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0—就爱你

(九年前她18岁,他17岁,他们是彼此的初恋。

九年后,她眼里有高楼大厦下的灯红酒绿,他眼里有青山绿水间的鸟语虫鸣。她角逐都市里的繁华,他安享山野里的清静。)

晚八点,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本来他是打算去酒馆喝点什么的,可回来的一路上,总有一股子沉郁的情绪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初冬的寒风裹挟着蒙蒙细雨,呼啸而过。沿途的梧桐树早已光秃,地面上偶有一两片叶子枯烂在水洼处。雨雾浸润了他的头发,迎着风,他只紧裹了裹棕黄色大衣,而后又继续埋着头走路。按往常的习惯,他是要在寒风、落叶、枯枝、败柳、细雨、孤鸟中,去寻找些许诗的意境来聊以自慰的。他一个人喜欢这样,也习惯了这样。如此才能让夜,不至于尽是白日庸碌的迷惘和思念的情愁,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其实这也不怪他,那股莫名生起的沉郁,和前几天骤降的气温一样,突兀地打破了平静的一切。倏然而至,于人察不知觉,摸不着由头。这下可好了,里里外外都入了冬,心清冷了起来,四围的环境也一派萧索孤寂。

回到宿舍,他习惯似的不开灯。摸着黑,把包挂墙上。随后仰躺着,双目无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窗外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屋檐上聚了半天的水珠,不时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塑料棚膜上,这是他黑夜里能听见的唯一声响。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任那股子沉郁的情绪肆意滋长,横行无忌。从起初的一缕一抹,到现在的一股一阵,从起初的轻轻淡淡,到现在浓烈的好似要将他吞没。黑夜裹挟着他呆木的躯体,沉郁则笼罩着他死寂的心,而这一切又发生在一个盒子似的屋里,窗外又还恰是阴雨绵绵的寒冬夜。

哎……真不知该怎么继续言语,只希望夜半的时候,来一场悄无声息的雪。不惊不扰中,以它无垢的纯白,掩盖了这纷纷扰扰的一切世间物。于清晨给人以惊喜,一幅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的雪景图。黑夜里他唉声长叹,情不自禁地这样妄想着。

可妄想总归是妄想,于现实里终会落了空。

就如昨夜他禁不住相思的苦,冒失地打破了与她快一年多的互不联系。夜半那句“好想你呀!”,叫他发了又撤,撤了又发,反反复复。短短四个字,斟酌又徘徊,犹豫还不决。全因为他于其中寄托了些许妄想,妄想她也如他那般,还惦念着他。甚至他还悄藏了点奢望,奢望他们能回到从前一样。可是呀!妄想也好,奢望也罢,在她今早的回复中,一切都落了空。

是呀!如她所言,他们已经是普通朋友了,“好想你呀!”这样的话,已经不合适了。她委婉劝他道,“坦然面对吧!”

嗯,是该坦然面对了。于是乎,一整天他都在这样告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深沉地、郑重地。

哎!水要流去,石预阻,阻之不住,满江愁。花要飘去,叶自留,留之不得,空悲切。

花只属于春天的一瞬间,而后夏日灼去了叶的绿,秋风将它扫落,冬雪将它掩埋。

这会躺床上的他,全然放开了身心,不做任何抵抗,就连曲握着的拳头,也完全摊了开来。他只是呆愣愣地凝目望着,望着眼前那浓稠的、深寂的、无垠的黑暗,不作一声。先前那份沉郁的情绪,于此刻终是达到了顶点。伴着雨落棚膜的哒哒声,决了关于曾经那段爱情的记忆之堤,昔日过往的历历幕幕,栩栩浮现。

透过浸润的双眼,近前的黑夜幻化出她的身影。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他仍旧清晰地记着,记着那张曾让他魂牵梦绕的脸。

他呀!还是忘不了她啊!

男孩是个大山里的孩子,有着大山一样的静默,总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某一角落,即不去打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注意起他来。而这一点,在每一次期末考试后,成绩单上老师的评语处,都有明确指出过。

与多数同村小孩,上完六年级就要到镇上读初中不同。男孩因为小升初的考试,考的很好。于是得以从那山鞍处破落的希望小学,直接到县里的私立中学念书。那时年少,父母寄予的殷殷期盼,他并未感知多少。倒是更远了那个小山村,带来的对故乡的思念,让十四五岁的他,常常躲在被窝里无声哭泣。

男孩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但在未遇到她之前,他感到的更多的是不幸。打记事起,男孩就成了留守儿童,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父母于他来说是模糊的。模糊到他不知该如何去寄予他们思念,只习惯午饭后,一个人坐在厕所后面的大树下,呆呆木木地望着远方,望着那重峦叠嶂、绵延不绝的山,望着那不知飘向何处的云。

到县城后,封闭式的学习生活并不适合男孩,土里土气的他,无法融入集体。他总是切切实实地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凄怆寂寞。就连校园里的那些花草树木,都给人以陌生的气息。没什么朋友,学习上也不尽人意,加之那时时刻刻的孤独感,让男孩在接连的挫伤中自卑失望。而后,更是在一度的自我怀疑和否定中,变得沉闷忧郁。

是的,本是志学之年的男孩,却为外人很难理解地患上了抑郁症。何为抑郁,很少有人说的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心情一直很低落,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还时常烦躁不安。情绪激动时,曾一度使劲地抓自己,锤打自己。后来,他发现指甲陷进肉里的疼痛,能让他堵闷的内心得到片刻舒缓。以及削笔刀划开皮肤时,看着淋漓的鲜血,能让他得到短暂的平静。上课时,男孩也时常分神。老是透过窗,痴痴地望着远方那险峻的峭壁断崖,幻想着自上面一跳而下。

男孩对死亡的认知,并不多。他只觉得和睡着了一样,而睡着的人是可以有梦的慰藉的。于是他只单纯地想着从上面跳下,让躯体陷入永久的沉睡。而灵魂则飞入一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世界里去。当然这一切,无人知晓。他沉默寡言,不会与任何人说,他独来独往,更不会惹人注意。

12年秋夏交替的九月,静默的山城兰桂飘香、垂柳飞扬,女孩从省城的学校,转到了他们班上。这个娇小柔弱、乖张喜静的女孩,好似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可男孩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全在窗对面的小山包上。

那里,清风拂过,丝茅草的花穗随之飘摇,像绒白色海浪一样,起伏荡漾在天地间。男孩还清楚地记得,田埂上和土沿边,都长满了这种草,黄牛也极喜欢吃。暖暖的阳光,轻轻洒落在操场边的樟树叶上。男孩时常这样,痴痴呆呆地望着窗外,就是一下午。

封闭于自我世界里太久的人,被各种无形的枷锁深深沉沉地困住,偶尔的抬头变得异常困难。与人对视和交流,更是手足无措、羞涩腼腆。浸没在忧郁中的男孩,对第一次与她见面的印象一点也没有。初三的那一年里,男孩只知道,她问过一次他数学题,这还是后来女孩告诉他的。

他们同窗学习的一年里,男孩记忆中,她是个极温柔极文静的女孩。与班里其他咋咋呼呼的女同学不一样,她不喜与人欢闹成一片,总是安安静静地、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或是在看着书,或是在发着呆,或是在匍匐着小憩。

因为身高的缘故,女孩坐在前排,而男孩坐在最后面,堆着扫把的角落里。透过人缝往前看去,他只能见着女孩一个背影。而那个背影,总是散披着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浓密且秀直,柔顺又丝滑。

除此之外,还有让他觉得女孩与众不同的,就是她在食堂吃饭时的端庄淑女。

岂不说与男孩子们的狼吞虎咽相比,就光是在女孩子们的细嚼慢咽中,她也是最斯文最秀气的,最让他目光汇聚、不舍挪移的。

长发垂腰,秀背挺直,双膝并靠,正襟危坐,娉婷袅娜。柳叶眉下,一双明亮丹凤眼,微视桌面。一手端碗,一手持筷,轻盈盈夹起小口小口饭菜,不紧不慢送入嘴中,细细咀嚼。浅粉腮边,随之一鼓一鼓的,煞是可爱,尤其迷人。

当然,他们在一起后,这一切都被他带坏了。后来他还时常拿这来打趣她,她也总是娇笑着。

13年盛夏时节,中考后,男孩去了父母所在的沿海城市。

昔日眼眸里的山峦叠嶂、绿树嫣然,变成了高楼林立、灯红酒绿。耳畔清脆润耳的鸟语蝉鸣,变成了车水马龙的喧嚣和人群熙攘的纷扰。连鼻息间沁人心脾的花香和泥土淡淡的芬芳,也变成了繁华都市里,四溢着的烟火气。

这一切的一切,于男孩而言都是新颖的、未曾见过的。两相比较中,他有诸多感慨和发现,迫切地想与人分享。另外,在等待成绩出来的忐忑焦灼中,他百般聊赖,各种情绪于心里冗杂在一起,也亟待抒发。

于是在一天夜里,很奇妙的开始。男孩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打开QQ寻思着找个人聊天,而找的那个人刚好是她。许是因为喜静的两个人更有话题,又或是因为男孩不多人的通讯录里,她刚好是第一个。至于具体为什么,后来男孩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嗯,可能就是那虚无缥缈的缘分使然吧!

平日里见个女生就满面绯红、忸怩羞赧的男孩,一改往常的木讷寡言,于女孩面前谈天说地、无所不言。

在那个四野泛着金光的盛夏,他们好似相见恨晚,从暮色刚至的万家灯火,聊到夜深人静的万籁俱寂。从黎明初临的朝霞散彩,聊到晌午时分的红日拱照。他们聊了许多,即有都市引人向往的繁华,也有乡村涤荡人心的宁静。即有当前迷茫下的彳亍徘徊,也有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他们还相互诉说,诉说着彼此的过往与接下来的打算。

夏日暖暖的阳光,终于探照进了他心里的阴暗。一切都好像是上天派来的这个天使,开始了对他的拯救。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在男孩心头流窜。一丝莫名的悸动,更是若隐若现。

一天男孩试探性地问道“你有没有男朋友呀?”。

女孩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先反问道,“你当初为何拒绝,隔壁班那个女孩的表白呢?”

