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初看到来人,就差噗通一声跪下。
“严……霜……?!”
这个妖怎么突然来她这小破神殿了夭寿啦!!这家伙从几千年前遇见他开始她就避之不及,讲真她连魔君都敢打但这个妖她是真怂!
因为当初她看到的就是他笑呵呵地把人家魔界的一个部落屠杀得干干净净!
除了魔君还有谁敢这么干,然而这个妖就干了,当时魔界那货就在旁边围观……她一边鄙视魔君一边想为那个妖鼓掌。
这屠杀得太壮观了!
虽然她本意是来找这个部落的长老“切磋切磋”,但看起来已经没什么机会了。
旁边的魔君瞥她一眼:“你又来本座魔界。”
“不欢迎啊?是不是我没带寂过来你还不高兴了。”
魔君黑着脸不说话了。
结果那边完事之后,魔君也不管那些死去的魔族,过去就问那个妖有没有兴趣来魔界诸类的……华初简直不想说自己跟这白痴一样的魔君见过。
然而那个妖却往她这看了一眼,突然问:“你与无尘是何关系?”
“我师尊?”华初懵一脸,她师尊怎么会认识这么凶残的妖……
“是你师尊?”那白头发的妖眯着眼睛,也没说什么了,直接扔下魔君,走了……
后来她问了她师尊,才知道这妖叫严霜,是只“绝不能与他打架”的妖……
她当时似懂非懂,后来又听闻了严霜的一些“壮举”,觉得师尊的教诲真是深切的。
然而现在这个妖来找她了……怎么办……
她真有点怂。
看了一眼不中用的九鸢,瞄了一眼不靠谱的烛龙,最后求救似的看向在闭着眼睛的寂。
不知道寂打不打得过。
然而寂没有反应,华初是放心了。说明还不是威胁……
但严霜不是自己来的。
他还抱着一个人。
华初细看了一番,又懵了一脸。
这人……这人——!
僵掉的脸看着严霜抱着那个人走到天命轮前,把人松开,那人浮在天命轮前,接下来的事让华初更惊悚——天命轮有动静!!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严霜轻车熟路地结了个印,天命轮像是被指引着,透着白光,纹路像是活了一般,浮现而出,绕着那个人,一点点渗入其中。
“师姐……”围观的九鸢悄悄传了心念过来,看起来也是被严霜的气息震慑到了,不敢乱来,“天命轮什么时候能随便用了……?”
华初沉默了几秒,才回道:“谁知道呢,这东西,本来也不是我的,说不定那段时期他也是天命神?”
天命轮这东西,谁铸造的都不知道,在哪里存在过也没人说得清楚,这世间有其他能与天命轮有共鸣的人其实也不足为奇。
华初这么一想,觉得有理,然后就开始很认真地看着严霜怎么使用天命轮……
九鸢在旁边扶额。师姐你这么随随便便让人乱用天命轮无妨?
转头一看,烛龙居然也在一声不吭地看着那边的动静……
这就让九鸢也不由得注意起来了——
纹印已经差不多完全融入那个人身体里,仔细看,那人身上好像是有被利刃造成的伤口,如今正被天命轮一点点恢复。
然而九鸢细看那个人时,也懵了。
那张脸——怎么跟伏弥长的一模一样?!
楔子
妖物,是让凡人厌恶,恐惧着的存在。
两者在千百年来,水火不容。
妖吃人,在凡人看来毫不奇怪。
可有谁见过。
拿性命护着凡人的——
妖物。
竹林村今日有喜事。
一片苍茫秀竹间,一条火红的队伍锣鼓喧天,惊了林里的鸟雀,扰了竹林的清静,可鸟雀并不责怪,站在枝条上,低头好奇地张望着,看着那骑马的俊人,看着那红色的轿子。
隐隐风动,鸟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惊起,慌慌忙忙地飞走了。
蔺霁抬头看了一眼四下惊飞的鸟雀,忽觉有些寒意——现今分明是炎夏。
竹林动了,叶子扑簌簌地响,有东西席卷而来,掠过送亲的队伍,风停林止。
众人皆惊,相看几眼,却未见有异。
世人皆知有妖,但竹林村百年来,却从未被妖物侵扰,周遭再如何传言有妖物肆虐,但不知为何,妖物就是不来竹林村。自然,他们喜闻乐见,毕竟谁会希望时不时会看到能将人拆骨吃肉的妖物。
只是,抬轿的人突然觉得轻松了些。
……
“咔……”
他们走过的地底下,有东西破碎的声音,极细微的,被喧闹的声音盖过,只有竹子的根茎注意到了。
一个沉睡了很久的东西,被扰醒了。
在它离它很近的地方,有着令人厌恶的味道,一种是血,另一种,是——诅咒。
它无声无息地睁开眼睛,在黑暗的地底下,透过土壤,看见了凡人被妖物吞食的画面。
这与它没有关系,可那凡人的神魂挣扎出来,似乎发现了它,给它传了心念。
“求你……”
“吾,不会救汝。”
“不……”那个神魂颤抖着,“不是救我……求你……替我护他……”
它虽然不是太明白,但还是回了话:“吾为何要答应?”
“我知道你刚刚苏醒,需要养魂,你吃了我的神魂……我,把神魂献给你……”
“……”
这个凡人知道的不少,而且确实不错,她的神魂比平常的强大,正是它现在所需要的。
“汝会灰飞烟灭,不得轮回。”
“我本来就会万劫不复……只要你……帮我……其他的,没关系……”
守一个凡人一世,时间对它而言不过是弹指挥间。
“吾答应汝。”
守那个凡人,这一世。
……
新娘消失了。
蔺家大乱,众人纷纷说竹林那阵风恐怕是妖风,或许是妖物作祟。但竹林村之前并没有过妖物出现,这一下反倒闹的人心惶惶。
竹林村虽不大,但蔺家祖上颇有几分事迹,在村里也有不小威望,现在出了这种事,众人也纷纷说必会尽力寻救新娘。
只三日后,众人便渐渐放弃了,安慰着蔺家母子,恐是寻不回了。
蔺霁这几日一直沉着脸。
他的妻子,竟然会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
竹林村入夜之后极静,蔺霁躺在床上无眠,月色漏进屋中,昏黑间有什么也进来了。
“……”
似乎有什么动物在行走的声音。
野猫进来了?
蔺霁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去点烛,但烛火一亮,就被吹灭。
“凡人,不要点火,吾不喜。”
“谁?”蔺霁一惊,一回头,就跟一双冒着金光的眼睛对上……
那一双竖瞳,显然不是凡人。
“……妖物?”蔺霁退了两步,被这眼睛惊到。
竹林村……果然也出现妖物了?
“你把月儿带去哪了?!”蔺霁定下身,怒视着面前的东西,“把我的妻子带去哪里了?”
“唔……妻子……?”沉默了一下,那东西继续说,“她的话,被吃掉了。”
蔺霁顿时止息,这个可能性他也想过,可真正听到……
“你们这些……该死的妖物……!”
