老林心说,我还没稀罕够呢,还真不舍得卖!这样吧,我说个高价,把他吓走得了!
“八十吧!”老林手指一张,做了个“八”的手势。
“八十?大爷你抢钱啊?这满集的鸟儿加起来都没你这一只值钱!”小伙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货卖有缘人,你不识货那没办法,他们那能跟我这比?”老林自豪地拍着胸脯。
“哦哦,是这个样啊大爷,我没养过,怕养不好啊,你给我留个电话,我回家考虑考虑,想好了我去你家果园拿!”
切,就知道你不舍得!老林心里暗暗想着,面上不露,把电话号码报给小伙子,看着他存进手机里,便继续说道:“我家就住林家庄,林家庄知道吧?你进村往西头走,打听林有昌家果园,很好找!”
小伙儿一边存电话一边频频点头:“嗯嗯,好,我也是看集上数你家这鸟正,很是稀罕,就是觉得有点贵,我回家再考虑考虑。那林大爷我先走了啊,想好了我联系您,您回家路上慢点儿!”
“笼里滴鸟儿成双对,老夫妻双双把家还~”老林一边哼着歌,一边跟老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丝毫没有注意到,那看起来憨厚得像他们家孩子的小伙子,偷偷回转身拍了张相片。
叁
午睡过后,老夫妻两个饮罢茶水,继续去果园,半劳作半休闲。
正是苹果成熟期,果园也没啥急活,老林就坐在园屋门前鼓捣他的鸟笼子,这天天风吹日晒的,扎笼子的小竹条可经受不起,所以过段时间就得修理一下。
“老林!”正低头忙活,听得果园门口有人喊。
“哎!”因为果园经常有棋友鸟友来寻他,所以老林口里答应,头都没抬。
“今天去赶集了没?”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正在向园屋走来。
“去了!”
“去卖鸟没有?”来人继续问。
“去来!”说话间,听得人声到了近前,老林抬头一看,就吓了一跳。
只见几个身穿警服的小伙子,正威严地站在面前,其中一个还举着个啥玩意儿在拍,后来才知道,那叫执法记录仪。
老林心里就是一慌,心说坏了,大意了,咋就不知道抬头看看来的是谁呢?这下好了,实话都吐噜出来了!
这几位派出所工作人员,进园屋就把老林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鸟笼都搜了出来,果园里扯的网,也给撤了下来,其中一位指着笼子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鸟儿问道:“这都你打的?”
铁证如山,抵赖无用,老林只得点头称是。
“你知道这啥鸟吗?你知道这是国家保护动物吗?你知道私自捕猎鸟类犯法吗?收拾收拾,跟我们去所里做个笔录!”
面对如此威严而密集的问话,老林心发慌腿发软,一屁股就跌在了身后的摇椅上,心说,完喽完喽,这清白了一辈子,正直了一辈子,临老临老,还要进局子?
但国法如天,纵是老林平时在家再威风八面,也没了一点脾气,只说不坐派出所的车,自己老两口骑三轮车去。
那一边,老实巴交的林大妈,在果园深处听见有动静,远远一看,居然是派出所的人,心里知道大事不好,当下就慌了神。
但老实人也有灵光乍现的时刻,林大妈忽然想起来在市公安局上班的娘家侄子国斌,跟镇派出所所长是同学,赶紧掏出手机就给侄子打电话。
“嘟…嘟…嘟……”无人接听。再拨,还是无人接听。
林大妈心里急得火上房,又拨通了自己弟弟的电话,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让他务必找到国斌。
肆
镇派出所。
纵是老林曾经有威望,如今一把年纪进派出所,那也是如同猴子进了老虎的地盘,乖巧得很哪!
他规规矩矩把手放在膝盖上坐好,接受民警的问话,从姓名,年龄,家庭住址,问到家里几个子女,做什么工作,几个孙子孙女……一直到最后才进入正题。
“这个是你吧?”民警一边说一边给老林头看了一张照片,正是他们老两口在集上守着鸟笼子的合影,清晰无比不能抵赖。
“知道打鸟是违反行为吗?”那个年轻小伙子问道。
“不知道。”老林摇摇头,决定装傻。
“为什么扯网挂笼打鸟?”
