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的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一阵阵蒙太奇式的幻像又刺激着他的大脑,彷佛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体将他团团围住,纷繁错乱的感觉让人一阵阵眩晕。随即他的耳朵里流出了一股股粘稠的,发出奇怪气味的液体。赛维乌斯吓坏了,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帐篷。此时帐篷里充斥着成年男人特有的汗臭味和如雷的鼾声。融入群体的状态让他稍微有了些安全感,但也不愿意吵醒睡着的战友们,因为他不想被大家嘲笑成胆小鬼。虽然他确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也很清楚,其他人除了认定他是神经病以外不会有任何同情他的想法。他只能蜷缩在床的角落里在惊恐中沉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叫醒赛维乌斯的不是军号,而是路边犹太小贩驱赶牲畜的叫骂声。一只公牛好像不甘于即将遭遇屠宰的命运一般,发出一阵阵哀鸣,而犹太小贩则用鞭子一下下抽打到公牛的背上,用鞭声打着节奏喊着:“蠢牛,快走!”听这个口音应该是从加利勒亚来的。接着,又有小贩叫卖起来,“新鲜的鱼喽!今天刚捕的新鲜的鲱鱼喽!”不过赛维乌斯可没兴趣,他吃惯了家乡特有的小墨鱼和蛤蜊。不过当他还打算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杂乱的声音再胡思乱想一阵的时候,却愣住了。
“等等,我是怎么知道他们在卖什么的?”赛维乌斯诧异的想到。的确,当地犹太人说的叽里咕噜的语言不是他几天就能掌握的,说实话,他也没有那兴趣去当一个语言学家。可是,今天早晨怎么就全部听懂了呢?真是邪门了。
赛维乌斯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从不提前起床的他急迫的穿上破旧的军鞋,从帐篷里面伸出头,竟似乎本能的用犹太话问道:“鲱鱼怎么卖的?”这个来自推罗的苦命的小贩一时惊呆了,他蠕动了几下嘴唇,试着发出一点声音。在尴尬的气氛僵持了几秒钟后,小贩终于稳下心神,他没有想到一个罗马士兵是怎么能够说出如此流利纯正的犹太语的,他本以为赛维乌斯是犹太人,可是赛维乌斯暗红的罗马军装内衬直接把这个牵强的推论否定了。“对,对不起,把您吵醒了。”小贩有点心虚的说道,很显然,这个靠贩鱼为生的人并没有多少和罗马士兵交流的经验。“如果您喜欢,我可以把这筐鱼送您。”赛维乌斯并没有真打算要买条鱼,而且也懒得做饭,随后他挥了挥手,带着歉意的眼神看了小贩一眼,把头缩回了帐篷。
军号声响起,赛维乌斯终于意识到自己能够听懂当地人说的方言,而且还可以很自然的用这种方言进行交谈,内心里有了一丝兴奋和期待。在去操练场的路上的第三个转角处,他习惯性的抬起头朝西望去,那里有一间布店,一个美丽的女孩,应该是老板的女儿,有时候会在店里帮忙。她褐色的头发藏在明黄色的头巾里,粗制的灰色长裙被一条绿色的腰带恰如其分的点缀在腰间,呈现出年轻女性特有的纤巧和活力。他每一次凝神望去,都看到女孩柔和的侧脸和挺立的腰线。不过女孩对他的回应很冷淡,至少在他看来是,每当眼神接触的时候女孩那犹如星光般闪亮的双目随即垂下,丝毫没有反应。他心里很失望,但他也清楚当地百姓对罗马驻军天然的仇恨。不过他对她并没有丝毫恶意,甚至都没有任何以欲望为基础的想法。只是这个女孩隐忍的温柔与不自觉间透出的清秀总会在瞬间让他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稍稍颤动那么几下,仿佛童年在家乡的田园中嬉戏时母亲呼唤着回家吃晚饭时那一刹那的感觉。
就在他若有所失的奔赴操练场的时候,突然大脑的深处浮现出一片咸腥味的海水味,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徘徊在他的周围,在其中仿佛融入了同类,充盈着一丝满足的安全感。他们在日光照耀下愉快地转着圈,感受着阳光带来的能量。接着一声断喝却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远远看见百夫长正和队长争论着,“......不可能......”,“一夜之间全部消失......”,“野兽......”,在他们严峻的表情和只言片语中赛维乌斯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氛围,果然士兵到齐以后,百夫长严肃地说,昨晚监狱的守卫全部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了一滩滩粘稠的血水,而昨天他们抓捕的四个奋锐党人留下了三具无头尸首。“监狱里其他的囚犯并没有伤亡,目前已经被控制在审讯室。你们今天要负责看守住这些囚犯,确保不再发生任何差错,上级已经派人前来调查。”
审讯室外,赛维乌斯清楚的听到了皮鞭的抽打与监狱里其他犯人求饶的惨叫,让他惊讶的是,在严刑拷打下,竟然没有哪个犯人承认自己昨晚看到发生了什么异样,难道事实真的如他们所说,这一切发生的事时候悄无声息,无人察觉?赛维乌斯内心疑窦丛生,正当他和盖尤斯心不在焉地靠在围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的时候,脑中突然响起了一句话“新结合者,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不,我没有杀任何人,我只是分解了他们!”