“可并非是吾吃了她。”
“……”
“她的肉身确实是被其他的妖物吞食了,吾只是吃了她的神魂。”
淡然的话,让蔺霁几乎红了双眼,那东西似乎看出他要暴走,不知做了什么,让蔺霁动弹不得。
“是她自己献祭,让吾替她来护你这一世,并不是吾强吃了她神魂。”
“……”
即便这个妖物所言非虚,但没了神魂……月儿就……彻彻底底,消失了。
“所以从今日起,吾会替她……”
“妖物……”蔺霁嘶哑着声音,“即便我杀不了你,你最好现在就滚……我不需要一个妖物替代我的妻子。”
“……吾已经答应她,不能反悔。再者,所谓妻子……不就是一个配偶么?汝若需要,吾也可以暂且当你配偶。”
凡人一世短暂,这对它而言只是区区小事。
蔺霁似乎是笑了,嘲笑一般:“果然是个妖物,如尔等冷血,怎会懂得七情。”
那妖物又沉默了一下,解开对他的束缚。
“吾或许是不懂的,但吾答应了她,就不能走。”
蔺霁看了一眼黑暗中的眼睛,又欲点烛,结果又被吹灭,再点,再吹……
“……我必定会想尽办法杀了你。”蔺霁咬牙切齿。
“凡人杀不了吾的……”
它几千年前入睡之前,已经忘了是什么情况,只记得被挖坑埋了……但是它死不了,又出不来,只好暂且睡一觉,这一睡,就到了现在。
“妻子和配偶有何不一样?妻子可以做的,吾必定也可以。”某妖物信誓旦旦。
“……你滚。”
妖物又一次吹灭烛火:“吾不喜火。”
“你再不滚,我会烧了你。”
“火烧不死吾……”
蔺霁怒气冲冲地瞪它,但怎么都看不清楚是个什么东西,感觉不是人形。
那妖物看透了他整个人似的:“吾的本体凡人是看不见的,如果需要吾可以化人形。”
“……不需要,你走。”
“吾不走。”
“……”蔺霁无话可说了,这厮仗着他杀不了它,死皮赖脸,说什么要护他,拿了月儿的神魂,说要替月儿护他?
可笑!
“汝不要以为汝很安全。”妖物打断他念头,“这里的结界已经没了,会有好多妖物入侵,这里的人都会很危险,尤其是汝,气息有点奇怪,会很容易招惹妖物。”
“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蔺霁已经不想继续纠缠,“你滚。”
“……不同意。”那妖物似乎非常困扰,但还是坚定地说道,“汝不能死,死了吾就是失信,那吾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你还是死了算了。”蔺霁瞥它一眼,不再点烛,借着月光回到床上,躺下闭眼睡觉。本以为那妖物会继续聒噪,结果它也没了声,屋里寂静得仿佛没有东西来过。但蔺霁能感觉到那幽幽的气息,还在这屋里头,而且深有被盯着的感觉。平常人被妖物盯着别说睡了,魂都得飞,可蔺霁却没什么膈应。也许是这妖物让他莫名觉得无害,又或许他反而希望这妖物给他来一下,杀了他也好。
被一个吞食了自己妻子神魂的妖物保护……蔺霁怎么想都只觉得可笑又可悲,还可恨。
可恨自己如此无能。
月光越来越黯淡,似乎是隐入了云中,蔺霁几日来不曾安睡,如今这万籁俱寂,虽然身旁有个妖物,但还是抵不过这倦意,沉沉睡去。
自己能醒来,蔺霁是有点讶异的。
毕竟他多少也怀疑那奸诈的妖物会不会是花言巧语骗得他松懈,可惜没死。
但坐起身时,蔺霁还是倒吸了一口清晨的凉气。
旁边,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
眉眼俊秀,睡得甚是安稳。
“……”
反应过来这厮是那该死的妖物后,蔺霁眯着眼,抬脚,狠狠给他踹了下去。
“嗵”的一声震响,紧接着响起了痛呼。某妖物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满脸迷茫地揉着摔疼的屁股,看到坐着床上冷眼看他的人,稍稍是清醒了。
“你干什么……”妖物满腹委屈。
蔺霁青筋直跳:“干什么?你一个肮脏的妖物竟然睡在我身侧?!”
“……”妖物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身还是清清凉凉,“我以为变化如你们凡人的模样就可……”
为了更容易与他相处,他就幻作了平常凡人,以便时时跟随。
然而知道他想法的蔺霁怒气更甚:“我不需要一个妖物跟随!给我滚!”
“拒绝。”妖物毫不迟疑地驳回。
“你——”
“蔺霁,怎么回事?”屋外突然响起他娘的声音,蔺霁瞥见还是赤身裸体的人,皱了皱眉。这情形被撞见,丧妻未久就罢了,还是龙阳……
当下蔺霁就下床直奔那妖物,扯过他把他扔到屏风后,过去开了门。
“你刚才是在说话?”蔺母朝屋里望了眼,并没有看见什么。
“刚才有只野猫跑进来了,被我赶走了。”蔺霁状似不在意地回道。
“一只野猫你怎么如此动怒……”
“那野猫不知好歹,死活不走,就有些烦躁。”蔺霁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屏风。
那妖物很识相的没有出声。
“唉……蔺霁啊,娘也知道你近日烦忧,虽是可惜了,但你也不能一直如此……”
“没事了,我收拾收拾就出门了,娘不必担忧我。”
“那好吧。”
蔺母一走,蔺霁关上门,走到屏风后面,却不见了人影。
“……”走了?蔺霁不太敢确定,毕竟那厮昨晚那般死缠烂打,怎么会轻易就走了。蔺霁没有放心,反而更加焦躁。
那妖物如此无知,要是还是那般赤裸着走出去……蔺霁不敢想。
然而,他没想,却已经听到了不好的声音……
“啊——!!”
他娘的声音……
难道……
蔺霁冲出去,眼前的一幕让他差点暴走。
那个该死的妖物光着身体逼近他娘!!
“你干什么!!”蔺霁冲过去,抬脚又一次踹飞他,转身去扶跌倒的蔺母。
“唔……咳咳……”妖物难受地咳了几下,神魂还没有恢复好,幻作这肉身又多有束缚,他现在这状态与凡人也没多少差别,只不过打不死就是了。
抬头看见蔺霁着安抚受到强烈惊吓地蔺母,有些不明白自己哪又做错了。
“蔺霁……那……那个人……”蔺母喘着气,还没缓过来。怎么自家院子里突然出来一个男人!还是……一丝不挂!
蔺母突然惊恐地看着自家儿子。
蔺霁眼角直抽,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该死的妖物一眼。
“不要多想……我与他并没有关系……”
“……”蔺母依旧死死看着她儿子,“你与他相识?”
“……”蔺霁头疼,狠狠地瞪了那妖物一眼,迟疑着不知如何作答,那妖物却开口了。
“我是他妻子。”
“……”
“……”
蔺母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颤抖着在两人之间看了几眼,颤抖着声音:“你……你……他……”
蔺霁简直要炸!
