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铁站见到一个女人,她是黑色的。我的意思是,在我的意识里,她是黑色的。当然她有具体的形象。她的背影修长苗条,长发搭在腰间,总之,颇具女性美的风范。
但是光凭这一点就记住她,恐怕有些邪乎。但是更深层次的原因,我却找不出来了。恐怕,就是这么邪乎。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导致一些莫名其妙的后果,生活嘛,就是这么回事儿。
总之,这个女人就像橡皮糖一样黏在我的脑袋里了。当我下了地铁,耳朵里塞着Oskar Schuster的调调,她的形象浮在了眼前。她套着过膝的卡其色大衣,衣领盖住脖颈,手藏在兜里,漫步在香榭丽大道,鞋跟敲击地面的频率与钢琴的节奏保持一致。一个典型的欧式胖子与她擦肩而过,不自觉地回眸了一眼,她叫什么,她要去哪里?法兰西冬天的气息凭空长在了我的脑袋里。
当我下了夜班,路过一条拆迁过的废弃小巷,她又出现了。她在靠近月光的那一头,我在另一头。我有点紧张,心脏像Kardusen的鼓点一样咆哮着击穿肋骨。小巷太窄,看来是避无可避了,西伯利亚的寒流穿透我。率先到达的是她的影子。冰冰的,凉凉的,果然是她呀,我像拥抱爱情一样跨进她的影子里,一股奇异的香味淹没了我。浓郁又芬芳,那是灵魂的气息啊,与她黑色的表象毫不相称。
小巷长又深,我随着她亦步亦趋,像一个尾行者。
厚云埋住了月光,影子消失了,香气消失了,我在小巷里怅然若失。
后来有一回,我又在雨夜的公交站里见到她。我等的405迟迟不来,我孤零零地立在站台,像一棵顽固的植物。假如有一名吸血鬼路过,一定会认为我的血不值一喝而饶过我。
一片叶子砸中我,路灯挑了下眉毛,我知道她来了。虽然我没有看到她,但我知道她来了,我左边身体的汗毛因此抖了一下,我的鼻子因此滞涩了一秒。
我的脑袋看到了她湿透的卷发,她的左手瑟缩地掏出火机,打了五下,才冒出火星。她贪婪地吸了一口,雨夜凭空长出了暖烘烘的太阳。
我想跟她打声招呼:
你好,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不多不少,我恰好见过你十八回了。
假如这样太唐突,我就换一种方式:
你好,我喜欢你的眼睛,它们让我想起外婆家那口冬天冒甜水,夏天冒酸梅汤的井,不过后来有人往里面放了一只紫色的蛤蟆,它就什么都不冒了。
又或者,
你好,我想你需要一个人告诉你,左耳垂下方那个痣证明你曾经在某个夜里被天使轻吻过。当然,天使也常常打扮成嗡嗡叫的形态哦。
我想了整整八十一种搭讪的方式,这件事儿简直比搭讪本身更吸引我。
当我正要想到第八十二种时,405来了,我自鸣得意地上了车,从此再也没见到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