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5日 星期二 第2天（3）

我在电梯里穿好鞋子，只等着电梯一开门就冲出去。电梯门外站的人让我措手不及。

“你要出去啊？”赵妍说。

“雨后空气好，我出去走走。”我径自走出电梯，无意招呼赵妍，但她还是跟了上来。

“一个人吗？”

我想拉蓝铭当挡箭牌，但赵妍也许跟蓝铭说过话了，只好点点头。

“多个人你不介意吧。”

介意有用吗？

她挽着我的胳膊出了酒店，走上左边的人行道。街市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城市的夜幕才刚刚拉开。

“你看见前面穿深蓝色衣服的人吗？”

“嗯。”我早就看出那人是蓝铭了。他独自走在前面，离我们半条街远。

“他是蓝铭。刚才我在酒店门口碰到他了。”

“他看上去也是一个人，没有叫上你吗？”

“他说约了人，我还以为他约的是你呢。”

我暗自庆幸没有冒失跟上去，冲撞了他的约会。赵妍显然不这么想。

“我们跟过去看看他约了谁。”

“我只是随便走走，可没想过要跟踪谁。”

“你言重了。路又不是他家的，谁都能走，我们只不过恰好在同一时间走到一起了嘛。”

“你这是诡辩。我要回去了。”我抽出胳膊，转身往回走。她拦在我前面。

“别，千万别回去，回酒店好无聊的。”

我没有说话。

“我们就随便走走，逛一会商店再回去？”

我同意了，她挽住我的胳膊边走边聊。我几次借着捋头发的动作把胳膊抽出来，放下没一会又被她勾住了。路边的商铺逐渐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便不再黏我了。

我们走完一条街，已经看不到蓝铭的身影了。我有点小小的失落，蓝铭在某些方面跟张晓阳很像，跟他在一起时会让我想起张晓阳。那个占据了我少女时代全部心思的男孩，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赵妍对周围的街道非常熟悉，哎呀呀、以纯、浪琴、斯凯奇……从头到脚的专卖店都逛过了，赵妍全身上下只比出酒店时多了一只大红花发卡。她把发卡别在头上问我好不好看，我礼貌地点点头。“好吧，我也觉得挺蠢的。”她摘下发卡，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我们这一晚上白逛了。

我不知道我们走了多远。路上左右转过几次，赵妍说我们是在往回走，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但是路越走越偏，我隐隐不安起来。

“昨晚用的那些护肤品，你觉得有适合你皮肤的吗？”赵妍说。

“都挺好的。”

“我再给你一些吧，反正那么多我也用不完，用几天我又想买新的了。”

“不用了，你昨晚给我的都够我至少用半年了。”

“牌子换着用效果更好。”她看了我一眼，“你的肤质很好，平时多补补水就够了。”

“没法跟你比。”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不化妆简直不敢见人。”

“怎么会呢，你的皮肤干净白皙，长得也漂亮，一定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总觉得脸疼，但具体哪里疼，怎么个疼法又说不出来。有时候感觉有小虫子在我脸上爬，伸手摸又什么都摸不到。”她抬手贴住她的脸侧，“脸疼的时候不是幻觉，仿佛磨骨削皮一般，我有时候会想手一拿开，脸上的皮会掉下来……”

“别说了，大晚上的，你别吓我。”我捂住耳朵喊。

她呵呵笑起来，“你胆子真小。”

我左右看了看，寂静的街道能清楚地听到赵妍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的响声。“我想象力比较丰富，有时甚至被自己吓到。”

“好吧，我也不是存心想吓你，只是想找合适的词形容一下。”她再次挽着我的胳膊，我心里不怎么抵触了。“虽然化妆也不能彻底消除这种感觉，但心里面会有到点安慰。”

“会不会是整容的后遗症啊？”

“整容？”

我暗骂自己口快，“对不起，你刚刚说磨骨削皮，我就联想到整容了，我早就说我想象力丰富了。”我干笑两声。赵妍没有答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我们又转过一条街，除了路灯，两边的房屋都是黑的，路上也没有车辆往来。我停下来问她：“这条街更偏了，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错了吗，我白天来过，就是这么走的。”她的语气不怎么笃定。

“我们往回走。到人多的地方打车回去。”