这妖物实在不识好歹!这下让他如何解释?难不成要跟他娘说这厮其实是一只发了疯的妖物因为吃了他原本的妻子的神魂所以百折不饶地前来保护他?!
“我是妖,来保护你儿子的。”
“……”
“……”
蔺霁默默扶额。
此妖有毒。
丧心病狂!
看着他娘完全懵掉的表情,蔺霁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对他娘点了头。
“他是妖。”
“……你……妻子?”蔺母心悸,惊悚地看着她儿子。
“不,绝对不是,他只是个发了疯的妖物……暂且无害。”
蔺母依旧满脸的惊骇,朝那赤裸的男子看了一眼,那厮还眨巴着眼睛一脸迷惑,看着确实是没什么凶残样……
但是……
蔺霁也看了那妖物一眼,抽搐着嘴角解下外袍扔给他,结果他摸了半天,只是披上,前面依旧……蔺霁看不下去,只得过去给他系上束腰,低声骂道:“妖怪都像你这么蠢?”
“……我,睡了很久……”所以现在已经对凡人间很陌生,而且他原本与凡人也并没有过多接触,以前也没有化作人形。不过看这情况……他好像把这两个凡人吓到了。
他从那些凡人的神魂中探知到,凡人是很重视亲人的,虽然像他们这种生下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妖怪并不是太理解,但既然是蔺霁重视的人,那他也不能随随便便伤了。
他从那些凡人的所知里探知了一下,突然闪现这蔺母面前,俯下身,很严肃地喊了一声:“娘!”
“……”蔺母喘着老气,虽然没有被这个妖物的样子吓到,但这喊的实在诡异。
怎么突然之间被一个妖物喊了“娘”?!
蔺母发愣间,蔺霁怒气冲冲地过来扯走那妖物,道了一句我与他谈谈,就拉着他走了。
“疼——手疼……”
“你会疼?”蔺霁冷笑,拉着他手腕的力度几乎要把他骨头捏碎一般,狠狠把人摔到后院的墙上,直接一把掐住他脖子,脸色阴沉,“你再敢胡来,我一定用尽方法也要杀了你!”
“唔嗯……”妖物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受,他知道这个凡人下了杀心,或者说他一直都想杀他,可他一个凡人,是杀不了他的,而且他不能死,必须要……遵守诺言。
“……对……不起……”妖物艰难开口,平生第一次如此低下态度,被掐得泪眼朦胧,“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我不明白……”
蔺霁盯着他几秒,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虚实几分,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你以后再敢惊吓了我娘,你就给我滚。”
妖物微微倾首,一脸迷茫:“怎么样才不会吓到她?”
蔺霁瞥他露出的胸膛,扯着衣服给他遮住:“绝对不许什么都不穿地出来!”
“啊?好吧……”虽然不是太理解,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似乎在凡人的意识里,不拿东西遮住身体就是不成体统——分明都是差不多的样子,何必遮遮掩掩?可蔺霁不允许,也只能听从。
“还有。”眼前的人露出反感厌恶的神色,“你说什么‘妻子’?你一个妖物,还是公的,胡说些什么?”
妖物忽然非常认真地回道:“我答应了代替她,就要如同她那般对待你!”
“……你是男的,不可能做我的妻子,我也不需要。”
他的妻子,已经死了,被眼前这个妖物……吞食了神魂……
蔺霁眼里有着几分恨意。
他看的清楚,多少也知道他厌恶他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但是……妖物的执念是不可动摇的……
“我会学习如何融合你们,但是我是不会走的。”那妖物又是那种决绝的样子。
蔺霁也已经明白这个家伙是打不死骂不走的了,深深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便回了院里,安抚他娘。
妖物站了一会,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被责骂后撇下不管。
凡人的种种束缚太多了,那些伦理纲常,分明是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凡人却深陷其中。他以前也曾见过在其中挣扎着的人们,却也只是觉得愚昧,现在他似乎就处在这么一个境地,自己似乎,也是有些愚蠢了。
凡人,怎么就如此复杂。
妖物之间的亲情非常淡泊,大多数都是生下便是独自修炼,安居一隅与世无争,直到修得灵智,从一草一木间得灵气,在世间生生不息。凡人生来就有灵智,虽然生命短暂,却以惊人的速度繁衍生息,有时比起那些野兽更加嗜杀,万千的凡人被驱使着残杀自己的同类。他不明白,他们是为了什么。
他只听得到那些亡魂凄惨悲鸣,在他耳边轰鸣嘶叫。
有人还站在尸骨上狂笑。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无法理解……
妖物愣愣地看着脚下的大地,一时间沉入深思。
突然间,一个灰色的身影从草丛中直扑而来,极其迅猛,利爪直朝他面门袭来——
“吱吱——!”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
妖物回过神,手里已经擒住一只异兽,碧色的兽眼瞪得老大,灰色的毛茸茸的大尾巴直挺挺地翘着,原本是锋芒毕露的爪子如今也慌乱地乱抓乱蹬,叫唤得凄惨不已。
他虽然神游天外,但这种小妖,隐藏不了气息,凭本能就能抓的住。
眯着眼看了一眼着小妖,他从掐脖子换成抓住它耳朵,毕竟他也尝过被掐脖子的难受。
这小妖虽然侵袭了他,但是却没杀气,不至于立即灭杀。
小妖缓了气,但还是在乱蹬。
“汝,想作甚?”他晃了晃小妖,问道。
分明有凡人,这小妖居然不是去找凡人,倒是找上他了?
“吱吱!”小妖似乎很不高兴被抓着耳朵拎着,抗议似的尖叫,把院里的人引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那是什么东西?”蔺霁皱眉看着他手上的奇怪动物,似兔似狐,尾巴大的出奇。
妖物低头与那小妖对视一眼,小妖突然就噤声了,他看向蔺霁:“没事,跳出来一只草伏妖。”
听到是妖,蔺霁又皱起眉,妖物又道:“已经驯服了,不会伤人。”
“……”蔺霁看了那两个妖一眼,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待他走后,妖物摸了摸草伏妖的尾巴,忽然露出有些奇怪的神色,低下头轻声道:“原来是他……让汝的主人,且不必来寻吾,过些时候,吾自会去寻他。”
“吱!”草伏妖有些不满地甩着尾巴,似乎很急躁,挣扎了一会,才开口道,“主人说必须要把你带过去!”
“晚些又何妨?”妖物由拎改为抱着它,轻抚着它脑袋,似乎在安抚它焦虑的情绪,“汝与他说,吾百年后就去找他。”
“……吱……”草伏妖似乎还是不安,但被顺毛顺得舒服,倒是乖了下来,只是想到没完成任务主人必定会不高兴,立即可怜万分地抬头盯着他。
“好了,汝回去罢。”
“……”草伏妖沮丧地跳到地上,不甘心地看了妖物一眼,终究还是走了。
“你还进来干什么。”蔺霁抱臂冷眼看着走进来的人。
站在青石板路上的人,停在不远处,也没有继续靠近,只是颇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不能离你太远,如果遇上一些擅于隐藏气息的妖物会比较棘手。”
蔺霁似乎也不想继续与他废话,这妖物是铁了心不会走,见那小妖已经不在,随口问道:“那东西走了?”
