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年少时读过三毛的作品,印象中她是一个浪漫、不羁的女子,谈不上喜欢,只因阅历太浅,读不懂人间冷暖,参不透苦辣酸甜。
人至中年,再读三毛,却被她的善良与果敢所震撼。一个倔强的女子真真实实地活过了短暂的48年,她不负“为自己而活”的每一天,既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伤害他人,她的爱如和煦暖阳般照进每个人的心间。
她因自己名字中的“懋”字难写就直接省去;初中时经常逃学去墓园读闲书;因看到撒哈拉沙漠的照片,感应到前世乡愁就决绝出走;与苦恋自己7年、小自己8岁的荷西大漠牵手,且将六年的婚姻过得仍如初恋;对着新婚丈夫送给自己的骆驼头骨大叫“真豪华,真豪华”……
三毛就是这样的特立独行,很多普通人不敢去想的事,三毛都做了,而且还乐享其中。她总是那样的勇敢果决、随性而活,无论是在荒漠还是在群岛,抑或在城市、乡郊,她都是那个人见人爱的本真姑娘,被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职业、不同年龄、不分性别的人爱着,而且是爱得那么深、那么沉。
她称自己是一个一意孤行的女子。她毫不矫饰,用力去活,全力去爱。先是经历过未婚夫因心脏病而猝然离世,后又承受荷西因潜水意外而撒手人寰的丧夫之痛,两次被至爱抛弃,阴阳两隔的失去,使她更懂得该怎样生活。
01 荒漠中的爱情
再读《撒哈拉的故事》,是在去年的炎炎夏日,似乎匹配了荒漠的热和三毛爱情的火,一个个狂野温柔的故事很有画面感地呈现于眼前。
即便在条件极差的沙漠,爱情的滋养也让三毛和荷西在荒漠中的生活开出了一朵朵美丽的花。爱在哪里生发,家便在哪里驻扎。“流浪”在她的笔下也变成了一种文化。
普普通通的粉丝因出现在不同的菜里,被三毛心血来潮地演绎出了那么多有意思的故事,它们是粉丝煮蛋汤里的“春雨”,是蚂蚁上树里的“尼龙线”,是合子饼里“鲨鱼的翅膀”。蕙质兰心的三毛将平实甚至有点无趣的沙漠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热情友善的她在沙漠里悬壶济世,免费诊病送药,给讳疾忌医的沙漠妇女医头痛、疖肿,教女孩子生理常识,用指甲油给邻居补牙……她的乐善好施总能让她读懂别人的心酸,善待别人的苦难。
而对于邻居的愤怒无礼,她宽容释然。她对邻居们是慷慨无私的,邻居们对她是索取戒备的,但她用豁达的心胸包容。对沙漠,她倾其所爱;对沙漠的人,她倾其所有。
夫妻俩拾荒筑爱巢,可以用棺材板来做桌子,从坟地的黄沙石堆里能寻到自己认为的无价之宝,将废旧轮胎做成的圆椅视为王座……自己亲手一点点搭建,用他们独特的艺术品味,装饰出一个舒适、亮眼的艺术城堡。
沙漠里条件恶劣——缺水、炙热、物质缺乏,邻里无知,而她却像仙人掌一样坚强地活着,勇敢做自己。
三毛将热情在撒哈拉沙漠里尽情挥洒,对人随性,对己洒脱。有爱人相伴,她的每一天都活得充实而简单,将爱以最原始、最本真的方式还原。
荒山之夜,她冷静、勇敢,百转千回地救荷西于沼泽里面,经历过生死劫难的心惊胆战,俩人依然对乌龟和小贝壳的化石兴趣不减。两个有趣的灵魂对于死神的擦肩而过也看得那么淡然,生命若在,痴心不改。
在三毛的内心深处,撒哈拉沙漠是她的梦中情人,与荷西一起相守她莫名感应到前世回忆似的乡愁,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于这陌生而荒芜的沙漠。珍视每一粒沙地里的石子,珍惜每一次日出、日落,珍藏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放在记忆深处,永远永远都不曾抹去。
我想,若有一日,坐在撒哈拉沙漠里看日出日落,赏云卷云舒,一定会遇到那个流浪的灵魂,在那个三毛曾栖身的地方。
三毛与荷西可谓一对神仙眷侣,他们的爱里既有大海与星辰般遥不可及的罗曼蒂克,也有心心相惜灵魂伴侣式的温柔缱绻。他们一爱便是六年,每一天都过得如胶似漆犹如初恋。两颗单纯的心灵炽热相见,爱得难分难舍,爱到海枯石烂。
02 爱在梦中重拾
荷西坚持去撒哈拉沙漠是因为三毛,而三毛决定长期定居沙漠,是因为荷西。这是怎样的一种爱情——荷西许三毛一时,三毛许荷西一世。
他们的爱在《梦里花落知多少》里以回忆的形式再次重现,因此书写在荷西罹难之后,一种悲情、一种凄苦、一种压抑便渗透在字里行间。在文中三毛多次提到“死”,好像是对她最终用自杀结束生命的预言。
似乎她是任性的,但她又是那样的为别人着想,对家人彬彬有礼,对朋友关怀备至。所以,即便最终她以极端的方式辞世,她的至亲也理解她归去的方式。
