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水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家乡是山区,照词人王观的说法,是无限眉峰相聚的地方,然而却极是缺水,可不就是眉峰拧起的大疙瘩吗?偏偏又缺少眼波的柔情,越发的愁眉不展了。

池水

打记事的时候起,吃的就是池水。红旗渠水有村外的小渠引过来,经过入村的大路,一路向下,犹如黄河一般,汹涌澎湃,哗哗啦啦,冲着石头,夹带着泥土,来到大队前的广场上,经过短暂的休整,便又流入了大池旁的小池内,小池直径大约有两米,水在里边撒了一个花儿,转了一个圈,大约也起到了一定的过滤作用,便飞流直下六七尺,“哗哗”落向了大池之内。

初时一片黄汤,撒入石灰等消毒的物品,澄清一两天,沙土自然下沉,澄净的水面映衬着蓝天白云。我们便背着“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诗句,把她幻想成美轮美奂的西湖了。

每一家都有钩担,都有水桶,都有盛水的水缸。池水澄明清澈时,千家万户桶桶日。男子妇人,青壮年后生肩挑着钩担,勾着两只水桶,不约而同地到村中的池里去挑水,组成壮观的挑水队伍。这成为了一天中重要的一项任务,有了水才可以做饭,才能维持一家的生计。

挑水的人来自四面八方,汇聚到大池的东面,沿着长长的台阶而下,到达中间拱圈的地方,又分成了南北两个走向。大部分都是挑水的老手,到达最下一个台阶,低下身子弯下腰,手抓扁担的铁链部分,用力一个摇晃,桶便应声落入了池水中,“咚”的一下,水便应声而满,然后把身子转过来再一下,一担水就挑在了肩上。可对于刚刚挑水的少年来讲,却不是一件易事,一开始甚至需要把钩担放在池岸上,然后一只桶一只桶的到台阶上去揠水,直至用上钩担,是一个逐步熟练的过程。

水不能装地太满,满了会泼洒开来,泼在村中的路面上,春夏秋三季还好,冬天就会冻结湿滑,影响他人的行走。扁担富有弹性,水桶在扁担的晃动中,一上一下有节律的抖动着,映照着房前屋后,映照着日月山川,金色的水波夸张的在街道上摇来晃去。

挑水人挑得起劲,水桶上下晃动,步伐坚定有力,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在歌唱,在助力,分明在谱写着一曲劳动号子,让担水人感觉到,担起的是日月,是全家人的日子。

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我也加入到担水的行列中来。初挑水时,揠水和换肩膀都感觉艰难无比,几乎是歪着膀子在走路,一段时间之后,肩膀上有力气了,揠水以手熟为能,一个下午能担上十多担水,把我家的水缸和奶奶家的水缸担得满满的,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

水缸四五天就要清理一下,不然就满是翻跟头虫了。同样村里的水池,半年的时间也需要清理一次,青壮年劳力倾巢出动,站满了池边的三层沿台,黑黑的污泥一层一层的往上层递送,虽然浊臭无比,但其间也少不了大鱼,实在是预料之外的收获。

井水

在我的家乡西岭,顺着石坡路往下走,由近而远,有着三口活水井。近的一口活水井是苦水,远的两口活水井是甜水。三口井的井台上,光光滑滑,是人多走动的结果,就连井口处也被绳索磨成了锯牙状,显示着绳锯石断的自然奇观。

在吃红旗渠水之前,家乡人都是以吃两口井水为生,甚至是四五里之外的人也赶来跳水。从清晨的四五点钟开始,叮叮当当的桶声便打破了乡村的宁静,时代和自然安排人类的生活起居。那个年代,一口活水井养育着一方人。

据说,因为担水还曾经发生过死人的悲剧,并不是井上的争打吵闹,而是远村的一个媳妇,在担水回到村口之后,正好下了一场雨,她把水倒掉,想回到家中的晒坪下去接水,回到家中,已是风停雨住,结果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免受家人指责,结果上吊了事,真是叫人不胜伤悲。

最为奇妙的是坡下的那口苦水井,冷水是苦的,但是烧沸之后,苦味自然消失,甘甜无比,充满神奇。大自然在奉献给人类物产的同时,在这里仿佛迂回曲折了一下,就像暑天赶路的人拿到一瓢凉水的同时,还不忘在瓢中给你撒上一把糠,以免心焦,喝伤脾胃。

拽水的过程中,假如没有系好扣桶,就会有桶落井中的危险,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亲眼见到过有人家桶落井中之后,村中一个有经验的人,拿镜子反光井中,然后把水桶捞上来的过程,实在让人佩服之至。

八十年代的初期,在村中当干部的父亲,联合西岭五队六队的有志人士,决定从离村远的甜水井水引到各家各户,让大家吃上自来水,一时间人心振奋,大家争先恐后地参加到水利建设中来。我也曾经用过学到的几何知识,计算过水塔用砖的数量。大家出工出力,期待着吃水方式的改革。大概经过一个月的奋斗,期待已久的甜水顺着水管流入了各家各户,大家第一次吃上了自来水,其欢愉之情溢于言表。

后来,活水井已不足以供应自来水,村里人又家家在院落打起了水井。这样,在夏季把雨水引入井中,加以净化,一年四季就不用再为水而犯愁了。后来父亲在井上又安了一个压水机,稍微在上面加一点水,上下压动机器,不久水流就能哗哗而出了。不仅一劳永逸,而且免去了拽水的痛苦,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壮举。直到现在,我家的院落里都有水井,就连最初的老宅也打了水池,足够储存一年的饮用水。