“嗯。”妖物对于他对草伏妖对态度也是预料之中,毕竟凡人始终厌恶着妖物,不论有害与否。
有些恐惧是与生俱来的,毕竟凡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恐惧着。
妖物也不多说什么,突然问:“你娘……”
“没事了。”
“那就……”
他话没说完,他就转身进屋了,关上了门。
他愣了一下,只好走到门外守着。
不能离太远。
所以即便倾盆大雨卷来,即便狭小的屋檐根本无法遮风挡雨,他还是不能离开,反而更加警惕,担心着雨声会不会影响了他的听觉,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一直到天色渐晚。
或许屋内的人什么也不知道,又或许并不想理会,房门始终没有打开。
雨停之后,蔺霁出来准备晚饭,看见他浑身湿透,身上依旧是那件外袍,皱了皱眉,但也没开口,从他身旁走了。
他却跟了上来,同样一言不发。
蔺霁去厨房忙活,近日他娘身体愈发虚弱,不能让她下厨,所以他就动手负责伙食。
那妖物站在门口干愣愣地看了一会,突然说道:“我可以帮忙……”
他所了解到的,妻子是要做家务的,下厨房也包揽其中。
本以为蔺霁会让他滚远一点别碍路,结果他却说了一句:“去把火起了。”
妖物懵了一下,赶紧去灶台前,塞了几根木头,一抬手,手心窜起火焰,甩进灶底,木头立即烧了起来。
蔺霁注意到这边,眉梢挑了挑,“你倒是很方便。”
妖物听着褒贬不明,埋头摸摸烧火……
之后蔺霁也不客气,各种使唤妖物,以极快的速度就准备好了晚饭。
然而蔺母来时看见妖物也在,步伐就迟疑了。
虽然蔺霁与她说了这妖物不会伤人,但……与妖同食……
妖物感觉到气氛僵硬,似乎也明白了是因为自己的存在,默默往门外走。
“去洗脸,过来吃饭。”蔺霁过去扶着蔺母入座,同时却说了这么一句,让两人都呆了。
“还站着干什么。”
“呃……”妖物看了一眼蔺母,低头道,“我不用吃饭,也不会死的……”
“我知道你死不了。”蔺霁安抚了一下有些不安的蔺母,继续道,“毕竟你也帮忙了,理应有你的一份。”
“……好吧……”妖物默默洗脸去了……
他走之后,蔺母就有些慌张,不明所以地对蔺霁道:“你怎么,让那妖物跟我们一同吃饭!”
“劳者应有得,这是家训。”虽然那厮做的轻轻松松,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帮忙了,确确实实地省了不少时间。
蔺母也没再说什么。
妖物果真就洗干净了脸回来,站在一边,有点不知所措。
蔺霁看着他那样,突然真有种做错事的小媳妇儿的不安样,莫名想笑,但还是面无表情地让他坐下。
妖物乖乖坐着,看着桌子上的菜,再看看眼前的筷子,如临大敌,满头是汗……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筷子……
他以前一时好奇试过……结果爪子掰断了满地的木棍——现在他有点担心蔺霁家中筷子的生死存亡。
蔺霁仿佛看透了一切,拿着筷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么拿,不会?”
“不会。”回答的干脆响亮。
“……那你会怎么拿就怎么拿。”手把手教他?别想了。
然而,在晚饭后,妖物突然好庆幸自己饿不死……否则他必死无疑。
席间蔺母什么都不作表示,但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妖物以为他们母子二人被他感化了,可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你出去。”
“……”
蔺霁点起油灯,“妖物不需要睡觉吧?”
“……虽说如此……唔,好吧……”他灰头土脸地出去靠墙坐着了。
凡人的认知里,妻子应当顺从夫君。
他不是很懂他们凡人,妖的世界里像他们凡人这样结成夫妻的种族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感情的,通常都是看中了,就去示爱,成也好败也罢,只要是喜欢的,就毫不迟疑地表达出来,也不需要任何誓约,只是简简单单地在这天地间,相伴一生。
妖物想,或许蔺霁如此厌恶他,就是因为他对那个女子有情,对自己……恐怕也就只想杀了他吧。
蔺霁对自己有没有感情妖物并不在意,但他如此拒他于千里他多少都会有些困扰,现在人界这么乱……
妖物忽然有些自嘲,望着那雨后清清冷冷的月亮,鼻子里是土地与花草的清香。
大概那家伙知道他如此委屈于一个凡人,百般讨好,怕是会笑上好久。想来他特地让草伏妖来找他,也是许久不见了……
百年之后,这凡人归了尘土,他也就恢复自由了。
他那时的想法,最终却也支离破碎。
妖物在蔺家呆了半个月,他的现状……
“把这些衣物晾干。”
他瞬间弄干了衣物。
“修剪一下院里的花草。”
大太阳下残忍折断花木的枝条。
“菜园。”
浇水除草杀虫松土。
“你把菜拔了做什么?!”某人怒吼。
某妖抱头:“那个也是菜么……种类怎么这么多……哎哟!”
被石头扔跑的某妖身后的小菜园,几排小杂草迎着太阳,长的生机勃勃……
……
他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与之前相比,蔺霁的态度似乎也没那么尖锐了,而蔺母待他更是越来越好……所以他猜想也许蔺霁并没有告诉他娘她儿媳妇神魂被他吃了……
而且邻里的并不知道他是妖,蔺母告诉他们他是蔺霁外戚。
至于外戚是什么,他问了蔺霁,蔺霁没理他。
跟以前一样,蔺霁让他一起吃饭,并且他感天动地地学会了筷子的正确使用方法,但蔺霁还是把他拒之门外,他也只好在外面守着。也许是附近妖物忌惮他,除了几只好奇摸进来的小妖,被他逮着告诫了一下,竹林村平时风平浪静,让他多少有些不安。
当初他在地底下,那啃食蔺霁妻子的妖物,并不比他弱,他当时刚刚复苏,也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个妖物的气息,似乎同样是……上古异兽。
可那异兽丝毫没有阻拦地让他吃了那女子的神魂,又是为何……
并且那女子身上的诅咒,似乎就来源于那只异兽。他所忧虑的,正是那异兽会不会与蔺霁也有牵扯。
喜欢下诅咒的上古异兽……他除了那八大遗族之一,也想不出来其他的了。
若真是那八大遗族……
或许他真得去找一下“他”?
可妖物还是安安分分地呆着竹林村,暂且观望。
他没有出过竹林村,这个青竹怀中的小村落他很喜欢。到处都是竹子的清香,鸟雀的婉转啼叫,竹阴下村民在用竹条编制着各种用具,静静地听着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平平淡淡地闲谈。
他以前很少去观察凡人,总觉得凡人世事繁杂,难以揣测心思,却不想,那些凡人,心中也存有一片净土。
在这竹林间,平平淡淡,清雅得像着竹子。
妖物忽然觉得,蔺霁若是心平气和的,在这碧竹间,也应是极相衬的。
可惜。
“……蔺霁啊……”
闲谈中突然出现这个名字,妖物下意识竖起耳朵。
“石溪村的姑娘,说不定就要嫁过来了。”
“那姑娘就是这附近特别乖巧伶俐的那姑娘,可讨喜。”
“蔺霁虽说心悦着之前……但比较蔺母年迈,蔺霁守孝,这亲事应该是会成……”
“……”
蔺霁……要成亲了?