男孩一时哑语,思酌片刻后,坦然道“与那种站在廊道上大声宣爱、不羁且张扬的女孩相比,我更喜欢庄淑、清雅、娴静的女孩”。这几乎等同于,是照着她的品性再说。

女孩慧心地给他发了个笑脸,紧跟着回复道,“我没有谈过恋爱哦!”。

清风掠过湖畔,鸢尾花含笑嫣然,小翠鸟与之窃语。氤氲朦胧的湖面,两情缱绻好似相悦,心动怦然。

男孩心里曾经满是忧郁悲戚的荒芜处,此刻间竟演化出一个娇小柔弱、肩披长发的女孩身影来。文静似空谷幽兰,温婉如暖玉柔花。而后女孩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使那个朦朦胧胧的身影逐渐丰盈。

他按捺着心里的雀跃,在床上左右翻动着,不时看看天花板,又不时看看手机。嘴角的上扬已达最大幅度,两颊的皮肤因此褶皱,表里的肌肉更是酸痛,以至于他不得不时常用手,去拧拧揉揉。

大概在晚上十点左右,徘徊犹豫了许久的男孩,终于决定将内心对她的那份喜爱,果敢地说出来。可生性怯弱的他呀,是不敢直接说“我爱你”的。于是在忐忑、慌乱、激动、兴奋……各种情绪的杂糅下,他发了句“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嘎!”

这表白,多多少少是有点不自信的。既不直接,又不明确,都在向女孩子表白了,话里还是“好像有点”。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在自我叩问呢。不过估摸着,他更可能是在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们都还小,爸妈也不让我早恋,所以高中阶段我没打算谈恋爱”。

怦然心动的只是男孩自己,而那个跌落凡尘的小仙女,还在乖乖地听着父神母神的话。

哎!年少的情窦初开,多是令人毕生难忘的,更何况还是被拒绝了的呢!

纵然时光一晃九年了,男孩至今仍清楚明晰地记着女孩当时的答复。于心底,还时常想起。

那年夏天,不知有多少动错了心,会错了意的少年,在烈日下遭受煎烤,在暗夜里独自神伤。那年毕业季,又不知有多少校园里的爱情,被风吹散到天涯海角,信断音稀杳不闻。

被拒绝,是男孩未曾想到的,他并没有做好继续做无所不谈的朋友的心理准备。于是那晚过后,男孩删掉了女孩的QQ。

中考成绩是在七月上旬出来的,男孩考的并不理想,市里的重点中学上不了。要去市里,就只能读其他学校。

如何抉择的困扰,加上考试的失意,让他顿时失去了继续逗留下去的兴致。没有她消息的夜晚,除了针落有声的寂静外,就是孤月当空、寒亭疏影的清冷和哀愁,于是他起了回家的打算。

临别当晚,夜色深沉,别离的感伤,凄凄惨惨戚戚。十点,母亲曲坐在床上无声抽泣、泪眼婆娑,手里反复叠弄着男孩仅有的几件衣物,还不时哽咽着对他叮嘱。父亲早些时候,就穿着凉鞋短裤,趁着月色,披着星光,去几里外的乡镇上,给他买火车上要吃的东西去了。这会儿,许是还在归来的路上。男孩则静坐在靠墙的木凳上,深低着头,愣愣看着水泥地板上的斑驳,喘着细气,不作声响。

那夜极静极静,静的只剩下母亲细小的抽泣声和夜半蟋蟀的瞿瞿声。那夜又极漫长,漫长的久久不见月落星沉后黎明的霞光万丈。一夜辗转反侧,未曾入眠。

7月16日,男孩在日记中写到“在接连的哐当哐当声中,列车开动了起来,缓缓驶往家的方向。扒开车窗回望,站台上,母亲几缕斑白的长发在空中飘荡,父亲肃穆地迎风站着。此刻,泪终究还是浸湿了脸庞。马上就要回家了,可是呀!真不知道路的那一头是家的方向,还是这一头是家的方向。”

八月蔚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男孩放弃了向更远处去的想法,随了父母的安排,入了县里中学的实验班。

军训期间,在千篇一律的迷彩服中,男孩居然发现了女孩的身影,他暗自欢喜。八月的骄阳因此柔和了几多,校园里的花草树木又都好似挂着抹彩虹般的色彩。

男孩在一天夜里,偷偷摸摸把女孩加了回来。且装着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地,与女孩聊了起来。

沉默寡言的他呀!总还是想要个能说说话的朋友的,更何况还能是个那么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呢!所以也不怪他,做不到表白被拒,就老死不相往来。

或许是已经被拒绝过了,所以男孩很坦然,并不再有什么其他的念头。他仍旧见她消息秒回,她也时常在他说说下留言,一切好似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一天,女孩突然在QQ上跟男孩说,她们班有个女生喜欢他,想约他出来吃饭。

男孩瞬间呆愣住了,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很难想象自己这般貌不惊人、语不风趣、憨呆内敛的人,居然也会有女孩子约饭,而且才入学军训没多久。真是高粱杆上结茄子——不可思议。

男孩虽然对那个女生有些许好奇,但他更希望那个女生是女孩自己。后来男孩也始终觉得,这次约饭也是女孩,拐着弯的小心思。

饭是在学校旁边的一家餐馆吃的,确实有个女生跟着女孩一起来,那女生还当男孩面介绍了自己。可拘谨憨涩的男孩,那里招架的住这种场面,只顾埋头干饭,吃完就找个借口,狼狈不堪地逃之夭夭了。

全程都红着脸、羞着面,心慌意乱、忸怩不安,都没怎么和人家女生说话,倒和女孩聊了几句,以至于让那女生,也尴尬的不知所措。

真可谓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还是在女孩面前丢的,不让男孩毕生难忘都不行。

估计是见了男孩那狼狈样,后来那个女生并没有与男孩有什么联系。倒是男孩女孩之间,更多了点谈资。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说来还真是奇妙,初中的一个同学,喜欢上了女孩。那个同学与男孩很要好,加之男孩与女孩又熟络。于是乎,一切完美地反转了过来,轮到男孩帮着他人追女孩了。

夏末的最后几天,军训结束。男孩同学生日,并打算借着生日请吃饭的机会,与女孩表白。于是男孩被委以重任,负责邀请女孩。

因为都是同学,所以男孩事先并没有让女孩知道,女孩也权当只是一次普通的同学生日聚会,应约到场。一群人围坐在厢房里,点燃蜡烛后,那男生借机向女孩表明了爱意。

这突来的表白,让女孩很是意外。她并不喜欢那男生,也不知晓还有这一出,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是在一众同学的起哄中,恬静内敛的女孩慌然离去,留下一群人呆愣愣地站着,比女孩还不知所措。

男孩认为是自己欺骗了女孩,于是紧跟了出去,在大厅诚诚恳恳地向女孩道了歉,连连说对不起,让她不要在意。这时同行的另外两个女同学,也追了出来。三人合力劝说下,女孩才又回到了屋内。

那男生从女孩行为中,也知晓女孩对他无意,所以也没有在多说什么。生日聚会,照样进行

那都是一群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没有遍及沧桑后的深沉,更没有阅尽事物后的感伤。于他们而言,情窦初开初谢,又开又谢,再开再谢,他们都只片刻怅惘,而后又喜笑颜表,若无其事。

那晚,在他们嬉戏打闹中,蛋糕敷的满屋都是,相互彼此的脸上也不少有。那男生因为是主角的缘故,更是被重点照顾,满头的奶油,脸面被敷都不知是何许人了。

一阵狂欢过后,有人陆陆续续离场,有人在卫生间洗漱,男孩则在帮着服务员收拾残局。倒不是男孩有多懂事,主要因为他喜欢这种大喜大欢后落幕的清冷,以及世人皆欢唯我孤静的感觉。后面在店家不清理就加钱的要求下,其他同学和女孩,也陆续来帮忙。

在回去的路上,月色皎洁,星光熠熠,男孩彳亍在女孩身后,不敢向前。可他心里,又生怕女孩,由此生起烦厌他的想法,再不与他做朋友和联系了。于是,男孩再次鼓起勇气,走到与女孩并肩同行的位置,郑重其事地为他们刚才合计的唐突之举,表示了歉意。

许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男孩连连的道歉之举,居然让女孩觉得他礼貌有佳、敢于担当、勇于认错、有趣至极。当然这是后来男孩问女孩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为什么喜欢他时,女孩告诉他的。

遭此一劫,小仙女也是动了凡心,不在乖听父神母神的旨意,有了谈一场甜蜜蜜的恋爱的冲动。

于是13年中秋过后的第二天,也就是9月20号那天,女孩向男孩吐露了爱意。

“你还喜欢我嘛?”

“嗯嗯。”

“那你喜欢我嘛?”

“嗯嗯。”

那年初秋,满城桂花,香飘四溢。女孩18岁,男孩17岁,他们走在了一起。

她是他初恋,他也是她初恋,“920,就爱你”,他们都对此深信不疑。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毋庸置疑。

那真是一段甜蜜的爱情,羡煞旁人。

那真是一段难忘的爱情,刻骨铭心。

像朝阳里的雨露,没有一丝尘染,晶莹剔透,澄澈圣洁。

像清晨里的第一束光,薄纱似的朦胧,轻柔又和畅。

像晚霞里的最后一抹昏黄,无限迷醉,令人神往。

像微波里的湖光,像轻风里河柳的飘扬,像田野里的稻花香,像雨后公园里的那一片晴朗,像秋日旷野里的那一树金黄……穷尽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去形容,都难以表述其分毫。

正如男孩日记中写的那样,“此爱几多美?鸳鸯戏秋水。只可自领会,不堪与君语。”

在那些彼此陪伴的日子里,男孩常对女孩说“我们现在在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欢喜也好,悲伤也罢,都将会成为未来我们最美好的回忆。”

而为了让青春的爱情,拥有它该拥有的一切。男孩总是打破拘谨,带着恬静的女孩,撒了欢似的在天地间蹦跶。将他俩爱的甜蜜,散遍了山城的每一个犄角旮旯。

第一次在二中后面,那片金黄色稻田间牵手。第一次在中心广场,人来人往的熙攘中相拥。第一次在校园里,青天白日下接吻。第一次用刚学的函数,为她写情书。第一次深情款款地,屈膝送花……