似乎她活得很努力、很认真,但她又是那么的不羁,从不在乎世俗的目光,辍学和流浪是她的标签,小小年纪就毫不畏惧,勇敢做自己。
她活得那么尽情,但又拿捏有度,因为她的内心有一把标尺衡量。她乐善好施,被很多人默默爱着,她也尽情地爱着很多人。
她忍受着丧夫之痛,微笑着面对生活,吞下苦难,露出笑颜,她不想别人为自己担心难过。
任黑夜中思念的心绪驰骋于心房,枕着思念入眠,拥灵魂进入梦乡,念着爱人醒来仍是悲伤。
很多时候我不忍去读,这书我读了很久,看看放放,捧起它必定要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否则会被三毛与挚爱荷西锥心的死别扎到心痛。
背影
《背影》开篇便是一片阴郁,三毛如幽灵一样在亡夫的墓前痴痴死守,不吃不喝,从日出到日落。虽然有父母的陪伴,可三毛沉浸在失去丈夫的伤痛中不能自拔,直到她看到语言不通、脊椎骨不好的老母踽踽独行在堤岸小路的水雾里,那情景又一次激起了她钻心的痛,这是肉体上的疼痛,但更是郁积心中无言的痛。
如朱自清笔下父亲的背影一样,每一位父母对于孩子的爱似乎都是悄无声息地默默付出。但从三毛的文字里,我又读到了另一层含义:孩子明明被父母的深爱感动着,却不肯让父母知道她的羞怯和后悔。
这是三毛对我们的提醒:我们要明明白白将这份真诚和深爱在彼此有限的生命里交代得清清楚楚。尽情向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流露,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
失去的爱永远也不会回来,在拥有的时候,请好好去爱。
不死鸟
她想做一只“不死鸟”,因为她经历过生的艰难,心的空虚,死别时的心碎。她说:
“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强者,可是这彻心的苦,切肤的疼痛里,我仍是要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来喝下吧!”
她愿做亲人生命圆环里那个最后离世的人,自己默默吞食苦果。虽然她食言了,但我们并不怪她。
荒山之夜
与《撒哈拉的故事》同名篇“荒山之夜”,她放弃城里名媛的邀约,接受木匠拉蒙等三个男性小伙伴上山追野兔的邀请。听到女友伊芙对拉蒙的鄙夷,并称其为“低下人”,三毛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伊芙的优越感阻止了她再进一步的见识,这是很可惜的事情。
我看到了一个精神高贵的三毛,她注重与别人精神上的相容,没有随意的轻视和鄙夷。一个人内心的涵养、品行与他的阶级并非是完全对等的。她感受到了拉蒙心中住着一个高尚的灵魂,对他有一种朴实的关爱。
梦里花落知多少
大西洋的晴空下,就算分食一袋樱桃也是好的,靠着荷西,左边的衣袖总是湿的。
我听了笑笑便上了车,眼睛越骑越湿,明明上一秒还在一起的,明明好好地做着夫妻,怎么一分手竟是魂牵梦萦起来。
——《梦里花落知多少》
喜欢极了这两段文字,荷西潜水上岸小憩,三毛见缝插针去陪伴。之后的短暂分离,却是那般眷恋。一个尽情去爱的三毛,痴痴地等,痴痴地爱,活进了荷西的生命里。
吉屋出售
荷西走了,她要将他们心爱的家出售,并最终以极低的价格交付于一对亲密的恋人,就如托付自己的孩子那般不舍。家中的书、乐器、汽车……凡是不想或不能带走的东西她都送给了珍惜它们的主人。
搬走之前,她像以前那样把房间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并跑去花店买来一大盆吊形植物来改变房间的枯寂。临走,还在插好的鲜花边写下爱的祝愿留言:
欢迎亲爱的米可、璜,住进这一个温馨的家。祝你们好风好水,健康幸福。
—— Echo
她满含爱意地注视这房子里的一切,这里留下了她太多的眷恋,也太容易勾起她的伤感。不想碰触,便选择永远地离开。
我常想像她在落地窗边,面朝大海,透过落地窗玻璃看向远方的海平面,从两个人看日出日落的美好到一个人无法躲藏的凄楚,那种苦痛,任凭谁都无法承受,会选择离去。
她空空地来,空空地去,带来了许多的爱,也留下了许多的爱,将半生的狂热以文字的形式告白。
她脚踏实地、仰望星空地活着,但终因痛失所爱不能忘怀,一路追随而去。
于我们,可能是一种遗憾;于三毛,可能是一种释然。
一个奔放的女子就这么陨落人间,好在文字留下了她神话般的爱恋。而我们只能读文,聊以自慰,感受她的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