妖物有些茫然。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凡人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而就算他自称蔺霁的妻子,他也还是个男妖怪……
在凡人看来,一个男的自称妻子已经是惊世骇俗,违背纲常了。
可他要替那个女子成为他妻子。
他一个妖物,不需要顾忌凡人的束缚。
但蔺霁始终是不认同他的,他也毫无办法。
而今蔺霁将有真正的妻子……他有些彷徨,不太分得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存在。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蔺霁突然出现,惊醒了出神的他。
回过神,才知道自己竟发了半天的呆。
“那个……”妖物见他往家走,赶紧跟上,不知怎的,开口就问,“你,要成亲了?”
“对。”他的回答的干净利落,“所以你可以走了,不必继续扮演我的所谓妻子。”
“……我不会走的。”
蔺霁忽然停下来,倏然回身就掐住他下巴,一字一句地冷笑:“你够了没有?妻子?你知道什么是妻子?难不成你还能与我同房?一个妖物?”
“唔!”被他掐得疼了,妖物皱着眉,但没有挣扎,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同房……?
难道是指……交配……
呃。
他有点慌了。
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妖怪,平生第一次脸红了,也不知是被掐的还是其他原因。
蔺霁见他发懵,眯着眼看了一会,才缓缓松手。
“不要以为现在不对你动手就觉得你理所当然,我只是还没有找到杀了你的方法。”蔺霁淡然地说完,继续朝着家走。
妖物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或许他确实是,有些心安理得了。
“……能不能,让我继续在这,我感觉最近会有些危险。”妖物垂着头,带着些恳求的语气。
蔺霁隔了一会,才出声说:“你想留这我能赶得走?问我做什么?”
这妖物看着温顺得很,但事实上根本就倔得要死,就因为他自己许下的该死的承诺。
回到家,蔺霁进门后就关了房门,妖物习以为常地在门口坐下。
这样的事一直都在持续,以后或许会更频繁。
妖物有些恍恍惚惚地看着地面,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目光发愣。
“罔!”一道清脆稚气的声音响起,妖物知道是谁,也知道喊的是他——罔是他身为凡人的名字,但他现在不太想动,甚至不想抬头。
可很快就有一个孩童飞扑到他身上,让他晃了晃。
把那孩子拎起来,妖物摸摸他脑袋,问道:“怎么跑过来了?”
这孩子是隔壁家的幺儿,活泼得很,生的也倒眉清目秀,妖物喜欢他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
不知为何,这孩子很亲近他,他娘却与他说,柳木最是怕生。妖物却清楚记得柳木第一次见他就很亲近他,缠着问他是谁,从哪里来。
他本想回答说是蔺霁的妻子,但旁边的蔺霁恶狠狠地盯着他,他也就识相地闭嘴了,改口说是蔺霁的外戚。
此后柳木时不时就来找他,蔺霁也没说什么, 妖物还是挺喜欢这孩子的,凡人虽然复杂多变,但孩子却是澄净,那墨玉似的眼睛毫不害怕他,也没有任何的怨恨,清清静静。
但妖物觉得,柳木如果知道他是妖,或许也会同其他人一样,避之不及。
所以他是不愿让柳木知道的。
柳木知道他与蔺霁关系恶劣,此时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颇为同情地拍拍罔,有些不解:“蔺霁大哥平日还是挺好相处,怎么总是这么对你?罔你也是,怎么老是守着蔺霁大哥房门口?”
柳木很多次在烈日下,在暴雨中,或在夜色里,看见罔一言不发的、执拗地守在那里,任凭谁来劝都没用,他最多也只是回一句:“我不能走。”至于为什么非得守着不走,或许除了蔺霁无人可知,但蔺霁对此也从来不作任何表示,房门仍然紧闭,丝毫不顾外面的人。
外人觉得奇怪,可久而久之,见多了,劝多了,没用,也就慢慢习以为常了。
但柳木还是为罔不平。
“罔对蔺霁大哥那么好,他为什么不喜欢罔?”
他闻言,只是抬头看了一下房门,垂下眼睑:“他不会喜欢我的。”
喜不喜欢,其实对他而言并不是太重要,但他不希望蔺霁因为对他的反感拒他于千里之外,因此而被妖物侵扰了比较麻烦。
头顶上的烈日越来越高,林间的蝉虫拼命嘶叫着,扰的人心烦意乱,可他还是默不作声,安安静静地守着房门。
柳木擦了擦额头的汗,突然跑回家,很快又跑回来,拿了把伞给罔挡着太阳,罔抬手摸了摸他脑袋,却摇摇头:“我无妨,你回家去罢。”
柳木皱着小眉毛:“罔到底为什么非要这样?”
他一时语塞,静默一会,也没有出声。
半晌后,他才低声问了一句:“蔺霁,何时娶亲?”
……
时间对妖物而言真的是非常快。
仿佛是昨天才得知的消息,而今天已经满目鲜红。
迎亲的队伍穿过竹林,鸟雀又被惊飞散,可竹枝上有一只灰色的雀鸟稳稳地站着,一路跟随队伍,跟随那骑马的人。
清风微微拂起红轿的帘子,隐隐约约看见女子精致的凤冠。
雀鸟低头张望,突然扑棱棱地飞起,追上新郎,落在他肩上。
“……?”蔺霁侧了侧头,雀鸟似乎并没有飞走的打算,可一细看,雀鸟死死盯着红轿里头,蔺霁似乎看出了什么,抬手就把肩上的雀鸟拍落在地,险些被后面的马蹄踩扁。
雀鸟摇摇晃晃站起来,在地上跳了几下,又飞起跟上队伍。
“那只鸟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们?”其中一个人说道。
“难道是想来沾沾喜气不成哈哈哈。”
蔺霁瞥了那灰色的雀鸟一眼:“烦人的野鸟罢了。”
“……”
雀鸟在枝条上停了停,风摇晃着竹子,细长的叶子发出摩擦的声音,雀鸟跟着枝条摇摆不定,豆大的眼睛盯着继续前行的队伍,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蔺霁像是听到了,回头瞥它一眼,给了个赶紧滚的眼神。
他就算是死了,也不需要这妖物的所谓保护。
雀鸟在枝条上跳了跳,似乎有些焦躁,突然之间一跃俯冲而下,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个人,携带起一片灰色的浑厚的雾,将其余人的视线阻挡。
蔺霁眼前出现了那张让他厌恶至极的脸,耳边一片惊骇的声音,在雾中分不清方向。
“你够了没有?到底还想干什么?!”蔺霁抬手狠狠扇了眼前的人一巴掌,举拳就要打,可那人回过被打偏过去的头,毫无预兆地朝他笑了笑,他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妖物就消失了,与此同时灰雾也消失的干干净净,除了手上的麻痹感,妖物仿佛没来过一般。
红轿中传出声音询问,蔺霁沉默了几秒,才回道:“没事,继续走。”
可即便他如此说,其余人也是惊魂未定,对视几秒,脸上依旧是一片恐慌。
——刚才那奇怪的雾……还有蔺霁在跟谁说话?