“都走到这了，回去就前功尽弃了。”

“什么前功尽弃？”

她指指前面，我看见街尽头有个人影在往前走，顿时火冒三丈。“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之前明明说好只是随便走走的。”

“确实是随便走走啊，我们走了这么远还能碰到他，说不定是天意呢。”

“你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我此前太小看她了。她打定了主意的事，不管怎么样都要做到。

“就算是吧，难道你不好奇吗？他是我们的导游，除了提供饮食住宿外，行程安排一概不管，我以前还从没遇到过像这样的旅行团呢。每次看到他都只是在酒店里。你不想看看他的业余生活，多了解一些他的情况吗？”

“那是别人的隐私，你要是感兴趣直接去问他啊。”

“我们离他这么远，就算遇上了也不算是跟踪，而且我们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不会影响到他什么，甚至他都不会知道我们到这来了。”

我回头看了看，走了这么远，主动权已经不在我手中了。她若是不肯回去，我一个人也不敢往回走。

我抱着双臂往前走，心中满是被赵妍算计了的不快。我丝毫没有聊天的兴致，可是静悄悄的夜晚也让我毛骨悚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埋伏在路边，或者跟在身后。我开始想念赵妍的喋喋不休了，有点人声总是好的。

赵妍越走越慢，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也浅了。我不时得停下来等她一会。这种情况发生三次之后，我有些期待她提议回去，又担心她说要回去。这两天我忙于自身的各种问题，无暇他顾，此刻赵妍已然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也想看看蓝铭工作之外的生活。

我转了弯，再次看着蓝铭的身影出现在五十米开外，于是停下来等赵妍。等了一会还不见人影，也没有听到任何响动。我回身去找她，路上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我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我才小声喊：“赵妍，你别吓我，赵妍？”

没有回应。

我往回走一点远就不找了，转身去追蓝铭。我又被赵妍耍了，她走累了又不好意思说回去，路边到处都是灌木丛和没有灯光的房屋投下的阴影，她要想躲起来很容易。我绕过拐角时刚好看见蓝铭向右转了。

我飞奔着追上去，一到路口却傻眼了。这是条死路，蓝铭却不见了。

我腿肚子开始打颤，不能让自己停下来瞎想，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四下打量他可能进入的建筑。走了二十多米，在我右手边的两栋高大建筑物之间出现了一条一米多宽的巷道。巷子里没有灯，路灯照进去一点，里面好像越来越宽。

我站在巷口犹豫不决，没看见人也不敢喊，担心会招来其他的东西。勇气在渐渐流失，甚而觉得眼前的巷口在慢慢变窄。现实的恐惧比幽闭空间的压迫更甚，我咬咬牙，冲进了巷道里。

街口的路灯在我前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影子越拉越长，越来越淡，最后和灯光一起消失了。头顶的月亮虽然能看见路，但仅此而已。我感觉两边的建筑物正在向中间靠拢，而身后的巷口早就堵死了……我克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快步往前走，希望尽快走到出口。恐惧下的时间感知被拉长了，只是过了几分钟，我却感觉走了几小时。终于看到了一条狭长的幽光，然后光线越来越宽，我奔跑起来，一直到宽阔的街道再次展现在我眼前。

一街之隔，我又走到了繁华而热闹的街市上。让赵妍提着高跟鞋哭去吧。我伸手去拦出租，想想又收回手，左右寻找蓝铭，远远看见他正要进入一家酒吧，突然又停住脚步，转头看过来。我正考虑该怎么解释，一名女子走到他面前，两人在门口打了个招呼，一起走进酒吧。

此刻拦辆车回酒店是最明智的做法，我却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刚才的一番提心吊胆让我口干舌燥，需要一杯烈酒压压惊。

真巧，酒吧的名字叫彩虹桥。酒吧里面贴着色彩明亮的壁纸，桌与桌之间留有很大的空间，给人一种在自家客厅般的自在感觉。唯一不同的是灯光，特殊处理的光线照在客人身上，每个人似乎都发出与各自衣服颜色相似的幽光。

