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斯拉是鞋匠。
哥斯拉死了,死于慢性饥饿。
高尔斯华绥记叙了这一个关于鞋匠的故事,似乎不单单是为了表示他对手工业者的同情,在平淡无奇的故事叙述的背后,也许包含了他对于一个时代的理解和认识:一种优秀的品质正成为一个时代的祭奠,伴随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这种品质也将成为这个时代的殉葬。我以为,这种品质就是工匠精神。
长时间的打磨,不把产品当作商品而是艺术品一般的心理,埋头苦干不懂商业经营的困境,结实耐用的产品,这些都是匠人精神的具体表现。 但是,这些优秀的品质,一旦进入商业社会中,就会成为匠人自身的噩梦——结实耐用使顾客来不及享受时尚与流行,埋头苦干使他来不及也没心思去进行推广自己的活动,把产品当作艺术品般的追求使他总是推迟了交货的时间,从而逐渐地失去了顾客。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给匠人带来的不是荣耀与利益,而是清冷与衰败。
当我们回过头来,呼唤匠人精神的回归,这种善良的愿望潜藏着危险。这种危险就在于,一个真正的匠人,如何在当下消费至上和商业至上的社会中生存?没有市场土壤支持完全依靠政府或社会团体资助的工匠最终会变异,但消费主义的即时性和快节奏又与匠人精神中对时间的消耗有着内在的矛盾;诚信的缺失不是商家自身选择的结果,也是消费者自身选择的结果。在一个一切以经济成本进行核算的体系中,匠人精神回归来后,如何生存?
哥斯拉因为慢性饥饿而死去了。有人因此控诉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杀了他,也有人说是商业社会的本质决定了哥斯拉的毁灭。悲剧依然发生,除了同情的眼泪之外,更需要冷静而清醒的思考。哥斯拉的慢性饥饿,更像是一个象征。这个象征的意义就在于,传统的消亡,往往并不是在改天换地式的革命中消亡的,而是在天长日久的不知不觉中逐渐地死去的。这“饥饿”,一方面是源于匠人失去了自己的客源,另一方面,也是匠人无心的自我选择结果。高尔斯华绥在《品质》中,借用年轻鞋匠的口,委婉地说:“他从不让自己有吃饭的时间;店里从来不存一个便士。所有的钱都用在房租和皮革上了。”这种评价一方面表现出老鞋匠和年轻鞋匠之间的不同,两代鞋匠对于自己产品和事业的看法已经产生的隔膜。因此,年轻的鞋匠不理解格拉斯也就成了必然的事情。这种两代鞋匠之间的隔膜,才标志着作为一种匠人精神真正的死亡。我想,高尔斯华绥在写这一段文字时,内心是沉痛而悲哀的。他看到了一种精神的必然的死亡,却无力去改变什么。这种痛,也许只有作者能懂。
时代改变了,人心是不是也会改变?物质文化的增长,并没有同时伴生出精神品质的增长。这个矛盾,就是福柯所说的物质和精神的二律背反。孔子当年周游列国,追寻他梦中已然消失了的周代文明;当年屈原站立在湘水江畔,深情地呼唤“魂兮归来”;高尔斯华馁面对着变化了的伦敦,站在泰晤士河边,对一个被时代抛弃了品质祭奠。我们现在,也在呼唤着一种消失了的中华文明,呼唤着一种或者多种品质的回归。但是,如果这种文明和品质能够真的回归,我们,是否能够真正地保护好它,让它能够独立自主地生活于我们当下这个时代?
毕竟,文人式的激情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要想解决世界问题,我们需要冷静的思考和详尽的分析。
魂兮归来!我希望匠人精神归来后,找到能够生存的土壤。而不是在温室里被保护的对象。
魂兮归来!匠人精神回答:我欲归来,但归来后,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