他们也一起爬山,一起郊游,一起偷摘学校的枇杷。一起在广场上,为一对石膏塑的情侣像涂色上彩。还有一起回家的路上,女孩晕车吐了男孩一身后,傻笑个不停……

他们也曾一起在河堤岸边散步,拥有过夕阳霞光万丈里的浪漫。也曾一起在大街小巷穿梭,拥有过转角细雨绵绵里的柔情。也曾一起在暗夜里相互陪伴,拥有过月下耳鬓厮磨的缠绵。

他叫她“妹娃仔仔”,她叫他“莽子姑娘”。

他对她许下,携手望红尘,相守走一生的承诺。

她也允他,比翼齐飞长相思,恩爱不离共白头的回答。

当然,他们也闹过矛盾、吵过架。然而他们吵架,语言上的争执并不多。很多时候女孩伤了心,只安安静静地坐着抽泣,男孩则在一旁细语安慰,且心疼的跟着流泪。也有时候女孩生了气,在前面固执地往黑夜里走去,男孩则轻跟在后面,寸步不离。他们间的吵架,并不长久。长久的是,合好后的卿卿我我、你浓我浓。

处于热恋中的女孩,总是爱笑,男孩也常常看得迷醉,失了神。

大概是在金秋十月左右,河岸堤坡上为了绿化撒种的花,红的、白的、黄的、粉的……金鸡菊、金盏菊、月见草、冰岛虞美人……各种见过的与没见过的花,争奇斗艳,开的五颜六色。不仅招来了蜜蜂与蝴蝶,还引来了男孩与女孩驻足观赏。

那天午后,明媚和煦,风柔气清,他们走在花香四溢的河边。暖暖的阳光柔柔地洒在女孩润红的面颊上,徐徐的微风轻轻地抚弄着她乌亮的秀发。那眉头上的一缕青丝,恰到好处地顺到耳夹。那夭桃秾李似的红唇轻起,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秋水明眸似的眼睛,含情凝睇地望着他。而他……呆愣愣地痴在了一旁。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女孩的一颦一笑,深深动容着男孩的心怀。而秋风掠过女孩身旁,送来的那缕缕淡香,则香艳了男孩余生所有时光。

以至于后来,男孩还感叹道“卿之一笑,常萦绕眼眸,致入梦即醉。得之,幸之。爱于你,千秋更美,寒冬素娆”

而在学校里,每当清晨羲和的光,撒在大地上,他们总是相互在彼此轻声细语中唤醒对方。洗漱完必,大多时候男孩会先到女孩楼下,静静地等着,等着他心爱的姑娘,来为他开启美好的一天。和大多校园情侣一样,他们会在食堂甜蜜地共吃一碗早面,同喝一杯豆浆,也会在上午繁杂的课程中,相思着对方。

而中午他们多是不会休息的。他们喜欢在雪杉树下静坐,看几百年塔楼的厚重沧桑。喜欢站在石拱桥上,看游鱼嬉戏、池水荡漾。喜欢沐浴在阳光里,享受着岁月的静好和青春的烂漫。他们更喜欢在叠满书本的教室里,一起埋头学习,一起趴俯小憩。

因为女孩并不擅长理科,所以那些岁月里,无论是中午下午晚自习后,还是周末放假。每有空闲,男孩都会辅导女孩学习。有时他教的开心,她学的快乐。有时他讲的口干舌燥,她听的泪流满面。关于辅导女孩学习的过程,男孩的日记里记录了太多太多,困扰、担心、焦虑、甜蜜、欣慰、骄傲……而最让男孩记忆深刻的,是一次考试后女孩的哭泣。

高中老师总喜欢让成绩好的学生帮忙改卷,加之他们两个班又有许多共同的老师。所以女孩的考试成绩,男孩总是第一时间知晓,因为那都是他亲自改的。女孩考的不是很好时,因为担心怕她难受的缘故。所以男孩总假装着不知道,也不去过问,只希望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对着他笑。

女孩本就十分努力,加上性子柔弱。所以当试卷发下来时,看着成绩,她不禁为不见成效的努力伤心,还为差强人意的分数难过。在阵阵涌腾的伤心难过中,那如林黛玉般娇柔敏感的女孩,抽泣呜咽、无声落泪。当想到男孩不关问、不在乎时,更是哭的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那是男孩记忆中女孩因为学习,哭的最伤心的一次。柔顺的秀发,蓬散开来。淡眉下,晶亮似秋水的眸子,含露汪汪。桃腮粉脸上,泪水涟涟。胸脯与秀肩,随抽泣起伏不定。一手拭泪,一手垂放。凄凄坐在那里,一副楚楚可怜样。

昔日笑靥如花的女孩,如今这副人见犹怜的伤心样。男孩见了,心疼的泪亦是溢满眼眶。前面女孩怪罪他不在乎、不关心时,堵心里的委屈,也消散全无。

他连忙靠了上去,紧紧将其拥入怀中,轻轻试去她的眼泪,缓缓拍抚着她的后背,温柔地亲吻着她的脸庞。而她则在一阵扑打后,也放弃了挣扎。渐渐在男孩的怀里平息了下来,享受着他的温柔,听着他的安慰,感受着他的拍抚和亲吻,羞涩地底埋着头,满面绯红。

当彼此平静下来后,他们相互偎依安坐着。透过窗探照进来的光柱里,纤尘浮动。男孩用更轻更柔的声音,认真耐心地讲着试题。而女孩则双手托腮,或是在认真听着他讲,又或是在盯着他看。

后来,女孩在男孩的辅导下,顺顺利利地考上了大学。而这一点,也成了男孩最骄傲的事。

不能每天陪你四处游玩,但能每晚陪你秉烛夜读;不能每天给你惊喜欢乐,但能每天与你相互鼓励。这种安静的只剩下手与纸笔之间细细摩擦声的日子里,静谧而美好,不骄不躁,平平淡淡,又情意绵绵。

叫如今男孩想来,只恨时光不能倒流。过去了的,只能在记忆中遁寻着丝缕美好。


春风扬翠柳,夏荷香月色,秋雨落梧桐,冬雪覆苍松。

高中校园里四季更替,他们爱在朝朝暮暮,乐在分分秒秒。相知相惜相守,相互鼓励,一起成长进步。

高二的时候,女孩父母回到了县城,在外租了房子。于是每到周末,男孩便会送女孩回家。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时时刻刻都有彼此。

14年9月,初秋的一天夜里。按往常他们会在一次又一次,相互道过晚安后才会睡去,可女孩那晚睡的很早。

深切的爱,会让人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来,而这往往是一段爱情中,最动人难忘的时刻。

在未收到女孩的回复后,男孩心里莫名起了担心。连连打电话都未接,这无疑又助长了那份心绪。男孩自己也知道,女孩应该是睡了过去,而且就在家里,没什么好让人担心的。可在爱的放大作用下,那份强烈的情绪,模糊了这个认知,他越觉得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于是大晚上的,他躲过宿舍阿姨的目光,翻墙出了学校。大概凌晨一点左右,穿着拖鞋,徒步来到她家楼下,只为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能更近距离地陪伴着她,甚至奢望能在一楼听见三楼她熟睡时的呼吸声。他就那样在黑夜里站着,站在她家楼下,于此他内心才得以平静。直到凌晨三四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这样的夜晚并不只有一次,所以他很清楚偏远僻静的山城,那个公园的角落更暖和,那条街道的路灯光会熄灭,夜半无人时又有多冷清。

他呀!可真是为爱着了魔。

15年春节过后,天气仍旧寒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暖和起来。不过好在山腰处的樱树已经开了细白细白的花,在光秃的青冈林里,显得格外耀眼。山野有了它的点缀,让寒冬的萧索都少了许多。唯有山顶处还白茫茫一片,覆盖着一层积雪。

雪,在男孩的记忆里,曾一度只剩下寒冷。小学时,家贫,晚上睡在透风的堂屋里,卷缩着瑟瑟发抖。凌晨五六点,便要冒着寒风、摸着黑,爬山涉水走两个多小时山路去上学。冬天,一双老式高绑解放鞋,一条帆布牛仔裤,一件体恤套个薄外套,几公里山路走下来,小脸被冻的皲裂紫红。那时袜子、手套、围巾是少见的稀罕物,寒冷也全靠身体运动来发热。上了初中,每逢冬天,男孩的手、脚、耳朵,全起冻疮。有次小拇指冻疮开裂,深深的口子隐约可见其骨,煞是吓人。

那时候身在其中,全是切切实实的严寒霜冻。而在长长久久后的今天,随着记忆的模糊,渐渐淡化了那时的伤痛。又因为他乡异地,笼罩着些对故土的思念。于是在岁月清风的抚平下,曾经的过往窖藏心底,几经变迁后,居然有了层朦朦胧胧的美。每每想到,他就于其中沉醉,这大概是因为男孩比较怀旧的缘故吧!

同在一个小镇上,男孩女孩他们家,只相隔着一座山。随着开学将近,他们便约定一起去镇上坐车。

那天,黎明寒气最凛冽的时候,山雾还未散去,男孩就已经穿梭在环山的马路上了。大约八点左右,男孩来到了小镇上,而此时女孩还没有出发。

女孩来的路上要经过一片山林,而林子里是有野猪乱窜的。女孩害怕,便叫男孩翻过山去接她。想着能顺道见见女孩家,男孩欣然欢喜。

绕过集市的街角,男孩跟着女孩说的路线,穿过一片刚抽出嫩绿的麦田,爬上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因为有融雪的缘故,到处湿滑泥泞不堪,还不时有一两处浑浊的水洼。男孩内心是雀跃的,为了快些见到女孩,他健步疾走,全不顾女孩让他慢点的叮嘱。

过了田地和一片灌木丛后,男孩进到了林子深处。林子里很是空旷寂静,树木全都光溜着枝干。依附生长的藤蔓,已干萎的只剩下主根。地上覆着的不是零落的青岗叶,就是干枯的丝麻草。一路上,只有山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也难怪女孩会害怕了。

可大山里长大的男孩,对所见的花草树木,总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感,他对这一切很是熟悉喜欢。

青岗林里,只见他站在的一块石头上,周遭是山风穿林的沙沙声和野山雀的叽叽声。透过林隙眺望,只见薄雾在绵延的山峦间起伏,初生的朝阳藏匿在云层之后,只留天幕一片绯红。那一刻的清净,好似让他完全回归了自然,内心澄澈且空灵。

穿过青岗林,路两旁的杂草中,以及岩石的被风处,都能见着些未溶化的雪。那雪并不多,零零星星的一小团一小窝,像掉在草丛中的一朵朵白芍花。

男孩捧了些握在手里,将喘出的粗气哈在上面,那雪不一会就化了不少。

随着他继续往上爬去,四处的雪也逐渐多了起来。相近的连成了一小片。来到山顶处,则连成了白茫茫的一大片,像一张纯白色毛绒地毯一样。

而与山顶的雪白色不同,怪石嶙峋的荒坡上,火棘果红的正盛。如小红灯笼似的果子,颗颗粒粒挨挤着,结在满是荆刺的小树上。这山顶别样的色彩,从初夏时白花繁密,到入秋后红果累累。整个冬天都挂着果,凭寒而立。要一直持续到竖年二三月才凋落,以进入新的轮回。这漫长的挂果期,也让它给尽了山里的孩子欢快。

纯白色冬日里,还有什么能比这红彤彤的火棘果,更适合作为送给心上人的礼物呢?这完全就是王维诗里,生在南国的红豆呀!

