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时候是个胖子,他可能是出没在阴暗胡同里,向低年级索要保护费的硬馒头。也可能是饱受众人嘲笑戏弄的软包子,有的包子受够了忍辱负重的煎熬,忍痛掏空自己的馅,受尽风吹日晒,进化成硬馒头。有的包子,会在午夜黯然神伤,叹息跟着月光洒落一地,在某个月亮依旧、树影浮动的夜晚,忽然发觉,与其感慨生活如食苦瓜,不如自己变成糖三角,被人咬痛时,甜蜜就流出来,谁愿跟甜蜜作对呢?毕竟,幸福的味道就是这样吧。
我就亲眼目睹了月半从软包子到糖三角的华丽转身。
月半原本瘦的像筷子精,嫂子小花生了娃,没有奶,嗷嗷待哺的娃,急坏了一家人,平时高冷沉默的爸爸,也按耐不住,在夜晚纳凉时,卷上一支烟,像邻里打听偏方。妈妈则把功力都用在厨房,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小花下奶,小花刨腹产后虚弱不堪,没了胃口,好东西总不能浪费,结果都进了月半的肚子,月半生命中的一扇门忽然被打开,肉香飘了进来。在嫂子坐月子期间,月半整个人膨胀了起来。看西游记里的无底洞,我竟忽然想起了月半流着油渍的嘴巴。
自此月半成了众人嘲笑戏弄的对象,放学后,发现自行车脚蹬不知去向,气都不知该像谁撒的感觉,让月半的脸如迪厅里红绿色交换的灯光,自己双脚蹬地滑行回家。“耐兄”牌运动鞋,没到家就自暴自弃,掉了底。月半有种刚想喘口气又被掐住脖子的感觉,还要继续上路啊,毕竟妈妈说今晚有红烧肉,月半找回鞋底,用鞋带绑住,绝望的继续前进,粗重又急促的呼吸声,混合着愤怒在胸膛炸裂的声音,在知了都叫累了的夏日里格外清晰。
我问月半:“想过教训教训那些嘲弄你的人吗?毕竟你是实力派,压也能把它们压成葡萄干。”月半一脸苦笑:“我也想啊,这帮孙子,我也追不上啊。等再见面时,气早就消了,我也不能总想着这些事,自己跟自己死磕。”
月半开始在别人嘲笑他之前先自嘲,班里表演节目,他出乎意料上台,给大家表演芭蕾小天鹅,我负责给他配乐,在迪斯科舞曲响起前,小肥鹅背对我们,我那时候还没戴上像啤酒瓶般厚重的近视镜,看见他脖根通红,如同打翻在地的红墨水,一点点氤氲开来,音乐响起前的那几秒,我想月半把这几年的肥胖带来的委屈都在脑海过了一遍,又毅然决然的都放下了。月半这只笨重的小肥鹅在迪斯科舞曲中缓缓转身,单脚独立时,小腿肚因压力太大,不禁瑟瑟发抖,劣质假发因搔首弄姿太猛烈,乱的像拖把头,终于承受不住摇晃,飘落在地,之前因丰满,总被袭胸的他,跳起了抖奶舞,在满堂爆裂的哄笑中,我觉得他落寞的像个小丑。我们强行给他穿上了这身小丑服。
月半在那次表演之后,口口相传,在整个年级爆红,袭胸的人更多了,他欲拒还迎的憨样和嘤嘤声,让每个顾客都心满意足,每个人都开始愿意靠近他,好像身处寒冬,靠近他就多点温暖。
往事随云走,多年后,我和月半在北京相遇,一起吃饭叙旧时,他还是端着盘子往嘴里扒拉,四目相对时,憨厚的笑了,笑声中夹着饱嗝,觥筹交错,绯红爬上脖根,一如当年小肥鹅等待音乐响起前的那几秒。酒气跟着呼吸扩散到空气中,月半搂着我肩膀说:“靠,老子也曾身轻如燕。”
他过的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