……
而婚礼终究是举行了。
虽然路遇惊险但幸好所有人安然无恙,忙活到天色渐晚,待众人渐渐散去后,柳木突然跑过来,扯了一下他衣袖,抬头问道:“罔去哪里了?我都没有找到他。”
“……不知道。”
柳木看着脸色突然阴沉的人,摸摸鼻子走了。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蔺霁大哥每次听到罔脸色就变得这么可怕。
夜里走兽出没得多,柳木他娘是不会让他去找罔的,而蔺家……恐怕不会去在意。
蔺母太忙已经把罔遗忘了,蔺霁不必说,而新娘子,还不知道罔。
柳木也只好趴在窗口前,看着那月亮,想听听看能不能听到罔回来的动静,但一直到看不见月亮,一直到他渐渐陷入睡意,他也听不见罔的声音。
有些地方凡人是不易发现的。
比如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离竹林村颇远的一座陡峭石壁间,微微往石壁里凹陷的狭隘山洞里,伏在石上的人一动不动,呼吸有些沉重,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清冷月光下,赤裸的背上是几道足以扯断骨头的伤口,狰狞得像被最可怖的凶兽撕扯一般,鲜血止不住地流,像是要流尽才罢休。不是伤口疼,是余留的妖力在燃烧,不停地烧灼着伤口。
那是仅次于黑焰的业火。
来自上古八大遗族之一,居极炎之地的——火墀。
之所以被扑杀成了遗族,正是因为他们易怒的品性,一旦暴怒,能引得业火屠城,将一切烧成虚无。
而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极爱诅咒那些激怒他们的人,下了诅咒后,用尽方法将人折磨致死,最后烧尽一切。上古之后,他们力量也被压制,已经无法引得冥界业火,只剩自身本源的火焰。
可这只火墀……竟是引了冥界业火……但并不足以焚城,不过,烧了这竹林村……轻而易举……
妖物动了动,感觉自己也差不多习惯这几乎要把肉身烧焦的热度。这业火无形,可烧得厉害,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就算全盛时期对这业火也是棘手。他最不喜火。
“还是好疼啊——”妖物伸手摸了摸一直蔓延到了后腰的伤口,手上满是自己的血。
也亏是那灰雾,谁都没看见一流下就被他清理掉的血。
这也算是他吃的闷亏。
一时冲动,居然想都没想,拿自己帮他挡了爪,连基本的自保都忘了,结果还挨了一巴掌……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好像越来越愚蠢了。
抬头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空,脚下的森林一片寂静,妖物坐在洞口,有些失神地看着远方渐渐亮起来的天际。
“忽然有点想见你啊。”妖物像是叹息一般,似乎看见了许久许久以前,那个从天际朝他而来的身影,“这一百年,怎么这么久。”
“严霜。”
等身上的血流干后——他是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这种丢妖怪脸的原因死的……火墀造成的伤口他没法治愈,所以只能以最笨拙的方法掩盖痕迹。等血流干了,多变换出几件衣物穿着也就可以了。
不是怕蔺霁担心,这是不可能的事,要是知道了或许还会骂他多管闲事,毕竟之前已经打了他了,他也就是怕那伤口吓到那些凡人,尤其是柳木那孩子。
然而回到蔺家,妖物一见院里那两人,转眼就消失了。
蔺霁往门口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柳木被突然出现的人惊了一把,缓了口气,就露出了笑,很是高兴地喊:“罔!你回来了!”
妖物示意他噤声,毕竟蔺家与柳木家仅一墙之隔,他现在不太想让蔺霁知道他回来了,柳木家离蔺家的距离他也可以继续关注周围。他现在并没有太紧张,虽然知道蔺霁旁边那个就是火墀。
毕竟他也是老妖怪了,怎么会白白吃了一爪子没点表示,那火墀已经被他暂且封了妖力,他那灰雾也不是仅有迷惑眼睛的作用,当然也还达不到某些逆天的家伙那样的程度,黑雾所过之处万物湮灭,他的妖力只对其他妖物起作用,毕竟凡人没妖力也没啥好封的,对凡人的影响也就阻挡个视线。
他从山崖回来途中也在周遭探查了一番,附近也就这火墀和他算是老妖怪,其他小妖……除了有几只在那些村落为乱的被他丢到那山洞封着面壁思过,其他的倒也没在意。
那火墀也不知是和蔺霁家什么仇什么怨,这又杀了一无辜女子,非得要靠近蔺霁。
若是用业火都可以直接屠村了,何必如此麻烦。
妖物不觉得火墀会在意其他凡人的性命,毕竟已经杀了两个凡人。
“罔——”柳木小小声地唤,“你昨晚去哪里了?”
“……出去坐了坐……”他也确实坐了一会……
“蔺霁大哥好像很不高兴。”今早他看见蔺霁时还是面无表情,虽然没对那新娘子露出烦躁之色,但也不见一点新婚的喜悦模样。
“谁知道他……”妖物颇有些无奈,但蔺霁心情好坏,似乎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罔一夜都没有睡觉么?你脸色也不太好啊。”柳木继续压低着声音问,“要不你在我家睡一觉?”