“这些鸟儿,天天啄我的苹果,我这辛苦大半年,自己还没舍得吃呢!它们一个个都给我啄烂了!”老林登时就激动起来,规规矩矩放着的手臂情不自禁开始挥舞。
“吵吵什么!注意你的态度!问什么答什么!为什么扯网!”问话的小伙子年龄不大气势不小。
老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赶紧深呼吸一下,答到:“因为鸟吃我的苹果。”
“杀鸟没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卖了没有?”
“没卖!”
“实话实说!没卖?八十块钱卖给谁了?”
“八十块钱谁会买?我就是带着去集上玩的,那人就是问价的,没买!”
说到这儿,老爷子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这一路他就在嘀咕,自己老老实实种地,也没惹着谁啊,这谁这么缺德给我举报的?却原来是集上那个看着挺憨厚的小伙子!
果然人不可貌相,我还觉得他特别像我儿子,那么热心的跟他说那么多,又是留电话又是留地址,结果,这是头狼啊!转头就咬人!
但知道了又有何用?人家知道你是谁,你不晓得他是哪个啊!
这边,记录员把一切记录完毕,递给老林:“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签字吧!”
老林瞅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字迹,摇摇头:“我看不清。”
民警撇撇嘴巴,说道:“那我念给你听吧!”
“姓名:林有昌,出生于…家住…现搜出鸟笼四个,捕鸟网两张,活鸟六只……”
伍
老林有一子一女,儿子在镇上一家企业上班,房子就在自己家前边,女儿林岚,住在离村几十公里的市区,这老林,平时有事都喜欢找女儿,偏偏这事,他不想开口,为啥?觉得跌份儿呗!
当表弟国斌打电话来时,林岚正在家翻病历,她有个得了先心病的女儿,朋友给她推荐了一位北京某大医院的大夫,是这方面的专家,让她把病历和各种检查拍照发过去,对方看过以后给出指导方案。
林岚和表弟虽然住在一个城市,但是因为年龄差距有点大,平时几乎没啥联系,所以一看是他的电话,还真有点意外。
她用左手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右手不停,把手底下的资料进行整理归类。
“姐,我姑父那个事,你知道了吗?”略微寒暄几句,就听国斌问。
姑父?哪个姑父?林岚眼看着病历,压根没反应过来指的是自己亲爹,还以为是自己小姨夫,国斌的小姑父。
“啊,我不知道啊,你说。”她一边漫不经心地回话,一边手底下不停。
国斌大概把事情跟林岚叙述一遍,林岚一直听到“赶集,卖鸟,派出所”,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老父亲这是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她立马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听国斌继续讲。
“我问过我同学了,他说这要是以前,我姑父没啥事,把鸟放了,教育一下,签个保证书也就没事了。”国斌略微一停顿,继续说道:“但是现在,举报那人追着不放,因为他也是犯了事的,想戴罪立功,可以减轻处罚,这就有点难办了,而且我姑父抓的鸟,属于国家保护动物,可能会上诉 ,承担刑事责任。”
上诉?刑事责任?那就意味着,一身正气了一辈子的老爷子,临老临老,要成为被告,站上审判席!
林岚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事,可真不小。
跟表弟通完电话,她放下手中正整理的病历,赶紧给母亲打电话,第一遍,没接,第二遍,被挂断 。
到底什么情况?老太太老实巴交没见过事,老爷子又有心脏病,这一折腾,可别出事才好!
还好,第三遍,电话终于打通了。
“我们刚从派出所回来呢!”林妈妈一边对女儿说着,一边准备晚饭,这折腾了一下午,老林累坏了,早已经上了床。
“被人举报了,一大集卖鸟的,就盯上我和你爹了!幸好派出所也没难为人,问完话就让我们回来了!”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林岚一颗心总算跳得没那么厉害了。
“我爹他情绪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林妈妈叹口气:“能怎么样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心眼子小,见不得事,这血压噌就上去了!”
阿弥陀佛,我的爹呀,可千万悠着点,你这要是犯了心脏病,咱可就麻烦了!
