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好去何支书所在的小组里面,去调解何姓和刘姓两家的宅基地出水路纠纷事宜。
何姓、刘姓都是九里坡村的大户族,其中这个何姓人家还是何支书家的同族弟,他们两家都住在何支书家的正隔壁。
事情的起因是,刘姓人家趁农闲时,请乡邻扒掉了原有的“狗头小过道”,起了三间整浇平房,一间用作大过道,一间作为厨房,儿子都十几岁了,读中学,周末回家还和奶奶挤在一间屋子里,只用绒布拉帘隔开,另一间就拾掇成儿子的住房。
这样以来,就堵住了何家的出水道,何家要求他们在门前铺水泥地平的时候,修下水槽用于自家平房出水。刘姓人家动土前,请风水先生看地基,先生说不吉利,死活不肯。又认定何姓人家仗着同宗哥哥是村支书,仗势欺人,说话颐指气使。
这样下来,一家让修,一家坚决不修,两家都憋着一口气,各不相让。从男人们最初的互相指手画脚地争执不休,转化为女人们的互相撕扯,撒泼打滚骂大街。
两家人的男女年纪相仿,都是三四十岁,老婆个个彪悍强势,男人们用四川话都是“耙耳朵”,特别怕老婆,女人都在家里说一不二。——我发现这是农村的普遍现象,庄户人家讨个老婆多不容易呀!我们平常入户工作,需找家里男人,见到女人问“你当家的在家吗?”女人会一脸的不屑:“找他有啥事?对我说,我就是当家的。”语气理直气壮。
刘何两家各有一个儿子,都十几岁了,骑自行车在乡中学读书,同级不同班,平时在学校里住校,周末回家到校路上,呼朋引伴,出双入对,是要好的朋友。
普普通通农村家庭,生活条件都差不多,女人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各自交换了鄙视,故而针尖对锋芒,貌合神离。
何支书的弟媳妇,骂起人来三天三夜不用打稿,也还不带骂重的,是远近闻名的“泼辣女”。
我们一行五个人赶过去的时候,何支书的弟媳妇儿正和隔壁刘家媳妇儿各自坐在自家门前地上,女人们都赤着大脚板,脏兮兮的拖鞋横七竖八丢到老远,上身都是清一色俗气的大花朵棉绸无袖衫,露出粗壮的黑胳膊,下身同样颜色的丝绸肥裤子,想来衣服是平常要好的时候,一起到小集市场上买的。旁边围了一大堆男女老少,老人摇着蒲扇,坐在门口树荫下,男孩子们只穿着短裤,光着晒得黑黝黝的肩膀,你追我赶。人们见怪不怪,说笑着。
两个女人用厚实肮脏的手抹着粗壮的脚脖子,披头散发,唾沫横飞,用不堪入耳的话骂得起劲。——上至祖宗八代,下到家里小孩子都难以“幸免于难”。
对骂正处于白热化,眼见着快要凑到一起,动起手来。我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简直是“目瞪口呆”!
“罗领导,黄委员,那就是我家,你俩到里面凉快一会儿,我们来解决吧!”何支书用手指着紧挨着旁边的一户前后平房的四合院,对我们说。
我和黄委员走进四合院的过道里,过道里摆放一张小桌,小桌旁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黑瘦的老妇人,花白头发像一团乱麻,随便挽在后面。
她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认真地掰棉花,地上横卧着一蛇皮袋棉花桃,顶着雪白雪白的棉花,摘好的花白棉花放在鞋框子里。过道里面还有几张木椅子整齐地靠在墙上。过道两旁各有一个敞开门的房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放了一张大方桌和几张板凳,应该是餐厅。
想必妇人就是何婶了,可是一脸老皱纹,风干的苹果一样,手上关节疙里疙瘩,却十分灵巧。她看起来要比何叔还有苍老许多。——想来因为村里的工作纷杂忙碌,何叔在外面耽搁的多,大多数农活都落在何婶身上的缘故吧。
何婶见到我们进来,忙站起身,拍了拍腰里系着的大蓝围裙,打量着我和黄委员。
“来客了!瞧我!都没瞧到。快请坐,快请坐!这个老何,也不打个电话言一声,家里啥准备都没有,真是的!”
何婶的脸很瘦,干巴巴的,笑起来满脸皱纹,慈祥和善,何婶也应该60岁左右,但看起来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嫂子,你好呀!我是老黄,不用急,我和小罗只想来蹭你的芝麻叶手擀面条儿。看,这是新分到咱村的大学生罗伟平。”
黄委员应该是经常来造访,很熟了,对何婶说话语气十分亲热。
何婶从小桌上把刚刚摘掉的老花镜又戴上,用手端着镜框,笑眯眯的打量着我:“大学生?好,好,小伙子挺光亮,今年多大啦?”
我告诉了何婶我的年龄,何婶一个劲儿地点头:“嗯,不错,不错,比我们家何威还大一岁。”
门口的惊天动地的争吵声,叫骂声,哭天抹泪声,全部戛然而止,也听不清谁在说话,反正你一言我一语,所有人都找到“组织”,在争先恐后的说话,乱糟糟的。
不一会儿,何支书和民兵营长推着自行车,走进了过道,只不见华波。
“怎么样?何支书?问题解决了吗?哎,这阵势真是吓死人了。”我笑着问正跟着何婶要进厨房的支书。
“这算么子?还有动铁锹打出血的呢,真是学生娃。”何叔笑着打趣道:“没事儿!华主任一个人就可以把她们全部搞定,那两个全部都是育龄妇女,是华主任的兵,谁的话都不好使,华波出马,一个顶俩。”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华波年纪轻轻,又是女孩子,竟有这两把刷子。我心里对她刮目相看,以至肃然起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