男孩蹑着手,在荆刺中精挑了一枝最火红的,折下准备带给女孩。

想着女孩收到时,准笑的很开心,笑的跟冬日的阳光一样,他就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地加快了步伐。

翻过山,便开始下坡。男孩走到半山的两颗柏香树下时,女孩回的短信里却告诉他,她搭了一个叔叔的车,便不走山路了,可以直接到镇上,且让他快些返回去。

听到这消息,男孩还是有丝丝难过的。心想落空,白跑一趟。本打算看看她家在何处,可山雾又不作美,埋没了一切。他继续往下走了一段路,除了雾蒙蒙的一片外,仍旧啥也看不到。于是,他只能阑珊而归。

半道上,男孩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在地上滑过,染了一层黄泥。幸好被他死拽着的火棘果,还是如常一般的殷红色。而这一激灵,也让他重新期待起来,期待着快些去镇上看见他心爱的姑娘。

小镇车站里,男孩见着了女孩。如他想的那般,那份见面的高兴喜悦,就挂在女孩的笑脸上。

他们挨坐在长凳上,女孩捂着男孩冰凉的手,静静地听着男孩讲述着路上的一切。

冬日暖暖的阳光,照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停车棚下悬挂着的冰凌,闪耀着晶莹的辉光。而远处的山顶上,火棘果在纯白的雪地里,红的正盛。


16年的夏天,校园里弥漫着栀子花浓郁的香。

中午,空旷的操场上,烈日炎炎、热气袅袅。荷花池边的柳树,低垂着头,无精打采。高三的教室里,趴匐着午休的人。只有窗外的香樟书上,知了在不知疲倦的叫着。

高考将近,四楼16班堆满书本的课桌前,男孩还在一遍又一遍地,为女孩复习着数理化生。

可女孩却没怎么听进去,只一个劲望着男孩。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闪着希冀的目光。她轻声问道:“你想去那里读大学呀?”

男孩愣了一下,看着窗外,晴空万里、云白如雪,满是向往地答道:“我想去北京,看看天安门。也想去父母那边,陪陪他们。”随后,他转头柔声问向女孩:“你呢?”

女孩垂下目光,大拇指不自觉地扣着食指尖,低声说道:“哦!我就想读本省的学校。”

窗外响午的知了,叫的更欢更躁了。

男孩本打算继续给女孩复习,可中午昏昏欲睡的人,实在是很难打起精神来。

见女孩趴在了桌上,他也就安静了下来。

人一旦预期到,未来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就会感觉时间过的特别的快。

转瞬间,来到了高考前的一天晚上,男孩女孩还有他们几个朋友,一起坐在河岸边,大谈着未来。他们有的想学医,有的想教书,有的想从商,有的还没想好。当谈及想去那个城市时,在朋友们一阵起哄声中,男孩深情地对着女孩说,“我呀!我就想和她一起,所以可能就不出省了。”

那晚,虽然别离的凄楚,萦绕在当场的每一个人心中,可来自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却使他们异常激动和兴奋。那晚他们纵情玩乐,半夜还一群人邀着去了山上的观音庙,烧香拜佛迷信了一回。

6月7号那天下午,灼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考场里除了沙沙的写字声外,安静而沉闷。看着平日里熟悉的数学题,男孩全慌了神。手心里的汗冒个不停,心更是扑通扑通跳着。他想聚精会神地解题,可大脑却像罢工了一样,愣愣的不作任何思考。走出考场的那一刻,他就预感到数学肯定砸了。

他藏着这份担忧,在女孩面前强装着镇静,恍如心平无事,还不忘鼓励女孩,叫她好好考。后面女孩确实考的很好。

成绩是在22号那天凌晨出来的,平时都在录取线下徘徊的女孩,出乎意料地过了线,还超了30多分。这让男孩喜出望外,接连担心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沉了下来。

男孩是在凌晨两点查到女孩成绩的,那一刻他真心为她高兴雀跃不止,连带着自己考砸了的难过,也淡化消散了许多。他跑到天台,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而事先准备的一大篇安慰的话,则被他偷偷放到了QQ空间的日志里。

自愿是七月初填的,男孩即随了女孩的愿,也随了自己的愿。志愿依次填了本省的一所大学、北京的一所大学和他父母所在城市的一所大学。而女孩第一志愿则填了男孩所填学校下的一个学院。

七月20几号出的录取结果,女孩成功被第一志愿录取。男孩则落选了,慌忙中重新补录的那个省内学校,也被他选成了定向生。

真如男孩时常希望的那样,把自身置于最艰难困苦的境况中去,在无尽的坎坷挫折、劫难打击中,磨炼心性和意志。这一连串的变故,让男孩不得不做出复读,这个沉重的选择。

9月中旬的一天,天阴沉沉,室内一片昏暗,窗帘将企图窜进来的光遮挡的严严实实。男孩从浑浑噩噩的睡梦中醒来,环顾四周,寂寥无人。

到省城只需要四五个小时车程,可男孩仍旧不放心女孩远行,于是他逃了课,亲自将女孩送到了学校。

回来的公车缓缓开动,看着站台上,哭着向他挥手作别的女孩,难过、悲伤、不舍、惆怅、迷茫……别离的感伤与未来的茫然,百般滋味交杂在男孩心头,可他呀!只能无奈地哀叹。

“晚风吹抚着我的脸庞,心儿溢满惆怅。我曾无数次在这样的傍晚,看霞光万丈。却从未在惜别之际,与你互述情长。是西风抚乱了你的秀发,还是烟雨缭乱了我的心房。蔚蓝色天空下,你我彼此盼望,盼望下一阵秋风里的脉脉情长。”

那天男孩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城,总是怔怔发呆、做事心不在焉,洗澡时更是不小心,将脚划了个深深的口子,后来不得不去医院封了三针。

关于复读的那些日子,白天倒也平平淡淡,一晃便过。

只是夜晚总黑的浓稠,月亮常隐逸在云层之后,以至于那些昏暗的影子,全都消失不见。放学途中泛着黄光的路灯,总一闪一闪的若隐若现。好似油尽灯枯的老人的眼睛,将熄未熄。晚风呼啸而过,还总让他误以为是冬天的到来提前了些。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他只感觉角落里蟋蟀微微的瞿瞿声,有点喧闹嘈杂。耳机里曾经润耳动听的旋律,如同呕哑嘲哳。而窗外远处溪流的哗哗声,则像是在抱怨咒骂。一切美好都好似被一层朦胧的薄莎笼罩,他欲伸手抚开,却发现心情低落的连抬手的兴趣都打不起来。于是他只得在黑暗全全包裹中,整夜整夜的等待,等待黎明的曙光,等待明天的到来。

那一年里,男孩的日记里大都是些阴暗沉郁的词汇。直至17年的又一个盛夏,男孩再一次踏入考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男孩镇静了不少。

这次男孩考的还好,超线几十分。

古人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男孩受了一年的相思苦,早不相信这一套了。于是,他又一次选择了省里的大学。

7月中旬,录取结果出来,男孩终于如愿以偿。

芳草萋萋,秋风瑟瑟。

故辞昔别分飞燕,夜伤不寐思断魂。苍苍茫茫久不见,清清寂寂泪满面。

独立楼台,心寥寥。叶落梧桐,凄楚楚。山峦重重,不见其边。了了哀思,想不穷尽。

抚胸顿足忆曾经,雁南浔 ,盼春归,望秋回。风沙戳眼,空余恨。孤月当空,满江愁。

久思过往,久伤不见,久盼抚慰。

而今别后再相会,却感“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怪哉怪哉!

17年9月,办理完入学手续后,他们相伴相顾着走在大学校园里。男孩微微浸润的眼眸里,那一栋栋棕红色的教学楼、光影游离的人工湖、连绵成片的松树林,还有一路金黄的银杏、风过叶落的梧桐、火红火红的枫树,目光所及处的一切,都好似有一层朦胧的光晕,泛着彩虹般的色彩。

男孩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尖,戳了戳女孩水嫩嫩的脸颊。呀!这如梦如幻似的泡沫,居然Q弹未破。

盼望着与她共步大学校园的梦,虽然迟了一年,但终究还是在这个金秋得以实现。男孩这才肯定到。

女孩学校在学士路,男孩学校在养牛坡,中间相隔了三个公交站。来回的一路上,多有梧桐和银杏。尤其女孩学校校门正对着的那三四百米路,全在梧桐树的遮蔽下。三伏天的太阳,是照不透那层层叠叠的树叶的。只有知了用命的叫唤,树下的人们才能想出盛夏和初秋那赫赫赤赤的大热天。

那路不是很宽,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多,罩在树荫下,很是清静、幽凉。17年的秋风吹过,她挽着他的手,他深情凝望着她,相伴走在金黄色大道上,拥有着叶落飘飘里的唯美浪漫。

后来男孩曾假想,那好似走在婚路上,两旁金黄色梧桐,便像极了作为路引的鲜花树。

梧桐树下有一家火锅店,生意很好,周末总需要排队才能吃上。男孩喜欢他家的小豆腐,女孩喜欢他家的白菜心。每逢周末,他们总会去吃一次。另外,他们俩还都爱女孩学校里的一家沙锅饭。男孩总说锅巴很脆,女孩总说拌椒很香。于是女孩总去向店家添拌椒,男孩则总向女孩要锅巴。直到女孩搬到新校区后,他俩就很少去了,只有后来的寥寥几次。

搬迁是在大一上学期,期末考试过后。

那天凌晨三点左右,空寂的校园里不见人影,初冬的夜里,风还不是很寒。男孩一个人走在去女孩学校的路上,昏黄暗沉的路灯光,在广玉兰的枝叶间,影影绰绰。因为女孩说,她们搬宿舍在黎明初晓的五六点,叫他早些过去帮忙。那么早又肯定是没有公交的,估摸着走过去路上便要花个把小时,于是男孩头天晚上调了三点的闹钟。