说起来,他好像还真没见过罔睡觉,白天就一直跟在蔺霁大哥身后,晚上就守着房门……
“不必了……我差不多也得回去了。”妖物想了会,觉得迟早还是得回去的,在柳木这耗着好像也没什么用。
他也就是觉得刚才自己回去的话会妨碍到院里那两个。
不过凡人的事,与他也无关。
只要让蔺霁不死就好。
妖物回到蔺家时,不见那两人,却是见到了蔺母。
“罔啊,你昨晚上哪了?”蔺母问道,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妖物,与他相安无事地处了这么些天,她对以往妖物的印象也有所改观。毕竟那些妖物也许与凡人一样,也是有着好坏之分的。
除了他整体跟随蔺霁这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蔺霁也死活不解释他与罔的关系,她见自家儿子态度决然,也不再深究罔的来历。
不过现在她有了儿媳……罔若还是整日跟随着蔺霁……不免会引起儿媳不满。而且蔺霁本就对罔态度恶劣,这要是继续下去,怕是要更难相处。
妖物同样是只道自己出去坐了坐,蔺母也没有再多问,思量几番,还是开口叹道:“罔啊,你时时跟着蔺霁,也多有不便……”
“……是担心那姑娘?”妖物这次倒是出奇的反应很快,但转眼又一句,“我不走。”
“……”蔺母有些无奈,这孩子是被蔺霁吓多了么……“我也不是要赶你走……只是你时刻跟着蔺霁,这寸步不离的,多少容易让人误解……”
妖物好像明白了什么,刚一开口要说话,蔺霁的声音就传过来打断他:“你还回来干什么。”
妖物默默闭了嘴。
“娘,你先进屋。”蔺霁对蔺母道,蔺母在两人间看了几眼,叹了一声,进屋去了。
一片死寂。
两人都不做声。
风吹着竹叶散落了一地,也拂起罔灰白色的长发,低垂着的面容不是凡人应有的精致俊美。
可就算其他人如何赞美他这副皮囊,在蔺霁眼里都是丑恶至极的妖物。
“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滚。”蔺霁说完,转身回屋。
身后传来清清淡淡的笑声。
“你以为,我很愉悦么。”
……
妖物还是留在蔺家。
他也见过了那姑娘,确实生的俊俏,也很乖巧,能讨得蔺母欢心,也不会让蔺霁冷眼相待。但在他眼里,她依旧是一只火墀。
需要灭杀的妖物。
但蔺霁不让那火墀与他交谈,两人时刻相见,那火墀对他笑颜相对,他自始至终默不作声。
火墀的那一爪子对他有影响,现在估计能杀了她的几率不大,而火墀同样如此,所以他们两个老妖怪都在耗。
只要有一方露出破绽,另一个必不会放过机会。
那火墀对蔺霁并没有杀意的模样,而这让他更谨慎,凶兽安安静静时,比狂暴时更为可怕,根本不知道何时会突然扑身,这一动,不得到猎物决不罢休。
是夜。
他如往常那般坐在蔺霁房门口,看着月亮,直到万籁俱寂。
背后的伤口还在发热。
他反手隔着衣物摸了摸那凹陷下去的痕迹,继续挣扎。
他挣扎的是要不要找严霜。
严霜的灵力很轻易就能治好他这种伤,但他不太想让严霜知道他被别人伤了。
这片地方的所有人……都会因为他丧命。
他不论过了多少年岁,都觉得,严霜太过残酷。
也许这就是他那一族的秉性,所以同样是在那场浩劫时,他成了八大遗族之一,他们族的最后一个。
但是……最近真是莫名很想见严霜。
然而在他出神时,门被推开。
出来的是火墀。
娇美的女子轻盈盈地朝他一笑,坐在他身侧,侧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对这个凡人下诅咒?”
他没说话,往旁边移了移。
“……”火墀脸有点僵,白了他一眼,也不管他想不想知道,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这一族,本来是剩下三只的,结果在几百年前,其中一只火墀处于善意,救了一个凡人。”
那只火墀是他们那族很愚蠢的,因为心性太良善,他们那时元气大伤,说是苟延残喘都不为过。可那只火墀看见那个受伤的凡人,用了仅剩不多的本源灵力救他,对妖物而言,本源灵力耗尽,也就魂飞魄散了。
但火墀没耗尽灵力,那凡人就恢复了,可一睁眼见到火墀的模样,就大惊失色,竟然毫不迟疑地举剑——杀了那奄奄一息的火墀。
非常可笑的,那个凡人得到了尊重,而火墀死了。
但火墀神魂还未散。
她寻那凡人复仇,那只愚蠢的火墀拦下她,怎么都不肯让她去,因为火墀的怒火是会烧尽一切的,那么多无辜的凡人,不能因他而死。
她不肯作罢,他也不肯退让。
几经轮回,一直阻挠她。
“所以,那个在我睡觉时被吃掉的女子,就是那只火墀?”
“对,当时也是我在吃的他。”火墀笑道,丝毫没有啃食同族的自悟,或许她是觉得,那不过是凡人的躯壳。
但她没想到那只火墀让一个被埋在土里的妖怪吃了自己的神魂。
不过,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必在因为是同族而一直无法对那家人下手了。
“说起来,你这家伙是怎么被埋在地下的?看起来埋的时间还不短。”火墀漫不经心地问,仿佛在与平常人话家常。
“这个……”妖物回想了一会,默默摇头,“太久,忘了。”
“……”火墀又白他一眼,“你一个老妖怪,看着身份不低,怎么就因为那只蠢火墀要你来保护这该死的凡人你就乖乖来了?还这么不要命?”她看得出来这妖物上次被她挠的那一爪子完全没恢复。
猝不及防地,火墀伸手戳戳他后背,妖物一抖,抬脚就往她那踹:“疼死个妖了你还戳!!”
火墀轻巧避开,笑得开心:“别激动啊,咱坐着慢慢聊聊——”
“你这叫慢慢聊聊?”妖物也白了她一眼,“我不与你争,到时直接看谁死。”
“哎呀哎呀,何必还要到时?现在就可以了啊——”火墀笑着跳开几步,“你也是迟钝啊,我刚才明明都说了,我们这族,原本剩‘三个’呢……”。
火墀身旁,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火红的身影。
妖物看着那两人,愣了一下。
但不是因为那两只火墀。
毫无预兆地,一个结界无形布开,与此同时,结界里一片森寒。
这不是火墀能带来的温度,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冷冽气息。
“这是……”
“严霜……”
妖物看着眼前的人,恍惚地唤了一声。
男子抬手给他顺了顺头发,摇头道:“醒了也未见你来找我,还真是让人不太愉快。”
“因为一些事……”妖物没脸说自己这段时间死乞白赖的事……
但那白发的男子似乎是已经知道了所有事,也只是笑了笑,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扯下他那碍事的衣物,俯身舔舐那些狰狞的伤口。
“唔……严霜……”妖物微微蹙着眉,伤口有些酥痒。
“别动。”严霜继续轻缓地舔舐那些伤口。
后背一片清凉,那些可怖的伤口在无声无息地愈合。
妖物颇为无奈地扶额:“治疗方法不仅这一种吧……”
后面没动静,但他知道严霜在笑,向来对他各种行为都没法阻拦,许久未见,也就随他了。
然而妖物抬头就看见对面在猛翻白眼。
“简直丧心病狂啊丧心病狂,太丧心病狂了。”火墀一边啧啧叹道一边翻白眼。
“……你们,还是别留在这了。”
虽然火墀棘手,但现在严霜突然过来了,他就比较为火墀这一族最后的命脉担忧了。
“我们知道他是谁,这气息一看就知道是老宿敌了,虽然是没见过,但这气息让我真是不舒服啊。”火墀眼睛渐渐变得赤红,身上也突然出现毛发,逐渐兽化,“这灭族的气息!!!”
