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婆家的童年里有一位叫阿芳的姑娘。阿芳和表姐同年,阿芳阿凤都是表姐这边的堂姐妹。绕过外婆家门旁的一小片竹林,经过阿凤家就会来到阿芳家。每次经过这片小竹林,我都会异常害怕里面蹿出一条大蟒蛇。阿凤的爸爸就是在竹林旁洗澡时被蛇咬死的。
小时候,我们喜欢玩捉迷藏。开始数数的时候大家就会“一慌而逃”,既兴奋又紧张地找个隐蔽地方躲起来,一般门后、墙角里都不是我们看得上的了,小竹林既然是不敢去的。小伙伴们有的三五下爬到黄皮果树、荔枝树的,有的用箩筐将自己罩起来的,甚至跑到猪圈里的……村里的这些鸡鸭猪狗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这帮小孩总是顽皮地打扰着它们宁静的午后。每个人总是不断地变化自己的秘密隐藏之地,只有阿芳几乎每次都是躲在墙角边上。只不过,阿芳还是会选择不同的墙角。她最喜欢躲在外婆旧房子后的那面墙。
有一回,阿芳躲在墙角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一束长长的马尾辫上系着的绳子轮廓分明,双手紧握拳头,似乎能感觉到她正在紧张地呼吸,我都能想象出她微微闭着嘴唇、闪烁着明亮双眸的神情,多么单纯的一位姑娘。可是,那时的我,却也恶作剧地很,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墙角然后冲着她大声叫喊了一声,这一声大喊,可把阿芳吓得不轻。竟然真的把她吓尿了!阿芳尿湿了裤子。
看着她委屈通红的脸,我们更是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吓尿了”也一直成为了我们说不尽的话题。不过,在后来的岁月中,他们也记不起了。
以前来外婆家,都是阿芳她们跑过来找我玩的。我虽然知道她们的家在哪里,但却没有走进去过。那一回走进了阿芳她们屋子里,心都紧了起来。走进门槛,房间了还是泥地。那时的农村,都还没有电灯呢,是泥地也非常正常。再说,那时候的我,又哪里懂得“泥房”“砖房”的区别。现在写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时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难怪阿芳早早不读书了,池塘那边的稻田、还有那群鹅,阿芳都管理得很好。那时的泥地确实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阿芳家里安放着的几根长长的粗壮的树根,码得很整齐地放在祖宗牌旁。外婆的小村庄至今都保留着这样的习俗,祖宗牌摆放在正堂,正对着大门口,抬眼可见。庭院外随处而见的柴火,厨房里也有码的整齐的木柴,为什么要把几根粗壮的好木头放在正堂呢?而且用布遮盖了起来,一看,真像棺材啊!让人不寒而栗。吓得我赶紧飞快跑了出来。
“你们家为什么要放几根木头在那里呢?”“我爸爸以后有用的。我在其他人家里也见过……”我好像有点明白阿芳躲迷藏时不敢将自己盖起来、藏起来。听着阿芳这种平淡的语气,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阿芳父亲多年疾病憔悴不堪的样子。这个我也称为舅舅的人,在我脑海中,永远地黑着脸,颧骨突出,戴着硕大的斗笠,扛着锄头从田间走回来,碰见我时边咳嗽边说着:“九妹的女儿回来了?”我好像都还没有回答过这句话,待我再次回到外婆村的时候,阿芳竟然已经出嫁了。
那个曾经被我吓尿了裤子的姑娘竟然出嫁了。那时的阿芳还能有多大呢,表姐那时去读中专学缝纫,估计也就十七岁的样子,阿芳嫁到了其他村,从此在我的童年里消失了,只留下了躲在墙角那里的影子,还有那几根木头的猜想:做阿芳的嫁妆?还是做成她父亲的棺材?无论那些木头最后究竟做了什么,它们诠释了生活的悲与喜。
绕过那片小竹林,仍是阿芳的家,仍然是泥房。出嫁了的阿芳我没有见过,那个舅舅在我脑海中也早已模糊,他的亲兄弟,就是阿凤的爸爸,却在我脑海中永远停留着三十岁的模样,我依然很害怕,竹林会蹿出大蟒蛇。
岁月定格在瞬间,却容易在慢慢地流逝中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