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接到死党阿兵电话,从外地放假回老家,路经郑州,要我接站。人生四喜之一他乡遇故知,必须要一醉方休。
三杯二锅头下肚,阿兵似有纠结的问:过年回家不回?明天都是除夕,这样的傻X问题本来是多余。死党就是死党,从小到大,总能在最关键的问题上啃到点子上。
斟满酒,像喝凉白开一样,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的落在桌子上,点上一支帝豪,猛吸一口。
“还不知道!”
妻子不满老妈,带着半岁的女儿回娘家,年过60的老妈一个人在小山窝里,这除夕我该怎么回家?
2014年的年底,我和死党在郑州街头干完两斤二锅头后,第二天各奔东西,他回了老家。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秋风。自高中起,每到年关,都有一种壮年听雨客舟中的悲凉。
高一那年,当周围那些不谙世事的熊孩子们尽情绽放青春的笑容时,我却抑郁了。父亲积劳成疾患胰腺癌悄然离去,让本来贫穷的家雪上加霜。我在奔完丧事回校的公共汽车上,躲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一只手捂着两只眼睛,安静的尽情的任眼泪唰唰雨下,从来没有哭的那么透彻痛快过。
那一年,临近年关,学校放假回家,走到村口,莫名的胆怯,生怕遇见熟人。唐代宋之问有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情感,绝没有失去父亲的孩子,走进满是同情和异样眼光的村子时,体会更为深刻。村子家家户户门前的大红对联醒目耀眼,走到自家门前,冰冷的大门显得破败,还落着锁。本想钻进家里将自己掩藏,却只能在门口站着。邻居家正在张贴对联的堂哥看到我,热情的招呼我进家,刚到屋碰到二叔,二叔不无同情的说:“爹死娘家人,这一家可咋办啊!”这一句话足有二十斤酸醋的份量灌进心里,我咬着嘴唇,拼命不让泪水迸出,勉强笑笑,冲出门口,不争气的泪珠还是出来了,正好碰到二婶,匆匆逃开了。
我知道父亲不在了,年就不在了。十五年来,过年家里再没有父亲杀猪炖肉的繁忙景象,再没有好吃的猪尾巴留给我,再没有祭拜天地祖宗上香的仪式,再没有堂屋供桌上供品可以偷吃。
死党阿兵总是个识趣的家伙,总会过年约朋二三,各自从家里偷拿点心、麻叶出来,当然还有好酒,凑在一起,要么大年夜河滩里放把火,取暖喝酒,吹吹未来的牛逼梦想,要么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去爬大山,干出些觉得屌爆了的事情,一年又一年伴我找到过年回家的路,从少不更事到而立之年。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郑州,做起了郑漂蚁族,每天早出晚归,寻找着自己的生活。没有理想,没有抱负,更不懂所谓的职业规划,只要有地方愿意用我,我就踏实的全心全意的干活,做过小报记者,干过医药代表,干过设计,总之只有一个目标,要在郑州扎下根,留下来,因为不愿回到那个让自己胆怯的家乡。
最终,在2011年我买了小房子,有了小轿车,也迎来了除夕。暴风雪的除夕夜,从郑州到老家130公里高速路,鹅毛般的大雪片飞舞着,路面上的雪水随着高速旋转的车轮拍打着车身,雨刷器狂舞着死命的扒拉前挡风玻璃,给我以视线。过年了,我要回家。
夜里11点,穿过狭长的胡同,爬上陡峭的土坡,透亮的灯光打在家里大门上,有种灯火辉煌的美景,我知足的喊:妈,我回来了。
那种多年来回家的胆怯和纠结荡然无存,一种衣锦还乡的快感促使我固执的将车从狭窄的胡同开到家门前。直到第二天,发现车无法开出胡同,需要邻里乡亲抬出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微不足道的炫耀证明的多么可怜。
那些日子我没有出门,看到自己的那个妈老了许多。在村里替人磨面,给人打工,总喜欢扒拉她那本账本,算着攒了多少钱,不断唠叨着,得攒够钱给我办婚事,好赶紧生个娃,她好清闲清闲带娃儿。
我不耐烦。故意绕开话题,翻看她那已经揉的散开的账本,今天五块五,明天十块八的往后加着数,当看到加到三位数时,分明小数点加错了位置,后面的帐已经错乱了。我没有吭声,心里难受。老妈没有上过学,也许她永远不能将这些数字加到四位数上去,而她就是用这些笔画稚嫩错乱的小数供她的孩子们大学毕业,现在又要用这些小数供她的孩子娶妻生子,而大学毕业的我不能给她算账,更没有给她一分钱。
现如今,回家的路依然纠结胆怯。2015年的除夕又要来了,阿兵也许还会从外地打来电话,在郑州的街头烂醉如泥,也许他还会纠结的问:过年回家不回?
妻子与苍老的妈妈依然故我,也许待到暮年听雨僧炉下,鬓已星星也,这个问题将不再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