为爱行事,总是很幸福的不是?男孩一路有点小雀跃,想到女孩会被他的早来所惊异到时,男孩就莫名的激动,快走也随之变成了小跑。

到的属实有点早了。五点刚过几分,女生宿舍的铁门还闭锁着,食堂早餐还未摆出来,山影树影还全是乌蒙蒙的一片。男孩隔着栅栏门对着女孩傻愣愣地笑,女孩娇嗔着让他先去食堂坐会。

可她握着他的手,直到破晓的第一束光,照在他俩脸上,晨曦才让她放了开去。

女孩学校的新校区在省城周边的一个县城里,15元车费一个小时左右车程,他俩周末仍旧能聚到一起。

18年阳春三月,一个闲暇无事的周末,男孩去到女孩的学校。那天阳光柔和的恰到好处,天青云淡,微风不燥。他俩在学校对面的田埂上散步,嬉戏打闹,惬意地享受着初春岁月的静好安然。

田地里,胡豆苗已经有了一尺多高,嫩绿色叶子间还未挂上豆荚。萝卜、油菜已都开了花,萝卜花开的妖艳,有粉色的、紫色的、白色的……粉白、紫白相间的也不少有。而油菜花就单调了些,只有黄色的。可论花香的话,油菜花却更胜一筹。油菜花香的浓郁,这香并不像桂花香一样,会沉积在人身上。它只随风飘着,飘在四野无人的城郊,飘在有心人的鼻息间。馨香入魂,沁人心脾。

花香里,男孩给女孩讲,小时候在油菜花下窜来窜去捉迷藏是多有趣。也告诉她,小蓬草、构树叶、拉拉藤、苦苣叶、两面针……都可以薅来做猪食。也跟她说,猫眼草的乳白色汁液有毒,酢浆草吃起来酸酸的,癞蛤蟆草可以止咳……他还摘了片野豌豆,掐去一角,剥去豆粒,做了个田间哨子,呼呼啦啦吹给她听。

中午,世人都犯着春困,无精打采间昏昏欲睡。只有远处的工地上,响着哐当哐当的打桩声。以及电线杆上歇脚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而他俩却在这田地间,欢笑着追逐打闹个不停。

那些静谧悠然的时光里,春天他俩在大礼堂前看碧桃树花开,白的、粉的、紫的,一簇簇一团团。在坪坝山头看樱花遍布,随风飘撒随水流。夏天,她陪着他在孔学院的琼楼庙宇间,静坐看书。他载着她在西山脚下的花溪河畔,迎风骑行。秋天,他俩会去九龙禅寺看两颗古银杏树,黄叶满天。也会去农家橘园里摘果,精挑细选。冬天,他俩会共倚窗前,看飞雪漫天轻如絮,不知凌寒只欢愉。他们也会去公园里,踏雪行、看雪景、打雪仗、堆雪人,好不快活。

那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他俩相依,笑看四季更替、景色变换。


18年12月,入冬以来,天格外的寒。校园里的树,大多光秃了个干净。朔风扫过,空余一派萧索凄凉。

晚十点,暮色深沉,路上空荡无人。图书馆前的荒草坪上,有一颗老松树已经枯死,只留那满是岁月割痕的躯干,立在寒冬夜里悄无声息地腐烂着。乌暗阴森的松树林里,突兀地传来一两声野鸟的嘶叫,把正愣愣失神的男孩,吓了一哆嗦。

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奶奶去世了。

这并不突然,奶奶前些时候就已经卧床不起,茶饭不思。后面些时日,身体渐渐暗淡发黄,消瘦如柴。国庆节前,他还与弟弟一起回去看望过,临走时叮嘱过她,让她把吃饭当任务,吃不下也要硬吃一点。

可是啊!奶奶终究还是未能挺过这奇冷的冬天。

父亲是奶奶去世后第二天才到的家,男孩是第三天才走的。本来他是打算叫上女孩的,可临近期末了,都要复习考试,就没有强求。

那天他一大早起来,蓬着头坐了五个小时大巴。又到县城转车,下午五六点到的家。

一路上飘着小雨,车窗外的山影树影,嗖嗖地向后飘去,一度让他头晕目眩。他想强迫着自己睡一会,可总感觉密闭的车窗漏着风,一缕一缕的,好似特意向着他袭来。

下车后,天仍旧阴沉沉的,乌云倒是没再向下落雨。他感觉有点胸闷,便在旁边的老橙树下站了会儿。

老屋房顶的烟,在空中拉长的很高很高。田地里的青菜,被人踩踏蹂躏的稀烂。萝卜地里,全是炮竹的残屑。葫芦架下的砖墙上,歪歪斜斜放着些花圈。院坝里,用竹子和塑料膜搭的棚子下,人来人往。

母亲红着眼,接过他的包,问他吃没。他说路上吃了,叫母亲自己去忙,而后寻了个少人的火堆,坐了下来。父亲应该是忙去了,他没有见着。

按习俗去世的人,在入土前的每一天夜晚,都需要有人守夜的。

早些时候还好,坝子里人头攒动,火燃的很旺,茶壶嘴也一直冒着热气。小孩在人群中到处流窜着,老人们团坐在火堆旁,年轻人则大多围在一起打牌、打麻将。可人总是会困的,更何况还是这刺骨的寒天呢!当法师唱跳完最后一出后,没了兴致的人们便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去。

夜半,插路边的焚香已经快烧到了底,他起身又去重燃了一根。见火堆旁几个小孩,游戏玩的正欢,他便转身来到了堂屋。

堂屋中间的棺材,侧开着一角。他靠前俯身看去,奶奶盖着素色墓布,静躺在藏青色垫被上,平平静静。

没有华丽和喧嚣的洋伴,一生的操劳并在这突兀中结束。世间的艰苦让她尝尽,却未曾让她饮一杯甘甜。苦命的人啊!如今竟未作一声抱怨,便绝尘而去。

他一手放在冰冷的棺木上,抬头看着神龛上奶奶黑白色遗照。那一刻他才知晓,何为真正的失去呀!那迟来的悲恸啊!刹那间将他吞没。

寒风飘落千千叶,泪目悲戚千千情。久在人世不知岁月静好,忽已失去怎奈岁月无情。空乏之心,幽幽凉凉,那不在拥有的爱啊!已然逝去。

最大的悲伤莫过于,平日里那个鲜活的人啊!突然间就没了……是真的没了啊!再也找不到了。所有的哀思,仅能依寄于过去的记忆,可记忆里,她越是鲜活,他却越是悲痛。

没了,就是没了!当他渐渐意识到这意味着了什么的时候,那空空的、荡荡的、沉沉的感觉,一阵一阵袭来。嗯,这也许就是他再也掩饰不了的时候了吧?

看着灵堂上,昔日她端坐的模样,慈祥和蔼。可那还是她有生命的时候呀!如今这瘆红色棺椁里,素色幕布下,苍白的脸庞,竟毫无血色。心咯咚一下,原来生命如此短暂,原来他曾经还在抱怨的人呀!转瞬间,竟只留于他无尽的遗憾。

不!是愧疚,是惩罚。是她曾经对他的爱和包容,因为他的缺席,因为他过去的不在意,而转变了的愧疚和惩罚。

曾经清贫,年幼的他们和年迈的她们啊!因为真真切切的亲情,相依为命……饥寒交迫里的相依为命啊!那时呀!哪里知道亲情啊!哪里晓得她的健在,带给他曾经的拥有,有多珍贵难寻啊!她们日劳夜劳,他们亦在抱怨生活的艰苦中,渐渐成为了别人眼里早熟勤快的人。可蓦然回首,物是人非……悲切万分啊!

奶奶啊!你真是清贫艰苦一辈子啊!可怜的人……尝尽一切困难,去世亦在这深冬之际。

是呀!奶奶,你怎么不再坚持一下呢?暮春的欣荣就在那年岁之后呀!

寒风萧萧,夜寥寥。举目望苍天,涕肆流,泪满面。

入葬是在七天后,父亲担心下雪封路,便让他早两天回了学校。

后来,姐姐告诉他,奶奶入葬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地里新翻的黄土,全都被那纯白纯白的雪,给掩埋了。

19年1月,男孩回学校后的一个月,女孩父亲去世。

接到消息后当天,女孩便回去了。余下未考的几科课程,她全办了缓考。

6号男孩考完最后一科,已临近中午。于是匆匆忙忙收拾了行李,坐了12点的车回去。

下午五点,太阳垂在山顶的树梢上,清冷的寒光在暗林中横穿,荒坡上的白背芒随风飘摇。男孩和另外几个朋友,以同学的身份,在去她家的半山腰上。

这是男孩第二次去女孩家了。只见两山所夹的凹谷里,苍翠的青松肃穆地,挺立在绵延的沟脊上。一条蜿蜒曲折的公路,盘山而下。零零星星的人家户,则错落在路两旁。顺山下到凹谷的最底处,有一条清澈明净的小溪,涓涓流淌。而女孩家就坐落在小溪旁,坝前是一方还未开花的油彩田。

他们顺着凹谷里回荡的鞭炮声,来到女孩家。

女孩母亲迎了上来,连连叫他们进屋。

女孩则头顶白孝布,身穿奶油色长款羽绒服,环腰系着青紫色围裙,手腕处戴了双暗蓝色袖套。她依墙站在街檐坎上,欲笑却哭地看着他们。男孩并没敢急着上去,安慰女孩。因为女孩的家人,还只知道他们是同学。还不晓得,在医院一直照顾她父亲的医生,就是男孩的姐姐。也不晓得,帮女孩父亲去相馆临时定制装裱遗像的人,就是男孩的姐夫。

女孩母亲领他们进了屋,随之叫女孩去倒茶,可还没交代完,就被有事的其他人叫走了。他们只得自顾在靠棺椁边的火堆旁,坐了下来。

女孩先是端了盘瓜子来,放予他们跟前的凳子上,又转去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而后靠着门角的男孩坐了下来。

随着火光燎动,女孩淡白色、暗沉的脸庞,渐渐有了些许暖色的红润。那双几宿未眠,又昼哭夜哭的、红肿的眼睛,总浸着抹泪,外溢着憔悴和悲伤。一头长发半捆垂腰,微偏的刘海在额头缭乱,鬓须则蓬散在耳夹处。她沙哑着声音,回复着他们的关问,与男孩却笑顾无言。只有那纤细如柔荑的小手,在座椅下与男孩的手并扣着,紧紧的扣着,连手腕都贴在一起。