“国斌跟我打电话说了,说没啥事,要不是举报那个人不依不饶,这事派出所接着就处理了,但现在就得多走几步手续。”林岚一边说,一边考虑怎么说才能安抚住两位老人:“现在是这样,派出所可能会再来找你们,问话啊签字啊,但是应该不会为难我爹,毕竟他年龄在这,身体状况也不好,再说,国斌的同学就是所长,多少也有点人情面子在。”
林妈妈电话里点点头:“嗯,幸好这接着就找着国斌了,他能给问个实在事,不然这心里真没底!”
“所以你们放宽心,人家打电话叫就去,问啥就说,让我爹别上火,自己身体最重要,降压药你该给他加量就加,现在天大地大我爹身体最大!这两天孩子有点咳嗽,等她好点儿我回去一趟!”
絮絮叨叨嘱咐半天,林岚挂了电话,又给自己弟弟打过去,让他这两天多去父母那边转转,有啥事多上点心。
一切安排妥当,林岚去卧室看了一眼因为咳嗽睡得不太安稳的女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国庆假期,林岚的老公章潇有三天假,首要安排就是陪着林岚回老家。
幸好,女儿这两天症状减轻,把她留给奶奶照看就好,不然,这腿还真不一定迈得出去。
给老爷子买上爱吃的点心水果,调整好情绪,林岚笑嘻嘻地回了娘家。
一进门,又是夸兔子养得好,又是问鸡下多少蛋,看见院子里新添置的菊花,一个劲赞叹,只把个老林头哄得一张黑脸终于放了晴。
院子里把小桌一支,一家人围着桌子喝水吃水果,女婿章潇便关心地问起事情始末。
见了亲人,老林头的委屈可算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咔咔打开了话匣子。
“我都半年没赶集了,网了几个好鸟,就想着去集上转悠转悠,给我那几个老伙计看看,结果来了个小伙子,看起来就跟你兄弟一样老实,问我多少钱,怎么卖,又说自己不会养,跟我要了电话,说想好了来家拿,结果,他扭头就把我给举报了!”
“时气不济啊!一集卖鸟的,就盯上我了!”
林岚忍不住插嘴:“也别光怪时气不济,你要是不打鸟不去赶集,人家想举报你也找不着是不是?”
这话,也就林岚敢说,别人要这么来一句,老林头那脸立马就得拉下来,眼珠子就得瞪老大。
“咱有错在先,该罚咱得认,咱要是不去集上,不就出不了这事了?既然出了,就别怨这个那个,安心等着处理就行了。”林岚一边说,一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自己亲爹,“你呀,啥都不用想,国斌在那盯着呢,你就手机保持通畅,等通知就行了,有事人家就喊你。”
“现在主要的,你得把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自己做主,你这万一病了,我们可就过不得了,你外孙女那身体你也知道,我一个人分身乏术,可照顾不过来你们爷俩哈!”
“嗯嗯我知道,我这两天已经想通了,爱咋咋,我这把年纪了,他还能让我去蹲局子不成!”老林头一边吃着闺女剥的橘子,一边点头,“这不是有点意难平么!一辈子本本分分,到老了,给整上污点了!唉!”