酒吧里的客人很少，刚刚进来的蓝铭和那个女子坐在吧台前，一个中年男人在吧台的一角跟调酒师聊天，一对年轻男女坐在一张桌前，还有一个女子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她把一颗黑色的豆子放进酒杯里，双手捧着酒杯念念有词，然后那颗豆子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长根发芽，茎干很快伸出水面，开枝散叶。她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魔术，直到发现了我。

她的抬头是一个信号，所有的人都向我看过来，没有什么表情，除了蓝铭。他蹙紧眉头，眼睛眯起来，连生气的样子都很像张晓阳。

“你怎么来了，跟我回去。”蓝铭冲到我面前，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渴死了，你让我先喝——”

“喝什么喝，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他粗暴的态度惹得我非常不快，使劲抽回手，收力不住，眼看要往后倒下去，身后有人托住了我。我刚一站稳，立刻被人拉开了。蓝铭象母鸡呵护小鸡一样挡在我前面，火力十足地向扶我的人开炮：“你想干什么！”

“你没照顾好她，做兄弟的帮帮忙而已。”扶我的是刚才跟酒保聊天的中年男人，身上的黄色短袖衫胸襟上尽是酒渍。

“你可以省省了，她由我全权负责。”

“嘿哟，要是怕我觊觎她，你干嘛带她来献宝啊。”

“我怎么做不关你的事，你离她远点！”

“既然你都带来了，我不眼馋都对不起你了。”

蓝铭抓住对方的领口，“有种你再说一遍。”

对方正要开口，和蓝铭一起的女子走过来，警告地盯着他。她长得很漂亮，身穿红色露肩连衣裙，象一株亭亭玉立的美人蕉。中年男人不说话了。女人拿开蓝铭的手，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别闹了，赶紧带她回去吧。”

蓝铭带着我走出酒吧，开门时有个穿橙色T恤的年轻男人要进来，蓝铭立刻把我拉到他身后，等年轻人跟他打完招呼，进门之后，他又迅速地绕到我身后，让我先出去。

他不想让这些人看见我。

我等着他发难，但他一言不发地顺着左手边的马路往前走。我想提醒他走反了，又怕他骂我。我默默地反省自己的行为，越想越可气，竟然被看上去没脑子的赵妍给算计了。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蓝铭愤愤地开口，“可恨我竟然一点都没感应到。”

“我可以解释，不过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尤其是始作俑者没出现，极力反对的人却站在你面前。”

“说说看。”

我把经过说了一遍，他皱着眉头听完，沉思片刻，“我相信你。”

“你觉得赵妍去哪了？”

“就象你猜想的那样，她已经回去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啊？不过，你肯定是这样吗？”

“赵妍或者我是怎样的人，目前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如果你想要了解我，可以直接来问我。你和她起点不同，终点自然也不同，只是恰好同了一段路而已。跟她走得太近会把你带偏的。”蓝铭停下来看着我，“记住，这是你一个人的旅行，你要把握好自己的行程。”

“经过今晚的事之后，别指望我再理她。”

蓝铭长长出了口气，“酒吧里的那些人发现你了，只怕不会再风平浪静了。”

“什么意思？”

“他们是我的同事，你没注意到他们看见你时的兴奋吗？”

“你说得他们好像要吸我血似的，听着瘆的慌。”

“不说严重点，你怎么知道害怕。”

“其实我胆子挺小的。”

“我早看出来了。”

沉默了一会，我说，“跟你吵架的那个是有点讨厌，其他的人看着挺好的。”

“他那么直接，你只是觉得他有点讨厌吗？”

我回想了一下，当时那人一手托腰，另一只手看似扶着我的胳膊，其实搭在我左胸上。“流氓，别让我再看到他，否则一定给他好看。”

他笑了，“他若要蛊惑你，肯定换了一番嘴脸了。”

“那又怎样，性质是一样的。”

“事已至此，我会尽量避免他们抢走你的。”

“要是我不愿意，他们不也无可奈何吗？”

“你说得也对。”蓝铭言不由衷地说。

“你们同事之间，难道没有职业道德吗？”

“职业道德？”他说，“我们这不讲究这个。”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走了一会，我问他，“我是不是破坏你的约会了？”

“根本就没有约会。”

“刚才跟你一起的女子是你的，同事？”

“她是我们的老大。我们只是恰巧在门口碰到了，那里是我们的专属领地。”说话间，蓝铭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