新千年之后,村里在饮用水上又大干了一场,打了一口深水井,应该是打到了地下河,深度达到二百五十米到三百米,安装了自来水管网,村里有了专门的管水人员。水管一拧,水花四溅,有的直接接到了锅台之上,规范有序,省时省力。至此,乡亲们彻底结束了远距离担水的历史。

山水

“人头有血,山头有水”,在家乡并没有这样的自然奇观,但人是大自然的杰出代表,大自然在赋予人类山脉的同时,也赋予了人各种各样的灵性。

没有活水,人们便会用凿石槽和打水井的方式储水,以待劳动困乏又没有准备水的人或牲畜应急使用。石槽一般搁在路边,或者在石庵的一旁,承接着上天的甘霖,沾染着花草树木的味道。水井一般打在有成片山坡小堰的中间,这样以备干旱之需,起到小型的灌溉作用。

我是石槽的受益者。在干旱炎热的天气,为了抓蝎子,我奔波于山山岭岭之间,曾经就着一口石槽,咕咚咕咚的大喝几口,一解饥渴之苦。也曾经就着平水的井口,灌上一肚子的凉水,一解燃眉之急。

过去,山里都有看山人,饮用水源也是依赖井水。我曾经跟随着父亲和哥哥到北山上去捋酸枣,看山人正好是我家的亲戚。袅袅的炊烟,热情的火苗,舔着一锅井水,熬出来的米饭又香又甜,吃着带去的大饼,都有了山水的味道。这山水是上天的甘霖,有着阳光的温暖,有着花草的花香,入得肚中,无比的慰贴,是家乡最自然最真诚的味道。

渠水

在距家乡二里地之处有一个大型的水利设施,是红旗渠上著名的曙光扬水站。漳河水穿山入林,主干渠到达分水岭,一分为三,三干渠就此东行,走青沙过仙岩,到达下燕科,入地下,走曙光洞,至扬水战,由地下100米处抽水而上,浇灌四方良田。

水从地下抽到水渠之中,有了阳光的呵护,有了微风的吹拂,便格外的喜悦,一路哗啦啦地唱个不停,欢快地在沟渠间蹦着跳着,亲吻着水渠里水渠边的花花草草,受了水的感染,受了水的鼓励,这些草儿花儿也努力地昂起了头,打起了精神,向着白云向着蓝天,向着太阳不住地点着头,展示着一颗颗桀骜不驯的灵魂。

水渠的路程比较长,浇灌的地亩比较多,需要分队分户地进行,水路上就难免有偷水者掺杂其中。以小队为单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组成了戒备森严的看渠队伍。在白天还好一点,视线辽阔一目了然,谁也不敢贸然行动。但到夜晚,就有了很大的难处,借着夜色的掩护,有“揩油者”往往会趁势出动,趁着看渠者不在此处,一不注意的功夫,弄出一个“豁子”,水边哗哗而出,等看渠人感觉到水小,回转回来,查看到的时候,“偷水者”已经逃遁了事,水也漫过了地中央,那头终端被浇地的人家只能是自认倒霉。才堵上这一个豁口,下一个豁口也许就在不远处等着你,几处开花都有可能,朦胧的夜色之中,这是防不胜防的事情。生过气,打过架,都无济于事,水路最远的我们最倒霉,最后的浇地钱,都到了水贵如油的地步。

打我记事的时候起,浇地大部分都是在晚间。一觉朦朦胧胧睡去。大概到子夜时分,寂静的夜晚,响亮的敲门声,粗犷的嗓门,乡邻会告诉你:大约一个小时后就会到你家的地块儿。父亲往往会闻声而起,穿上皮靴子,拿上手电筒,背上铁锨,高高低低的脚步声中,一头扎进漆漆的夜色之中。

成年之后,我也曾经参加过这样的浇地活动。夜晚时候,睡得正香,一声呼喊,马上起床,睡眼朦胧,夜色朦胧,走路朦胧。天光如水,夜色更凉,麦地还好一点,还有一点点视线,能看得到灯光,判断得见人人的位置。假如说处于青纱帐的玉米地,月朦胧,鸟朦胧,山朦胧,水朦胧,可就是一片朦胧了。挖水沟开垄头改水路,完全依赖于自己的直觉了。可听着水流流在自己的地里,滋润着田里的庄稼,想象着每一块根茎都在喝水的场景,莫名的欢愉就会涌上心头。

父亲就是在这样漆漆的夜色之中,来来去去,这样的艰辛劳作中,融着对我们深深的爱意,一晃之间走了几十年。这期间的辛苦,这其中的艰辛,只有我们身临其境,才会有切身的感受。

据说,人类的始祖来自海洋,所以人人都有喜水的天性。还有人说,刚生下的孩子,如果放到水里,就会自己游泳,当然这无从考证,谁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但这些都是为了证明,人生存离不开水。

人体百分之七十的成分都是水,人体的细胞骨骼时时处在液体之中,养分的输送得益于水,血脉的流通得益于水,生命的成长得益于水,无水不成人,无水不成生命。

水利万物而不争,人离水而不成,人为水而争,人类的成长史就是一部“大道在水”的历史。无论是池水还是井水,无论是山水还是池水,都是生命亟需之水,都是家乡人成长的历史,都凝聚着家乡人的智慧与汗水。

一滴水从家乡的源头走来,将带着家乡人走向未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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