“没啥污点,跟你一样打鸟的多了去了,就走几遍手续就没事了,这就是这几年森林法严了,搁以前都不是啥事,没人管的。”女婿也在一旁宽慰老人。
陆
虽说宽慰的话谁都会说,但回自己家后的林岚心里也是没底,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接连两晚都做了父亲被抓然后心脏病复发的噩梦,醒来心慌不已。
在忐忑不安中,估摸着二老忙完了,林岚给母亲拨通了电话。
先问问吃饭没,今天忙啥了,再问问父亲身体咋样,躺着呢,还是出去了?闲话说毕,再问及派出所最近有没有人过来。
“来过两次,一次白天来的,一次晚上,穿着便衣,开着一辆黑车,来找你爹签了一堆字,签的啥我们也不知道,反正让干啥就干啥。”母亲说。
“嗯,就是这样,好好配合。”阿岚松了一口气,继续跟母亲闲话家常,从地里的苹果,说到婶子大娘,说到在家上网课的侄子……絮絮叨叨,不知不觉,竟已打了近一小时。
“我爹出去玩还不回来?时间长了身体能吃得消?”阿岚看看表,已经八点了。
对面的母亲叹口气:“这几天晚上出去打牌呢!九点不回来我就打电话叫。”
“我爹自己玩起来没数,你好好管着他,身体要紧。”
能天天晚上出去打牌,看来老爹自己心里已经没负担了,只是,林岚心里清楚,这事,应该没那么简单。
忐忑间,国斌给林岚发过来一个链接,打开一看,是关于非法捕猎野生动物的法律法规。
林岚静静心,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按照国斌的提醒,重点看了其中几条。
其中第七条指出:“违反狩猎法规,在禁猎区、禁猎期或者使用禁用的工具、方法进行狩猎,破坏野生动物资源的,可以根据情节是否严重而进行定罪处罚”,而“对野生资源危害明显较轻、捕猎动机、目的、甘愿接受处罚、积极修复生态环境”的,属于犯罪情节轻微,可适当减轻处罚,免予起诉。
林岚长舒一口气,开始跟国斌沟通自己的看法:“我看这几条的规定,这事还是有很大希望会从轻发落的。”
“嗯,我打听了,我姑父这种情况,不被起诉的很多,现在就看检察院那边的动作了,如果他们认为情节轻微,就不会起诉。”国斌说道。
“但是,这也是不确定的是吧?毕竟,有举报人在那呢,若是不起诉,他不就没了功劳?”林岚想到那个举报人,就有点头大。
“是啊,现在就棘手在举报人这儿,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肯定会盯着的。”国斌的回应,更加深了林岚的担忧。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先给我姑父办个取保候审,后面的事就在家等通知就行了,走程序总会费点劲儿,得有点耐心。”国斌安慰着焦虑的表姐。
柒
老林这两天有点上火。
本来他已经不把被举报那事当回事了,天天悠哉悠哉地出去打牌下棋,果园里一天去溜达两趟,除了不能打鸟,日子和以前倒也没什么差别。
前些时候,派出所让喊上儿子一起去给他办了个啥取保候审的手续,意思就是儿子给他当保人,等待处理期间配合所有工作,不外出不添乱不犯同样的错误。
后来派出所的人又来了几趟,都是穿便服开便车,签了一堆文件,他也懒得问什么内容了,让签字签字,让按手印按手印。
闺女儿子一再叮嘱,你现在可是千万忍住别再去鼓捣鸟儿,不然本来可以从轻发落的事,要是二次犯,肯定会加重惩罚。
老了老了,地位颠倒了,得听小辈的话了。老林除了点头答应,还能怎么样?
结果不知道咋滴,这事在村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八十岁不出门的大哥,都来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咋被人举报了?老伴儿的妹妹自己的小姨子,打电话给林大妈,小心翼翼地问“人在哪儿呢?”言外之意他已经蹲了局子。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林要面儿,本身这事他就觉得自己挺丢脸,但闺女儿子和老伴儿一个劲开导,说没啥大事,让他保重身体,他也慢慢放下了心理包袱,天天乐呵呵地该干啥干啥,可这来自别人的“关心”,却让他实在吃不消。
他一边越发勤快地出去串门,在人前亮相,来证明自己的自由身,一边却忍不住暗暗怄气。
好巧不巧,这天听见儿子不知道跟谁打电话,说到什么“一旦起诉就会留案底,这污点影响三代,以后孩子入党找工作都会受影响”,他窝攒好多天的郁郁之气,一起发作了,血压直接飚到了180。
这可把林大妈吓坏了,老头儿有冠心病,这血压她一直一天两遍给测着,根据情况调节着用药剂量,就算偶尔高点,最多也就一百五,这一百八,还是第一次。
她只当是这几天出去玩时间太长累着了,赶紧给喝上降压药,“勒令”老头子上床躺着休息,哪里知道老林头心中的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林岚因为心中惦念老父亲的身体和情绪,再次打来了电话。她知道父母睡得早,但没想到的是,天刚擦黑父亲就已经躺下了。这咋回事?不是天天晚上都要出去溜达溜达?身体不舒服了?
