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风云人物
会议结束后，张路岩回到宿舍赶忙把学院官网上的教师信息仔细研读了一遍，把每个人的履历、职称、发表的论文、申请到的课题都记在了本子上。这是她从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面对复杂的课题时，做笔记有助于理清思路，她觉得人际关系也是如此。
日语系的老师大部分是本校的毕业生。系主任武书媛，副主任曲树波，资历最老的黄景行，美女副教授林晗，还有那天没来的殷丽如都是北滨大学毕业的。郝映雪虽是外校博士，但本科也是就读于北滨大学。这些“土著派”在系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剩下的老师中，除葛佩是毕业于国内其他院校外，其余三位都是海归博士。资历最老的海归博士高永斌毕业于日本青叶大学，那是一所老牌名校，近年来虽没落了，但尚有一定的知名度。唐博闻就读的三岛文化大学可谓名不见经传，难怪高永斌称其为“克莱登大学”。而那位比张路岩早四年入职的韩彤云老师，竟是毕业于日本顶尖的高等学府，与和大并称“双璧”的东都大学。
张路岩盯着教师信息表，回忆着曲树波与高永斌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会儿分析起老师们之间的关系，一会儿又担心起自己给高永斌干活会不会招来麻烦。她素来小心谨慎，多年在外求学的生涯更让她时刻处于强烈的危机感之中。
田依依一进门，就被张路岩专注的神情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张路岩盯着笔记本，说：“收集资料。”
“哈？”
张路岩也不多解释，向她打听道：“你之前说过曲老师跟高老师水火不容，为什么呢？”
“嗯……大概因为高老师那个人脾气古怪，不合群，还总喜欢炫耀自己的学识。”
“嗯，这我也有体会。”张路岩说着，在高永斌的名字后面写下了“爱炫耀”。
“他还老爱给别人提意见，比如经常有老师因为出差、开会而停课，后来也没补课，他总要在开会时提出来，让人家下不来台。”
张路岩把“爱炫耀”划掉，改为“太耿直？”。
田依依见张路岩听得入神，讲得也更起劲了：“听说有一回开全院的教授会时，他公开吐槽很多教授水平太差，自己都没读过博士竟然指导博士生。可是过去没有那么多博士啊，很多老教授就是硕士甚至本科学历，听了这话脸都绿了！他自己还在那儿一直说，那场面别提多尴尬了。”
张路岩又划掉“太耿直？”，写上了“情商低！”。她又问道：“等一下，你还没说他跟曲老师到底有什么仇？”
“哦，曲老师不是开了个培训学校吗，每天就忙那边的事，对系里的工作不太上心。高老师就三番五次地说他，最后把曲老师惹火了。听说有一次俩人在办公室里大吵了一架，院长书记都去劝架，全院都知道了呢！”田依依那种兴奋又遗憾的语气，仿佛恨不得自己也能亲临现场。
“曲老师开了培训学校？”
“这你也不知道？就在咱学校附近，开了好多年了，还挺有名的。咱们院的好多学生都是通过那边出国留学的，他还赞助过咱们院的文化节呢！”
“大学老师也能开学校吗？”
田依依笑着说：“曲老师不是普通人呀，人家有背景，听说家里有当官的。他跟原来的院长关系特好，连副教授都是被破格提拔的呢！”
张路岩想起开会那天的场景，她终于理解了老师们众星捧月般的态度，以及武书媛为何称他为“风云人物”了。
没过几天，这位“风云人物”一通电话将张路岩叫到了他的培训学校去。
张路岩按照曲树波给的地址找到了学校附近的一栋高档写字楼，一出电梯便看到“树人日语培训学校”的牌子。前台接待员热情地将她带到校长办公室，西装革履的曲树波早已等候多时。
“路岩来啦，辛苦辛苦，还让你跑一趟！喝点什么？有咖啡、红茶、果汁……对了，这是他们从巴西带回来的咖啡，尝尝？”曲树波不仅语速快，行动更快，张路岩来不及推辞，他已冲好了咖啡递到她跟前。
张路岩环视着这间办公室，比日语系办公室大了一倍，装修是新中式风格：屏风、红木家具、茶几、茶具……无不考究精致，特别是那个养着锦鲤的大鱼缸最引人注目。曲树波端坐在红木座椅上品茶，俨然一副成功企业家的作派。但他一张嘴，扑面而来的烟味让张路岩不禁往后躲了一下。
曲树波笑呵呵地说道：“今天找你来是有这么个事儿，我一个亲戚家的孩子今年大学毕业想去日本读研，想考你们学校的法律系。但他不会写研究计划，自己瞎写了一篇也不知道行不行，就想找个明白人问问，我就想到你了。回头我把电子版发给你，你给看看呗？”他见张路岩有些犹豫，便爽快地一挥手：“哦，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干的，我这亲戚通情达理，也不差钱，报酬方面不会亏了你的！”
张路岩连连摆手：“不不不，曲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法律方面的知识我一窍不通，耽误了人家的正事。”
曲树波哈哈大笑：“没事，你好歹给看看就行，千万别有心理负担。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啊！”
张路岩的心理负担反而更重了，不停地说：“曲老师，您千万别这么客气，让我太过意不去了，这都是举手之劳。”
“哎，跟我客气什么！咱都是同事，你又帮了我的忙，吃个饭，联络联络感情，那不是应该的吗！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爱请客，以后你就知道了，哈哈！”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哎，你给高永斌干活他请你吃过饭吗？”
张路岩没想到曲树波会突然提到高永斌，一时语塞。不过这么一想，高永斌别说请客吃饭，就连声谢谢都没有说过。
曲树波从她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得意地说：“所以嘛，这就体现出人品来了呀！你说人家跟你非亲非故的，凭什么白给你干活啊，是不是？反正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张路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很想赶快结束这次会面，曲树波倒越发兴致盎然，问道：“你看我这儿怎么样？”
“……挺好的。”张路岩自己都觉得回答得太过敷衍了。
曲树波兴致勃勃地说：“有没有兴趣到我这儿来教课啊？你知道我这儿一节课的课时费是多少吗？随便上几次就能顶你一个月的工资！”
张路岩没有回答，只是礼貌地笑着。她正想找机会脱身，忽然看到门外有个人影向里面张望，她连忙提醒道：“曲老师，好像有人来了！”
曲树波站起身来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年轻女子，她柔声细气地说：“曲老师，客人来了。”
曲树波似乎有些扫兴地说：“哦，那好吧。”又转头对张路岩说，“咱们下次再聊，我还得请你吃饭呢！”
张路岩松了一口气，起身道别，那个女子也对她微微一笑。张路岩才发现她有点眼熟，好像是日语系一个叫岩崎晶子的外教。她恭敬地走在曲树波身后，两人还时不时耳语一番。张路岩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