晚上两点左右,厨房煮了酸菜面条,给还在守着的人宵夜。都吃过后,女孩母亲让女孩陪他们去楼上耍,顺便休息一下。

上到二楼,他们坐床上玩起了游戏。男孩则随着女孩,到隔壁去拿水果瓜子。

在这片刻的独处中,男孩轻轻将女孩拥入怀里,一手缓抚着女孩的后背,一手柔理着女孩的鬓发。女孩顺势依在男孩胸前,双手环抱着男孩的腰。他们相拥而立,安静无言。

遥兮遥兮,归归无期。泣兮泣兮,心有远凄。声锣响响,烟雾缭缭,清清戚戚,哀哀难绝。旁兮旁兮,晃晃依依,声色沉沉静寂寂。颤兮颤兮,抽抽噎噎,伊人扶棺悲泣泣。久不见光明兮,人间丧情涕,怨怨憾憾。逝不再归来兮,孝亲肝肠断,恓恓惶惶。朔风瑟瑟兮,败叶飘飘落,草木荣枯寒凛冽。幕色暗暗兮,隐影摇摇曳,尽那肃穆萧索索。

爆竹声声荡,罡煞魑魅符。红柩灰像,挽歌怆怆。

空自山风来,复归雪里去。去者可欢喜,留者苦悲伤。

吾只得旁观望,“我心忧伤,惄焉如捣。”愿伊早好笑如常。

后半夜,女孩在母亲和男孩的规劝下,着衣睡了会。

她向着他静静地侧躺着,安安地入了睡。他溢着泪坐在床沿边,脉脉柔情地看着她,默不作声,只将所有言语在日记中写下:

这辈子太短,仅有的精力就够爱一个人。而你就是我爱的那个人。弱小的我啊!没有多大的力量,如果我只能给一个人幸福,那你就是我想毕生呵护的人。我这样冷心肠的人呀!是注定没那么多心思为别人感伤的,如此我便把所有的爱都给予了你。

我心里那个可人儿呀!我真是怕你伤着疼着凉着。只有贴着你,靠着你,听你睡梦中的轻轻喃语,我内心才能稍许安宁。只有握着你的手,感受着你的温度,我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尚未冰冷。只有念着你,想着你,我空寂的内心啊!才会充溢着炙热的爱情。

可人儿啊!你就安安静静地睡吧!就这样平平缓缓地喘息,就这样打着细碎的呼噜,而我就靠在你身旁,一动不动地,细细端详着我的爱人。

我是那么那么仔细的看着你,那错综纤细的发丝,理顺在我心里。那淡红的脸庞,粉粉嫩嫩的。我轻轻地抚摸着,这属于我爱人的脸蛋儿。我还百般轻柔地挑弄着你的秀发,我以为睡梦中的你会很是欣喜。

鸡叫了,我是又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可千万不要因为缺失了我的陪伴而怪罪于我,我的爱人,那样我会自责痛苦的。

妹娃呀!我怎么会满足于这样缄默地看着你呢?我是真心想抱抱你呀!他们都说这样能给予你依靠。可我又是那么的怕把你惊醒,挨你娇厌。

你说我能为你办点什么呢?左思右想,寻不到什么。哀叹呀!我也好像就只剩下这般,趁你睡着时,看看你了。

天就快亮了,而我又要赶路了,这又意味着与你分别。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我内心的不舍,不知道你是不是又会认为我只是说说而已,不知道你是不是就看看日记而已。但我想我是不会的,我是真真切切不舍啊!

泪在涌动,我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也许是天冷了些吧!

哦,不说了。我会又按耐不住悲伤的,虽然我看起来像在笑。看起来像一个急于讨你欢喜的笑人儿。虽然……嗯,这我无法辩驳。但我仅仅想通过多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儿,聊以慰藉我内心的愧疚和不能陪伴你的遗憾。

就说这些了,妹娃,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哎!真想抱抱你。

呜呜……

寒风拂落深秋叶,萧萧瑟瑟;初冬凛冽万物枯,寥寥凄凄。

清晨,路上还结着霜,他们没有过多地打搅人,冒着寒就辞别回去了。

男孩与女孩父亲其实见过许多次。高中的时候,男孩陪着女孩去工地给其父母送饭时,远远见过她父亲烈日灼灼下辛劳的背影。大街上,假装掠过他们一家散步时,也曾有过匆匆的一瞥。而最清楚的一次,是男孩伙同另外两个玩伴去她们家的那次。

那是男孩第一次去女孩家,还是年三十那天。那天下午,辽远的山顶上还有些许未消融的雪,冬日的暖阳从云层中露出头来,探照了一会儿到处张灯结彩的大地。他们三人并没有事先通知女孩,只是到了半路才说,这让女孩始料未及、拒之不得。

而之所以这般先斩后奏,全因为他爱她,爱的肆无忌惮、爱的张扬热烈,好似要让全世界知道才行。而她爱他,爱的含蓄羞怯、爱的温婉矜持,只藏匿心间偷偷酿蜜。所以事先的请求,肯定会受女孩不许的。

三个毛头小子,不知所畏地瞎逛乱逛。到女孩家时,她父亲刚好坐在院坝里的一根小板凳上。没有相迎的客套,也没有简单的招呼,只静静坐在那里,打量着他们。本想着在女孩面前如何如何嬉皮的男孩,瞬间心虚的安静了下来。他们没敢久坐,更没敢留下来吃饭,只喝了杯茶,就逃也似的跑了。半山处还不小心翻了车,灌了一鞋的黄泥回家。男孩为此,在年夜饭上还挨了父母的训。

那次的狼狈,让男孩对女孩父亲的面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记忆(他全程没敢承接过她父亲的目光)。倒是在心里,有了他父亲严肃的一面。以至于后来,女孩对男孩说她父亲是如何如何与她们耍笑打闹时,男孩总是很诧异的不好想象那场景。

女孩父亲平日常干工地,不辞辛苦地日劳夜劳,早些年又因为吸冷风患了肺病。18年的时候,病情恶化住了院,住在男孩他姐姐们科室。后面男孩假借去医院找姐姐,看过几次她躺病床上的父亲。

那时她父亲,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气,不再高大威严。大多时候只是孱弱地躺在病床上,轻喘着气。偶尔站立起来也是佝偻着背,弯曲着腰,两股战战。一面要人搀扶,一面要依靠着墙沿。已经如此病入膏肓,却还想着能为家里省点钱。稍有好转,就犟着要出院回家修养。

一次半夜在家,病情突然告急。好在男孩的姐姐就在城里,又是女孩父亲的主治医师。凌晨两三点,接到电话便亲自上门,把人送到了医院。那时候女孩父亲的病,已经由肺结核恶化转成了肺癌,再无法根治。

行将就木的人,总还是想落叶归根的。在医院养了些时候,他们还是回老家去了。刚回去的那些天,听女孩说,她父亲精气神好了不少,甚至还时常自己下地走动。男孩也为这消息高兴。然而,那估计是故土的花花草草,给大病之人的回光返照吧!后来,女孩父亲还是在一阵急咳难受中离去了,永远地离去了。

大山的凹谷,很难给予人们富裕的生活。但大山的厚重,却教会了人们如何在生活的艰苦中,一辈子的辛勤忍耐,一辈子的任劳任怨。女孩的父亲与男孩的奶奶,便都是这样憨实淳朴、为家操劳一辈子的人。可就是这般蔼然良善的人呀!却早逝了去。

许是因为神使不忍他们于人间继续受苦受难吧!于此才早些接了他们去天国享受幸福安宁。

可是呀!她父亲还不知道他深爱着他女儿,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相爱了快5年。他都还没有来得及获取她父亲的认可呀!哎……无可奈何,男孩后面时常由此满怀遗憾。

19年因为男孩去参加了女孩父亲的葬礼,还送了些人情。女孩终于是瞒不住了的,便让她母亲知晓了去。

女孩母亲有一种柔中带刚的品质,矮小的身体里潜藏着无穷的力量。哪怕已龄过中年,仍旧一个人去工地,同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干着一样的体力活。合沙、挑浆、搬砖、订模、绑钢筋……什么都做,什么都干。即为了上大学的女孩,也为了她还在读高中的弟弟。

暑假,高中校园里的枇杷树,已经结满了棕黄色的果子。依仁书院前的池塘里,荷花已经亭亭玉立。森林公园的橘子还是青色的,草茏中的金银花开的正欢。男孩与女孩一起回到了那个静默的小县城。

这个夏天男孩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去了女孩家。

那天晚上,女孩母亲一方面想感谢男孩姐姐在医院里对女孩父亲的照顾,另一方面也想见见男孩。于是做了一桌好吃的,煮牛肉、顿排骨、炝炒花甲、豆腐、凉菜等等,叫他姐弟俩去吃晚饭。

姐姐要上班,便让男孩一个人去,还叫他去买点水果当手礼,别两手空空,不成体统。

有些事,未落自己身上时,总是轻轻飘飘地觉得那没啥,真落自己身上时,才知那百般滋味揉杂在心里是什么感觉。未见之前,男孩总想着让女孩快些告诉她父母他俩的关系。如今真要见了,男孩却有点慌了,有点乱了。他拿出手机,想借以文字平复一下心情。

“五味杂陈,喜乐忧忧。蓦然,已开始谈婚论嫁了。回望过往,诧异,怎这么个小屁孩已然长大。

哈哈!甚是紧张,不为别的,这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见面,关乎吾今后幸福,特需慎重,慎重。

脸颊微烫,殷红,嘴角上扬而久不能恢复。举目远眺,天濛濛,氤氲寥寥。”

那晚,男孩吃的很撑。全因为女孩妈妈太过热情,不仅一个劲地舀排骨、捞牛肉,还一次又一次的给他添饭。任凭男孩如何推脱婉拒,她都以男孩子应该多吃点为由给男孩强加上。后来,男孩跟女孩说起她母亲的热情时,女孩也很是苟同娇笑。

有了第一次,后面就熟络了。那之后每年过年,男孩都会带着自家的糍粑、豆腐去女孩家。因为女孩老家没种什么菜,过年的吃食全是去镇上买,所以有时也带些萝卜、白菜、南瓜、红薯。男孩还扒了些自家地里的葡萄树、柚子树、桃树,栽去女孩家。可惜大多都没成活,柚子树倒是活了几颗,但一直没挂果。

夏天,男孩则会去河里捕些鱼虾带去,也会寻遍山里给女孩找八月瓜。村里纯正天然的蜂蜜,男孩也不忘给女孩带些过去。

村里人很和善,听男孩说是为女朋友买的,便怎么说也不收钱,只叫他过年带她回村让他们看看。冬天,男孩除了带些自家留存的柚子,还会在去女孩家的山顶上,摘一大束通红通红的、小灯笼似的、酸酸涩涩的火棘果,拿到她家去。

