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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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多想带您一起看世界
午后黄昏，我和大学同学走在校门口的街道上，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我侧头寻去，街边有个摊位刚刚出炉了一锅小蛋糕，鸽子蛋大小的小蛋糕冒着腾腾热气，看上去又香又软，“这种蛋糕奶奶肯定喜欢吃！”一念闪现，如轻风拂过心间，心里微痛，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我尴尬地转过头，快速调整情绪，不想让同学发现。
自从奶奶去世后，这样的场景就常常出现。吃的、用的、玩的、赏的……只要是我第一次看到，又觉得不错，都会想到奶奶。
我多想带她一起看看这外面的世界……
02 一生一天
爷爷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父母平时忙，我小时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奶奶带。奶奶一共有六个孙子、一个孙女，我就是那个唯一的幺孙女。
清晨，奶奶起来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打扫房间，每次打扫，她都要教我：“洗脸洗耳朵、扫地扫郭落（方言：角落的意思），打扫房间一定要注意这些喀喀郭郭（方言：角落的意思），每个郭落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然人家走进你家里，看到中间干干净净，郭落里都是渣渣，人家就会笑话你不讲究……”
上午，父母下地干活，我和奶奶在家。奶奶编草鞋，我搬个凳子坐在她旁边，奶奶边干活边给我讲故事，讲奶奶自己的故事、讲民间流传的故事、也讲佛经上的故事……
下午，我和奶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堂屋里忙活，磨玉米、切猪菜、铡草……我们有做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
晚上，我和奶奶住一个屋。老家的夜晚一年四季都是凉的，每天晚上，我抱着奶奶的脚，奶奶抱着我的脚，相互取暖入眠。
……
03 黄昏盼
小学前，奶奶的身体还比较健朗，除了在家带我、做家务，每天下午总要抽出一点时间去一趟地里，割一箩草或讨一篓猪菜，总之不去地里看看，奶奶的心理总是不踏实。
每次奶奶出门前，都会锁好门，拿一串钥匙挂在我的脖子上，叮嘱我就在家门口玩，不要走远，千万不要去河边……
当太阳红着一张大脸没入西边的群山，当天空染成橘红色，我就知道奶奶要回家做饭了。
我告别小伙伴，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等着。远远地，我总能第一时间看到，穿着蓝色长衫的奶奶背着一个大箩筐，佝着背，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我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像一棵小树，一动不动地等着。
奶奶走进院子，我立即起身，像小狗一样尾随在后面，奶奶放下背篓，笑着转身对我说：“小吖，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我连忙凑上前，接过奶奶递过来的宝贝——有时候是用豆叶包着的树莓、有时候是瓜叶包着的地果、有时候是还没熟透的毛桃儿、有时候是一把彩色的野番茄……完了奶奶还不忘叮嘱说：“悄悄吃掉，别让他们看见。”
奶奶平时编草鞋，积攒十来双的时候，就找个周六带到集市上去卖。每次赶集，我总能算准奶奶回家的时间，早早坐到院门口的石墩上，向着村东头的方向张望。
我能清楚地看见，才刚拐进村头，奶奶就会抬头来寻我，看到我小小的身影，奶奶不自觉加快脚步，快到家门口时从怀中掏出一个炸豌豆饼递给我，还是那句话：“悄悄吃掉，别让他们看见！”
03 黄昏守
小学毕业哪年，隔壁村的农民企业家在市里办了一所中学，新招聘的班主任老师走村串寨，招募学习成绩好，家长也愿意供的孩子去读书。母亲问我想不想去城里上学，素来向往城市生活的我，想都没想就欢天喜地同意了。
从此，老家于我，只有周末。
也是哪一年，村里通了车，每天有固定班车进城，终点站就在村口。
每个周六下午，我都会坐着城乡巴士回家，车子快要驶进村子时，远远地，我就会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站在村头的一块石墩旁，一只手遮住太阳，一只手拄着拐杖，眯着眼睛向巴士张望。
无论刮风下雨，奶奶就像一个大树，矗立在村头，等着我回家。
此时奶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耳朵不好使，眼睛也昏花了，每次都要等我下车，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她才能确定是我回来了。没有多余的话，奶奶转身拄着拐杖就往回走，我放慢脚步，跟在奶奶身后，一老一少回家。
印象中我很少和奶奶有特别亲密的动作，尤其是长大后，牵手、拥抱都几乎没有。回家路上，我们也不怎么说话，但一遇到村里人，奶奶就会特别高兴，大声和每一个人说：“我家小吖今天放假回家了！”
一回到家，我们就开始“交换礼物”。
奶奶很少进城，我喜欢从牙缝里省下一点生活费，搜罗些小东西带给奶奶，有时候是奶奶没吃过的小吃，有时候是一副手套……我总希望，把我在外面见过的，吃过的一点一点给奶奶分享。
奶奶也有很多好东西等着我，她的大孙子们给他买的糖、鸡蛋糕、苹果，她统统都要给我留着，放坏了也不舍得吃一口。那个时候，我常常能吃到奶奶投喂的混着酒精味的坏苹果、有点发霉的鸡蛋糕……我大口大口吃着这些宝贝，等奶奶摸索着拿出她养的老母鸡下的鸡蛋，给我炒一碗蛋炒饭，看着我吃完。
我是一个很念家的人，只要放假，我几乎都会回家，从初一到高一，这样的场景几乎没有断过。
直到高二，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不能总是到村头等我回家。只要没有看到那个蓝色的身影，我就知道，奶奶又生病了。
那一年，奶奶常常会在我面前说：“我怕是活不过今年了”。我听了这句话，只当奶奶说胡话，嘴里安慰着她，心理却没多少感觉。彼时的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并不能共情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04 黄昏泪
高二那年夏天，我参加完学校组织的会考，带上给奶奶卖的小礼物，像往常一样回家。
车子驶进村子时，我没有看到奶奶的身影，村里人看到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种感觉，有点糟糕。
我加快脚步，想早点回家，路口遇到大伯娘。她用悲悯的神情看着我说：“哎！小吖，以后没有奶奶来接你回家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飞快跑回家。
家里人很多，唯独没有奶奶，奶奶已经离开五天，三天前就上山了。
我走进奶奶的房间，坐在和奶奶一起睡过的床上，想感受一下奶奶的气息，没有！
我在房前屋后搜寻，想看看有没有可能看到奶奶的身影，哪怕是幻影，没有！
我翻箱倒柜，想要再看奶奶一眼，才突然间发现，奶奶竟然从来没有照过一张照片！
那个曾经和我早夕相处，晚上睡一个被窝的奶奶，就这么凭空消失在我的世界，没有一声告别、没有最后一眼……
我趁家人不注意，一个人悄悄出了门，沿着奶奶曾经无数次上山的路，爬上村子后的山，在山腰上找到奶奶的新坟。
碑上刻着我的名字，我终于看到了一丝与奶奶的联系，跪倒在奶奶坟前，没有像电视剧里的哭诉衷肠，只是决堤的泪伴着呜咽……
那一段时间，我常常会在睡梦中感到心口一阵阵疼痛，醒来时枕巾早已湿了一片……原来骨肉分离是这样的痛。
此后无数个黄昏，我坐着城乡巴士回家，拐进村头，还是会习惯性向村口张望。
只是，村口的石墩旁，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蓝色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