“今天血压到了180,加了降压药,这会儿还160呢,估计这两天出去蹿太多,累着了。”林大妈跟女儿“控诉”。
林岚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这果然是有情况啊!真的是累着了这么简单吗?她太知道自己老爹的脾气了,心眼小,见不得事,这打鸟被举报的事,拖拖拉拉两个月了,还没个结果,老爷子心里不定怎么上火呢!
刚想说一句让老爹听电话,就听见老爷子在那边吵吵:“你知道啥!你知道个啥!你啥都不懂!”
这是咋了?不止林岚,林大妈也是一脸懵。
“岚儿啊,我问你啊,我这个事,是不是影响孩子们上学啊?”老林一把抢过手机,对着电话那边的闺女,发出一声哽咽。
林岚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老父亲这事,说大不大,派出所都能自己解决,但说小也不小,毕竟违反了法律,若是被起诉,就要负相应的刑事责任,到时候,他老人家自己会觉得毁了名节不说,这案底一留,影响三代人,以后孩子们若是走政途,必然受影响,不说别的,入党申请都不会通过。
这一点,林岚从来不敢透露,毕竟,这个事到现在还没有定论,会不会起诉还是未知数,若不起诉,皆大欢喜,一天云彩满散,若事态不乐观,他们也无力改变什么,何必早早就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让老人焦虑?
只是,这老爷子是听谁说的?他自己这心结还没解开,听说会影响孙子外孙,那还能不上火?
林岚拿着电话,一边安抚老人,一边迅速用微信跟正在另一个房间陪孩子的老公沟通,要马上回老家一趟。
幸好离得近,油门一踩,半个多小时后,林岚夫妻俩回到了家,这一路一直跟老爷子通着电话,又是哄又是劝,无非就是让老人宽心。但她深知,若心真那么好宽,老爷子就不会把自己给折腾得血压飚到180。
“这是还没吃饭?”一进屋,林岚就看见堂屋桌子上摆着未动的饭菜 。
林妈妈叹口气,说道:“你爹这不是说吃不下啊,身上也不舒坦,不起来吃。”
老林头听见闺女来了,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张黑脸耷拉着,嘴里嘟嘟囔囔:“吃啥吃,饿死算了,老了老了,把孩子们都祸害了!”
“你看你这说的,你咋祸害他们了?”林岚给老父亲递过去一杯水,“不是跟你说了,你这情节轻微,一般不会被起诉,对孩子们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你咋听不进去?”
“你就会哄我,我信不过你!”老林头不再对闺女言听计从,开始“反叛”。
林岚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到:“行行行,你信不过我,你信得过国斌吧?我给他打电话,让他跟你说,你看怎样?”
老林头孩子一样嘟着嘴,把眼珠子转了转,点点头。
“国斌啊,是这样,你姑父也不知道听谁说的,他这事影响孩子上学,自己在这上火呢,血压都飚到一百八了,现在我说的话他都不信了,你跟你姑父说说?”
国斌何其聪明一个人,一听就知道,表姐这是让他当灭火器呢,于是,对着电话侃侃而谈,说的老爷子频频点头,脸上乌云慢慢散去。
“你说得很有道理,可为啥这事到现在还没完?难道不是在等着日子判我的罪?”最后,老林头抛出自己最大的疑问。
“姑父,你以为人家政府部门办事跟咱下地一样呢,心里急就赶紧干完?那都是有程序的,什么时候办什么事,都有规定,你这是个小案子,估计人家都没看上眼,放在那吃灰呢!”
“那,举报那人不追着找?”老爷子还是有点担心。
“这案子递交了检察院,就是检察院说了算了,这都是有条条框框的,工作人员会根据情况处理,没举报人啥事了。”
“那,你能催催不?”老林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国斌忍不住哈哈大笑:“姑父你太看得起你侄子了,这事咱没法催,只能等,你就听我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别当回事!”