妖物眉头一皱,后背却已经感觉不到那让他难受许久的灼热,严霜也站在他身侧,淡然地看着那两只火墀。
“是你把他们一族……”
“他们的气息同样让人很烦心啊。”严霜安抚似的又给他顺发,“你向来不喜火。”
“……”
原来如此……
只是因为他不喜火。
“不要再赶尽杀绝了。”妖物低声说道。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严霜能轻易因为他毁了一座城池,一个部落,一个种族。
他却没有丝毫办法。
若说他死了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事,但他也无法想象他死了严霜会怎样。
那些玄冰有时太过寒冷了。
所以他也只能拉住他越来越冰凉的手,摇摇头,什么也不想再说。
严霜看着他,依旧只是笑,转眼再看那两只火墀时,眼里已经是没有任何波动。
“伤你这么重,要杀掉,一个都不能留,他们这些不净之物。”严霜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却回头对他笑道,“离这里远一点。”
他再抬眼时,那白色已经在那火红色之间,几乎要冻结一切的温度让他越来越恍惚。
火墀的怒火似乎也想燃烧万物一般,带着冲天的愤怒,夹着巨大的仇恨,拼命地向那寒冰喷涌而去。
站在一旁的妖物默然看着这场厮杀,只能从胸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此番后,也就只剩七大遗族了。
这些上古时代踏过万千神魔骸骨走下来的古老妖族,在自相残杀,却是因为他。
他目光空茫地看着眼前的冰与火,眼里却突然映出了一个人影。
蔺霁!
那个凡人怎么会在结界里?!
结界是严霜的……特意留了蔺霁进来……不用想也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所以,他又要害死别人了?
这个他拼了命也要保护的凡人,他却时时刻刻都希望他死的凡人。
“蔺霁……”他低声喊了一句,那边的人却像是被那场厮杀惊住,并没有注意到他,而玄冰之上的人却低头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刚出来的凡人,眼里寒意更甚。
玄冰此时已经封着那两只火墀,严霜站在冰上,白色头发在黑夜里几近耀眼。
严霜看着他,蔺霁也注意到他,视线一时间都在他身上。
“你不太希望这个凡人死?”严霜忽然问。
“他不能死。”妖物回答的坚决。基本希望渺茫。
蔺霁却突然开口:“看来都是妖?真是热闹啊。”说着目光还是死死盯着他。
他却没看他,走向严霜,踏着玄冰走到他身边,又说了一遍:“这个凡人,不能死。”
“可这个凡人,让你如此卑微,你就甘心?”
“这是我的承诺。”
“就是因为这个承诺,你迟迟不肯来找我,还受了一身伤?”
妖物沉默几秒,还是继续说:“严霜,不要杀这个凡人。”
气氛一时凝固。
妖物只好伸手,勾着他脖子,送上双唇。
这也许是世间绝美的风景,玄冰之上,两个不属于尘世的妖,在这深沉的夜色中,痴缠地拥吻。
不知过了多久,他伏在他身上低低喘息,而白发的妖俯视着蔺霁,悲悯一般地开口:“不论过了多久,凡人还是如此的愚昧懦弱,这样的存在,真是留之无用……”
“严霜……”
“我不会杀他,这些凡人,就由他们自生自灭。”
严霜望着下面沉默的人,突然抱起妖物,然而一脚踏入玄冰之中,狠狠踩在那两只火墀身上,玄冰陡然破碎,但那两只火墀已经无法抵抗。
这个妖是在数万年前就已经能轻易灭了火墀一族的存在,单凭它们再如何拼尽全力也没有一丝希望,但火墀这遗族,本就是不会屈服的,就算是战死也绝不会逃。
当时年幼在外历练的三只火墀,回到族中,所有的火墀已经被冰封在不可撼动的玄冰之下,连那正在燃烧的火焰也被瞬间冻结,没有一滴血,可它们感觉到了最彻骨的寒意。
严霜的种族来历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在族中的身份更无从得知,但那样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妖力,就连他也始终不明白,严霜为何会成为他们一族的最后一个遗族。妖物不会去问严霜,隐约间觉得,严霜给出的回答会让他难以置信。
妖物低头看着严霜脚下的火墀,看着他们渐渐燃烧起来,那样的炙热与仇怨的火焰,从神魂喷薄而出。严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他们逐渐烧为灰烬。
任何地方,不论对错与否,没有力量,只能被践踏,就算将自己烧成虚无,也不会有丝毫改变,没人会为他们哀悼,世间的对错善恶本就混沌不清,必须要在不断的毁灭中强大。
妖物也看着那灰烬。
他没有资格去指责严霜的无情,这漫长的时间里他已经看到了太多毁灭,每一次他都什么也说不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若说他不能自我了断,如果想停止这种永无止境的毁灭,只能,杀了严霜。
妖物从严霜身上下来,抬头看他,望进他淡漠的眼里,隐约映着自己同样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究竟他杀不杀得了严霜,这样的事他不需要去考虑,不论谁毁灭,他都绝不会,与这个冰冷的妖为敌。
“也该回去了。”严霜又对他笑。
为什么不会与这个妖为敌,他也不知道。
但他觉得,如果严霜死了,他也会想让所以事物都消失,什么都不需要存在。
所以他一如既往地顺从他。
但那个凡人却突然开口。
“你是要抛弃你的承诺了?”蔺霁冷眼看着那两个妖物。
不知为何感觉非常碍眼,分明恨不得手刃了那只妖物。
但那个白色的妖让他更烦躁。
想起那个妖物当初死活说要当他所谓的“妻子”,更觉好笑。难道妖物之间所谓的感情就如此随意?
他的话让妖物皱起眉,果然严霜的气息就有些不对了。
如严霜这样的妖,看透人心轻而易举。
严霜看着他突然缓缓地笑了起来,轻抚着他苍灰的头发,声音不轻不重:“说来,你当初确实是要做他‘妻子’?”
“……是。”妖物垂下眼,“但我并非是因为他。”
“而你也与他同寝了?”
“这……是因为刚苏醒……太累了……”
严霜还是笑着看他。
他很清楚,就算都非他本意,那些都是确有其事。
——蔺霁怎就如此愚笨!
严霜现在追究这些,显然是不会放过他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救那个凡人,他已经不想再因为他一意孤行的承诺给这些本不相识的凡人造成不可救赎的后果了。
虽然蔺霁始终不承认他,但蔺母确实待他好,若是因他丧子,他也有愧于蔺家。
这座小村落,本就不该再被打扰。
凡人确实有时很讨妖厌,但不论人妖,都有着自己的意识,有血有肉,有善有恶。
不论如何,他都不想让蔺霁死。
“严霜,不要再管他了,我们回去……”
严霜却突然靠近他,贴着他额头,极近距离地对视,轻轻舔了舔他嘴唇,很愉悦地笑。
妖物希望是他看错了,但严霜确实是在愉悦地笑着。
“严霜……不要……”
可白色的妖的眼睛还是变冷了。
看到那身影瞬间往蔺霁而去时,妖物同时也在原地消失,在严霜锋芒毕露的手刺穿蔺霁的头之前,灰色的浓雾笼罩一切,严霜的手没有穿透任何东西。
妖物将蔺霁移往严霜身后,并且站在蔺霁身前。
“严霜,这个凡人……唔!”妖物突然一怔,从神魂烧灼到全身一般的疼痛侵袭得无法有任何思考,眼里只映着眼前白色的妖入魔一般的模样……
“这刀,是火墀给我的。”蔺霁在他身后说道,“一定能够杀了你的刀。”
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让妖物神魂有些刺痛,僵立在原地,倒下之前,只听到白色的妖在唤他的名字——
“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