这样来来去去的,邻里村里也就全都知道了,男孩谈了个山对面的女娃子。

每逢寒暑假回家,住路边的张婆婆和住大坝子的伯伯,瞅着路过的男孩,都会打趣道“你家媳妇呢?带来给我们看看咯!”男孩总是招架不住他们这些人精的连环问,只一句“人家还在上学,来年带回来让你们看看。”便红着脸搪塞了过去。女孩那边的亲戚也知晓了男孩,见女孩一个人回去,她大嬢也总问男孩怎么没来。

哎!只可惜男孩的那句“来年带回来让你们看看”,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全没真实现过,如今更是不再会有机会了。

19年寒假归来,男孩和女孩又好似回到了,高中那段一起学习的日子。他俩同报了一个专业证书的考试,在自学的过程中,男孩总学的比女孩快、理解的也更通透。于是男孩又有了给女孩辅导讲解的机会,他乐此不倦、嗜此不疲。

他即给她讲每种存货核算方法的好坏、什么是差异分析、各种投资决策下的相关计算……他也给她讲学习的方法技巧,以及他对学习本身的看法和认知。

他讲的津津有味,精彩处还不忘加点幽默的元素。她也听的专心致志,不时还为他的风趣逗笑。那些时候,男孩每天都与女孩开着视频,一起学习到很晚。

19年4月,男孩与女孩乘坐高铁去到长沙考试。在那之前,他俩只去过沈从文边城里的湘西古镇(即凤凰古城)。考试是在湖南师范大学的校园里,试题大都有练习过,走出考场他俩感觉都很好。加之一个在长沙上学的高中同学的邀约,他俩便有了逛一逛长沙的兴致。

阳春四月的那天,烟雨蒙蒙,天色暗暗。江面上水雾袅袅,江堤上柳色青青,江洲上桃花朵朵,江空中更有沙鸥点点。他们一行四人,细雨中撑着三把伞,伫立在青年毛主席雕像下。在橘子洲头看湘江北去,看岳麓山翠色如黛,看江中行船来往不绝,看对江的长沙城高楼林立。洲上多有亭台阁楼、幽静廊道,更有一百来种动植物。可他们全只觉得嫣红色的桃花、淡白色的李花、纯白色的橘子花,更为惹人喜爱。全因它们与故乡的结桃树花、涩李子花、矮橘子花一样开的娇艳。

他们还寻遍了长沙的小巷子,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吃上了地道的臭豆腐。也去了博物馆,看了两千多年前的辛追夫人和那件薄如蝉翼轻若烟的素纱单衣。

成绩是回来后出来的,男孩考了四百多分。女孩则一直好像是有幸运女神的眷顾似的,三百六十分刚刚及格,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女孩第二科考试是同年夏天,男孩则是竖年才考的。那年夏天,男孩用自己的奖学金以及姐姐那里借来的钱,为女孩报了第二科考试,地点是在重庆。一起陪女孩去考试的除了男孩,还有女孩的母亲和弟弟。

7月的重庆是热不可耐的,考场里的女孩还有空调可吹。考场外的男孩与女孩的母亲弟弟,只得闲坐在重庆大学的榕树下。操场上隐约可见透明的腾腾热气,在随风燎动着。而树枝上的知了,更是叫的比那里的都响亮欢快。

女孩考完后已是将午未午的时候,闷热的山城正是烈日当空。他们顶着明晃晃刺眼的太阳,一起坐了穿楼而过的轻轨,去逛了古色古香的磁器口。其实吧!也就那被踩踏的光滑的青石板路,还透着沧桑厚重的古朴韵味。沿巷的房屋,大多是各式各样的商铺,没什么看头。

晚些时候,他们沿江走上了千厮门嘉陵江大桥,观看洪崖洞的吊脚群楼、霓虹璀璨、灯火通明。外面看去,倒是与宫崎骏动画片《千与千寻》里,汤婆婆的汤屋有几分相似处。可里面仍旧是各式各样的商铺,没什么逛头。

重庆留给他们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那死辣死辣的火锅,不敢下口的那种。那天晚上他们本着入乡随俗,来了怎么说也得吃一顿重庆火锅不是?便在朝天门附件找了家店。他们本就可以吃的些辣,前面也对重庆火锅的辣有所耳闻。所以在选餐时,左右考虑后特意选了微微辣的口味。当一盆红汤滚烫后,他们依次涮了点菜吃。

呀!那可真是辛辣的难以入口,哪怕过一道清水后,仍旧如小米椒般辣人。直叫他们连连摆头,不敢再尝试半嘴。

那顿他们真是享受不来,更不敢以命去吃。只得浪费了,后面又重新找了家饭馆,吃的炒菜。

19年秋冬交替的时节,较往年要冷的早了些。

女孩已经大四了,正面临着实习的选择。外似娇弱惹人怜的她,其实也有着一颗不甘偏居一隅的心。外面世界的繁华,她总想着去看看。

前一两个星期,女孩突兀与男孩谈及此事时。说道她有个表哥在上海,想去那边看看。前面已经投了些简历在那边。

异地恋的相思苦,是所有情侣间都不愿的。

男孩回复道“省城的也可以撒”,而后又连忙改口道“上海很好,机会多,有利于你发展,我支持你的选择”。

就像男孩对女孩曾经说过的那样“只要你变得越来越优秀,我都无条件支持里,也尊重你的选择。哪怕我们因此分开不再见,听着你好的消息,我也随喜高兴。”

女孩后面投了些省城的岗位,可在面试的前两天还是放弃了。周末在男孩的相送下,飞去了一千多公里外的上海。

那天相送罢,男孩独自归来,心里空落落的。夜半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寒风吹打着窗外的白杨树,只觉得好像末秋已过,初冬在来。那夜无心睡眠,他把心头所有的滋味都写到了日记中。

“阳春雪,风飞尽。夏绵雨,独看楼台月。瑟瑟秋,尽那千山红。萧萧冬野,枯旷无垠。叶落飘飘残阳断,依依惜别离,情凄凄,人戚戚。

幕幕栩栩忆往昔,泪满面。那些年,喜笑颜。怎奈岁月无情,流年逝,烟云欲散人欲去。回首过往曾曾,尽那别离愁愁。

何相见,举目望苍天。云白飘飘,雁南浔。萧风拂柳叶随水,浓情溢,久难去。

吾怎知阳月交辉何时有,吾怎舍往昔千千结,仰天长叹泪连连,吾心切切。苦苦求不得岁月长留,步步回首望伊人已去。

衷祝愿,愿伊阔别享人生,盼伊归来人依旧。安好安好,早见早见。”

19年底新冠疫情来袭,让这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长。

其实山坳里的人,并不知道外面的疫情有多严重,也想象不到新冠的可怕。只觉得与“病”和“毒”挂上边的东西,终归不是好的。于是他们砍倒了村口处的一根竹子,横栏在路中间,算是响应了政策。

那是男孩在老家呆的最久的寒假了。

刚回来的时候,石坳里的橙子树上,挂着好些才经了霜的蔫皮酸橙子。老屋旁的结桃树,还全光秃着枝干,未着片花片叶。院子里的葡萄树,也赤溜着只剩下一根主藤。鸡舍边的芭蕉树,则枯萎的只剩下深埋在土里的头。

翻年后,先是高坎上的一颗寒梅树,不知觉间一朝醒来,便开满了白色的五瓣花。过了些日子,春雨夜来梅花落,半山的梨树承接着开了一树的雪色。而大抵是在梅花落尽的时候,荒山的野林子里,樱树那细朵细朵的浅白色小花开始绽放。桃花算是开的比较晚的,是在女孩出去后才开的。四五颗挂满粉红色花朵的桃树,在破败倾斜的老房子前,无人知晓地争奇斗艳着。

因为疫情,学校一直没开学,男孩只能一直呆在家里。

白天骑车去沟谷那边的山崖上,看壁立千仞的险峻雄壮。晚上则横卧窗前,静听春雨润物细无声。就这样在清寂的山坳里朝起暮眠,观山望月,闻风听雨。三月过了到四月,四月过了到五月。先是牛棚边的桑葚紫了,然后是荒坡上的羊奶果红了,紧接着邻村的枇杷和土坎上的梅子也黄了,后面连青皮的桃子也熟了汃了。

初夏的六月,雨接连下个不停。长满小赤麻的院坎边,青石沟里已经起了水,滔滔汩汩地从屋檐下流过。墙角的指甲壳花上,凝聚的雨珠滴落了又滴落。外出的燕子已经回了巢,秧田里的青蛙,还在呱呱地叫。二楼偏房里的男孩,正伏案写着女孩的毕业论文。老屋边上的几颗桃树,在风雨的吹打中,果子熟落的满地都是。

六月下旬,给女孩写完毕业论文后,看着树顶那些还未落的桃子,男孩突然想亲自摘点,给女孩送到上海去。

这一想法打冒出来后,就时时刻刻萦绕在男孩心里。那夜,他兴奋的未曾入眠。

早上六点冒着雨,男孩爬树摘了一背篓桃子,背回摊倒在簸箕里。从中仔仔细细地,挑了些最大最圆的。因为害怕沿途的颠簸,坏了快熟透的桃子。他裹了一层又一层膜,放在背包里的衣服间,一路怀挎在胸前。

穿上雨衣,套两个塑料袋在脚上。八点,男孩从山坳里出发了。

骑着车,淋着雨,在环山的公路上穿梭。

那风和畅,那雨清爽,那山秀丽,那云如絮,那远方的姑娘,好似在笑着等郎。而她的郎,还在去的路上。

淋了一路的雨,男孩兴致未减分毫。在县里乘了大巴乘汽车,在市里坐了公交坐飞机。几经辗转后,晚十二点到达浦东机场。凌晨一点,分隔快大半年的他们,终于见上了面。

……

美好吧?

嗯……挺美好的。

然后呢?