赛维乌斯瞬间愣住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感受到了讲话者的方位,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颈后弥漫开来,好像那个凶手就站在他背后狠狠地盯着他一般。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正是昨天冲他大喊的奋锐党人,他立刻冲进牢房大门,看到地上一团团的粘稠的液体和无头尸首,心中充满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知道那个人今晚一定会再行动。
入夜,赛维乌斯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始终萦绕着白天感知到的凶手的话语。分解了他们?他是人还是魔鬼,抑或是野兽?粘稠的血水,诡异的无头尸首,赛维乌斯喃喃的对自己说道,这简直就是魔鬼的地盘,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诡异和疯狂,为什么国家要来占领这片荒漠?为什么他们要背井离乡来到异邦人的领土打乱别人的生活?
突然,远处隐约传来一声声人们的惨叫,那是城门的方向。同时城门负责警戒的士兵的军号声凌厉的划破了夜空。军队立刻拉响了紧急集合,每一个人在睡梦中被惊醒,不满的牢骚声充斥着营房。忙乱中只听到队长在大声的督促着大家加快速度,因为城中巡逻的士兵可能遭遇险情。赛维乌斯心想自己的感觉果然是对的,跟随众人冲出了营区。
这时在城门方向隐约可见火光,营区附近的老百姓也好奇的走出家门,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正在排列队形的罗马士兵。“都给我滚回去!别凑热闹!”百夫长冲他们怒吼道。赛维乌斯却听清了几个当地老百姓在说什么:“这是上帝的信使来拯救我们了!”
等大队人马赶到时,城门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夜间站岗的士兵已经都不见了,地上依然和监狱里一样,留下了一摊摊的血水。两次奇异的袭击已经拉动了每个人的神经,每个人都清楚此事肯定不可能不了了之,必须查明真凶军队的士气才能稳定。
赛维乌斯心里觉得应该把自己知道的一星半点儿信息告知长官,否则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下一个遇害的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为了不至于被长官认为是胡说八道,赛维乌斯决定利用自己懂得当地百姓语言的机会到街头巷尾打听消息,尽量汇报的有根据一些。
次日,他吃完午饭就走出了营房,来到一家小酒馆坐了下来,仔细的听着周围食客的交谈。
“你听说了没有?昨天晚上城门遭袭了!”
“什么?不是前两天监狱刚刚出事了?”
“是啊,罗马人的好日子到头了!我听说这是奋锐党人干的,他们中有神派来的复仇信使!”
“嘘,小声点,没看见旁边有个罗马士兵吗?”其中一个人使了个眼色,撇了撇一旁默不作声的赛维乌斯。
“我看你真是被这群罗马强盗吓破胆了,”对方讥笑道。“他们懂个屁!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赛维乌斯不禁莞尔,他忍住转头看这两人的冲动,装作不知情一样品着杯中酒。
“复仇信使是哪路好汉,之前不是听说奋锐党人被诛杀的差不多了吗?近期怎么突然活跃了好多?”
“哈哈,你可能不清楚,据说奋锐党新加入了一个奇人,号称上帝的信使,来帮助他们反抗了罗马暴政的。昨晚的事肯定也是那个信使干的,我们很快就能从罗马人的魔爪中解脱了。”
复仇信使?赛维乌斯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手抓住了旁边说话的那个人,狠狠地说道:“什么复仇信使?大庭广众之下谣言惑众,该当何罪!”
被抓住的人又惊又惧,他哆嗦着求饶道:“长官大人,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真假啊,您就当我乱说的,我再也不敢了!”
“你是听谁说的?乖乖招来我就放你一马,不然现在就把你押回军营严刑拷打!”赛维乌斯威呵道。
“是,是城西开布店的西门。”
赛维乌斯陷入了沉思。开布店的?难道是她的父亲?他整个人呆住了。
赛维乌斯从内心深处不想她和所谓的奋锐党以及眼前这一切恐怖蹊跷的事件发生任何关联。他快步走着,不一会走到了布店门口。
“请问是西门先生吗?”赛维乌斯试探着问道。
“是的,您有何贵干?”这个年近半百的老板目光闪烁着久经商场的生意人特有的狡黠说道。
“不好意思打扰您,但是有些事我需要向你求证一下。”赛维乌斯故意顿了一下,“有人指控您散布谣言,说您知道什么复仇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