国斌知道自己话说得有点满,他哪里敢百分百保证会没事?但为了给自己这亲姑父降血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同系统的同学朋友都对他说过,这事,应该没问题!
捌
仿佛忽悠一下子,时间就到了23年的元旦。
刚刚过去的这个12月,是很不太平的12月,抗疫三年后,国家大撒手,全国人民都成了需要独立自主的孩子。
从囤粮囤菜,到囤药囤口罩囤VC囤抗原,也不过一夜之间。
这个12月,是林岚自20年以来最焦虑的一个月,她不敢出门,听说周围很多羊群;超市已经不扫码了,所以里面啥人都可能出现,买菜和日常必需品她都尽量某团下单,避免与人群接触,毕竟,大人怎样都好说,有先心病的孩子病不起。
上次联系的北京的专家,跟她说明年春天如果一切稳定,就可以给孩子做手术了,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这个消息,让林岚那颗焦虑无比的心,多少有那么一丝安慰。
所以,这个冬天,她必须保证女儿能安稳度过。
同时,有基础病的老父母,也牵挂着她的心,母亲多年高血压,但一直控制得挺好,体质也不错,倒不用特别担心,她便频繁叮嘱父亲,特殊时期,别出去打牌下棋了,毕竟村里人不爱戴口罩,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携带病毒?人家没事,不代表你会没事,你那老身子骨,可不能跟人家比!
据老妈说,老父亲倒也听话,每天去园子里转几圈,大街上遛个弯,出门就戴上口罩,来寒流就藏家里不出门,倒也很省心。
但架不住病毒来势汹汹,纵然再怎么严防死守,一家人还是先后中招。
发现女儿发烧时,林岚第一时间就带她去了儿童医院,对于一身基础病的小娃娃,丝毫不敢大意。
抓心挠肝的日子过得痛苦且缓慢,当女儿状况稳定,林岚给父亲打电话时听到了老爷子的咳嗽声。
电话里老林得知外甥女已经安全,便不再隐瞒,说老两口都已经发过了烧。
林岚那刚放下的心,又因为老父亲提溜了起来,把各种注意事项千叮咛了万嘱咐,只恨自己分身乏术,顾得了小就顾不了老。
幸好,这祖孙俩福大命大造化大,都有惊无险的慢慢开始康复,而林岚的心,也被这祖孙两个撕扯地疲累不堪。
这样的情况下,父亲那被拖拉了好几个月的小案子,被她抛掷到了脑后。
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一大早,林岚接到表弟国斌电话。
“姐啊,好消息!最新消息,我姑父那个事,情节轻微,认错态度良好,检察院那边不予起诉了!”
林岚有那么一两秒的愣怔,虽然这样的结果是一直盼望的,但当真的来临,还是有点激动。
“太好了太好了,等安稳下来,喊上你同学他们,让你姐夫请你们吃个饭!”
“姐你这就见外了哈!姑父的事那不跟我爸的事一样?这事你跟我姑父汇报吧,我就不抢你功劳了!”国斌一边笑着一边挂了电话。
接到闺女电话时,老林正看《男生女生向前冲》,自从阳了以后,电视剧基本没精神头看了,每天只看一会儿这个综艺。
“这都拖拉小半年了!”老林倒没有为这好消息感到开心,而是一肚子牢骚:“村东头的二结巴,前些天也被派出所抓住了,结果人家只是让他把鸟放了,把笼子摔了,给录着视频,紧接着就没事了!”
林岚一听,呵!这老头子还有意见了!
“那有啥办法,谁让你是让人举报的呢?你要不去赶集卖鸟,能让人家举报?要不是被举报,能出这些事?”她反嘴就开始“训”起爹来了:“所以啊,自己不做错事,就不会让人抓住把柄,既然做了,就别怨天怨地,你就得认!”
“我认,我认!行了吧闺女?”
“行,老林啊,最近又打鸟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老林头把胸脯拍得啪啪响,立马就引发一阵咳嗽,吓得赶紧停止了动作。
“那,老林哪,以后还打鸟不?”林岚继续对老爹进行调侃。
“不打了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窗外,是冬日暖阳,窗内,是两家人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