嗯……没然后了。

十一

长久了,空间上的距离,终究会转化为感情上的鸿沟的。

“明天一起去逛逛上海怎么样”

“不想”

“那你要玩游戏不,我陪你打游戏”

“不要”

晚十点,门外女孩穿着睡衣,在和他们吃着烧烤玩游戏。

……

“我打算买明天早上九点的车回去”

“嗯”

“嗯”

……

那晚他们彼此背对着,都不知晓对方有没有眠。

6月他乡异地的上海,也下了一夜清冷的雨。

凌晨五点,未开灯。男孩将还是湿漉的衣服收进背包,轻轻掩上了门。在小区楼下,伫立了会。雨雾润湿了他的头发,樟树叶在风里簌簌飒飒。空寂的大街上,他一个人去看了黄浦江,一个人去看了电视塔。

他等着她的挽留,从昨夜等到清晨,从清晨等到正午。他都还不甘心,又在外面的旅馆住了一宿。

27号,虹桥高铁站台上,男孩看了最后一眼女孩所在的方向。摊掌握了握胸口,抬眼看了看天,便随了人群的挤带,踏上了回去的车。

半年后,男孩在省城开始了实习, 夜里他还想着飞去上海,直到1月的省城下起了雪。

“你过年回家要不要先飞到省城来呀?”

“来省城要绕一圈,浪费钱,我打算直接坐高铁到市里,然后转车回去。”

“我可以帮你出呀!”

“不用了”

那年,其实飞机到省城,比高铁到市里还要便宜。

那年,如果女孩去了男孩家的话,他俩应该就订婚了吧!

毕业后,男孩进了国企,下项目的前一天晚上。公司领导为他践行,他喝的烂醉,在宿舍的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本可以直接飞项目的机票,他改成飞上海再转高铁,只为能匆匆见她一面。

那天,在去女孩公司的路上,地铁站里人来人往。墙边角落处,在行人诧异迷惑、怜悯戏笑的目光中,男孩狼狈卷缩的身影,因为醉酒呕吐不止。可他还是拖拽着行李箱,去女孩公司楼下,见了她一面。

后来,那竟然成了他俩相见的最后一面。

21年国庆节,凌晨两点,女孩打电话给男孩,说她打算去他们项目看看他。其实,女孩在上海,男孩在常州,他俩相距的并不远。

那天,男孩推掉了所有酒局、谢绝了所有邀约。端了盆水,将宿舍的地板擦的锃亮。把散乱在垫子上的书籍,整齐地垒成一摞。将绿萝与多肉链珠挂在墙上,金黄色麦穗插在玻璃瓶中。而开着浅黄色小花朵、清香扑鼻的米兰,则被放在窗前。也为丁香花、栀子花浇了水。晚些时候,他去小镇上买了些她爱吃的水果。回来时,还叮嘱了一下守门的小哥。

可是呀!那天男孩只空欢喜了一场。女孩回了老家,并没有来。

哎!如梦如梦,是空是空,万千心思一梦空。欢喜过后醒来时,只凝眸处,又多了段怆怆情愁。

那夜,他喝的很多,醉的很沉。

21年元旦,男孩再去上海时,女孩已经搬了家。

他不知道她地址,她也不告诉他,他只一个人在车站广场上,等了一夜。

那天过后,在一起的第九个年头,他俩彻彻底底分了手。

附一

悲痛

本该宿醉的夜呀!他却躺在野地里的草坪上。

本该宿醉的夜呀!他却呆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本该宿醉的夜呀!他却企图着明日突醒心依然。

四围的黑暗呀!直面着袭来,裹夹着他,重压着他。

可他呀!却是那般清晰地、真切地感受着这一切。

他未做任何反抗,甚至不屑寻求酒精的麻醉。

他只管闭着眼,享受着这一切。

末秋的萧索与凄凉。

初冬的孤寂与严寒。

宿醉嘛

就待到,待到……

嗯,下次听到她要结婚的消息时吧!

那时才能醉的不知所以,才叫难过的痛彻心扉呢!

呜呜……

悲兮痛兮!

叶落随风,心随水。行不自控,尽往虚无缥缈处。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未醉,何须醒?

凭栏独立,晓风残月,闲庭寒影。

此去,昔年良辰美景,已是虚设。

他日,便纵有千种风情,又与何人说?

千里夜江南,万里寂长空,心悲切。

2021年10月31日 江苏常州

附二

错过

初见花羞怯,年少不知意。

再见花嫣然,寒亭独相思。

冬雪覆秋叶,人经沧桑远。

又见花已谢,身悴心已去。

少女:初见花羞怯,再见花嫣然。冬雪覆秋叶,又见花已谢。

少年:年少不知意,寒亭独相思。人经沧桑远,身悴心已去。

2021年11月30日 江苏常州

附三

在干嘛

“黄昏落日余晖尽,藏原风起千幡舞”

无根之萍

随风之云

了无牵挂之人

独身

在熙攘的人群中迷茫

在夜半的楼台上怅惘

在黑暗的森林里打转

在清冷的浓雾里彷徨

在荒芜的旷野里徘徊

在大漠的黄沙中彳亍

在幽深的大洋底沉沦

在寂灭的宇宙中飘荡

在遥远的边疆痴望

痴望着他乡的姑娘

啊!

那苦苦相思的姑娘呀

是熙攘人群中的仙女

是夜半楼台上的明月

是黑暗森林里的精灵

是清冷浓雾外的暖阳

是荒芜旷野里的蝴蝶

是大漠黄沙边的绿杨

是幽深大洋底的光束

是寂灭宇宙中的繁星

纵然一切美好的事物上都有她的身影

可我却再也寻觅不到她的痕迹

悲泣

2022年5月13日 江苏常州

附四

致我憧憬过的爱情

我曾经无数次憧憬过爱情。

在万籁俱寂的夜色里,在清冷凄凉的月光下,在夜半无人的马路上,在昏黄暗沉的路灯旁。

我曾经真的无数次憧憬过爱情。

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在林林立立的高楼前。

我曾经也无数次憧憬过爱情。

在精疲力尽的忙碌后,在夙夜难眠的忧叹中,在酩酊大醉的迷糊间,在滂沱如注的大雨里。

是的,我曾经憧憬过爱情。

我希望有一个很好的姑娘,在一个明媚和煦的午后,与我相遇在某条花香四溢的小巷。暖暖的阳光柔柔地洒在她润红的面颊上,徐徐的微风轻轻地抚弄着她乌亮的秀发。那眉头上的一缕青丝,恰到好处地顺到耳夹。那夭桃秾李似的红唇轻起,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秋水明眸似的眼睛,含情凝睇地望着我。而我……只呆愣愣地痴在一旁。

在二十几岁的年纪里,我一无所有。不仅仅在金钱物质上一穷二白、工作事业上一事无成,思想见解上也是不成熟的,经验学识上更是贫瘠的。于此,沉郁迷惘的生活里,我对爱情只剩下憧憬,连憧憬都只能希翼为,在将来的某一天。就我看来,那样一份奢侈的美好,是当前的我无法承接的。

现实驱散了我心中对爱情的所有勇气,怯弱取而代之。所有点点缘起的好意,都如烈日放射出的灼眼的光芒一般,令生活里低垂着蓬乱的头的我,不敢生起哪怕一丝直视的念头来。是的,夜里默默审视自己的时候,我总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并告诫自己,我不配拥有爱情。《49日》里梅朵对关一山的那种爱,我只能羡慕。

在这个年纪里,之于爱情,于我而言,除了有一颗诚挚的心和一条低贱的命,可以毫无顾忌地为之奉献、为之牺牲外,我别无他物。

正如我认知的那样,这两件东西于生活的真实而言,是一文不值的,是茫茫人海中,没有人能瞧得上的。或者说,这漫长的一生,我没有福分机缘,去邂逅那么一个不在乎所有、纯粹无邪的,像边城翠翠一样的女孩的。

我很能清楚且深刻地认知到这一点,于是乎,我只曾经无数次憧憬过爱情。

现如今,没了憧憬,我很平静,很随和,不焦灼,不忧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拘束地乐享于当下。而生活中,我更是无限地放大对其他爱好的兴趣和追求,借以充溢曾经爱情占据过我内心的所有空间。

那些躁动的岁月,都已离我远去,我不在憧憬爱情。

在万籁俱寂的夜色里,我只享受宁静。

在清冷凄凉的月光下,我只畅饮长空。

在夜半无人的马路上,我只肆意狂奔。

在昏黄暗沉的路灯旁,我只伴书而读。

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我只专注自我。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只遗世明悟。

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我只角逐繁华。

在林林立立的高楼前,我只奋发向上。

我不否定爱情的美好之处,也不羡慕那些甜蜜相拥的恋人,我只佩服人们对爱的执着,也由衷地为那些终成眷属的人随喜高兴。

于我己身,清心去欲,离苦得乐,证悟空性,只求超脱。哈哈!

2022年6月3日 西藏拉萨

附五

妄想

回望过往,多是随心随性。所谓随心性行事,实奈放逐自我,未有拘戒自己,造如今恶境。读李叔同,恍然有所顿醒,做此文,以自观,明心志,见真意,笃行之。

晃晃华年逝,青春不再。于己,未有戒,多放纵,一事无成。于家,未尽责,少关问,不肖子孙。于学,浅尝辄止,遇难则退,未坚持,未深究,一无所知。于友,无心未诚,无音疏远,独世一人。于爱,失之不复得,有悔空悲切,不悔心淡然,非是良人,稍幸不负伊人。

残年将尽,岁渐寒。孤灯未息,夜已深。轻衣薄衫,赤足凉鞋,独立楼台。月明星稀,静空寂宇,心归何处。

浑噩、茫然,上下求索,不曾明心知志。漂泊、浮沉,他乡故地,皆未安身束足。

清山空寂寥,红尘多喧嚣。蓦然回首,已于世多年。昔空留恨,今无所得,将不知何往。夙夜忧叹,呜呼哀哉,吾亦废朽,几同废人矣。

风过叶落,秋萧索。霜降寒来,冬寂寥。山寺三宝安身处,凡尘芸芸众生苦。夜自凭栏望,孤月皎皎,疏影横斜。向来世人贪生梦,不知所为。吾自独爱醉清风,不知所求。

是了,是了,俗梦三千,不及一日禅。竹杖芒鞋,衲衣素食,守戒修律,避世断俗,清心去欲,求道向佛。

“毁形守志节,割爱无所亲,弃家弘圣道,愿度一切人。”

心自归去,不复来兮。

畏逃之,做避世之念。随心志,求无上真谛。多不释,不作所为缘由。

2022年12月11日 贵州贵阳

附六

随记

行至空道上,孤鹜独自归,斜柳梧桐残阳红。

寒亭依如故,枫叶几度秋,冬风不止人不休。

何去,何去,为伊相思心逝去。

也罢,也罢,我自零落我自飘,我自凄凉我自笑。

2022年12月24日 贵州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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