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问母亲：人长大了，是不是就老了。我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在我小小的世界和大脑里，被母亲苍老的面容和已经灰白的头发塞满。我从没有见过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似乎从我一出生，她就是那样，像一棵经历了多年风雨的大树。
我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许忧伤，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的声音突然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回答：人长大了，他的世界也就变大了。接着，她的眼角扫过一丝兴奋，转头看向我说：当然，你的权利也就变大了。我高兴地跳着跑开，嘴里喊着：我想长大。
时隔多年，当我以一位母亲的身份站在时间的荒原里时，一股说不上来是悲伤还是喜悦的思绪涌入我的心头。回头望，那些曾经的自己在荒原的边缘若隐若现，我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过去的自己，在嬉笑，在顽皮地撒娇，在课桌前读书，在无人的房间里偷偷摆弄自己的头发，我看见她在深夜的笔记本里写关于一个情窦初开的爱情故事，我还看见她在第一个离家的夜晚哭泣，我看见她和一个男孩子牵手，幸福洋溢在他们年轻的脸颊，我看到她披着婚纱，我看到他们的生活渐渐地有了争吵。
那些细小的碎片在我的眼前不停地碎裂再重现，直到我看到眼前的自己，她就站在我面前，暗淡无光的面容，不再闪烁的双眸，眼角被一堆深浅不一的纹路包裹，她前额的头发有些少，可以清晰地看到裸露在外面的头皮，仔细看，她的鬓角有了白发。
她还是爱笑的，只不过，总感觉笑容里有一丝丝抹不去的忧愁，我想和她好好聊聊，可是她一副闭口不谈的样子，她从我身边划过，我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问：长大是为了什么？她并不回答我，而是熟练地在我身后忙碌，就像她已经和现在的生活融为一体，她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动作娴熟地在锅碗瓢盆之间游走，不一会功夫，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就上桌了，随后，我听见开门的声音，一个大男子将书包轻轻地放在门口，她在里屋招呼他赶紧洗手准备吃饭，随后，她将一位老人扶到桌边，她脸上堆满了笑意，眼神里是泻不开的关爱。
她动作轻柔地将那些特意烹调的食品放进老人的碗里，她认真地听着男孩子讲述发生在学校的趣事。夜幕开始降临，她独自坐在橘黄的灯光里，手里的书在瞌睡中一点一点缓慢地向下进行着，她在等晚归的爱人回家，厨房里是早已备好的晚餐。
这一刻窗外窗内都寂静无比，我问：长大是什么？她抬起疲惫的眼睛，说：长大就是责任的升级呀。她将身子向后靠，做出一副长谈的架势，她说：“小的时候，我总盼望着长大，盼着有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可是，等我真正地长大了，有了主导生活的能力，我才发现，很多事情并非我所能主导的。直到有一天，生活里的很多事情压得你喘不过气，你想要放弃，想要逃离，最后却无处可逃，生活把你困在里面，并没有给你开门的钥匙”。
她说，我要工作，要照顾上了年纪并腿脚不好的老人，我要记得在孩子进门前准备好晚饭，我要照顾喝醉酒的爱人，她说，我的一天被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填的满满当当，每一项任务看似并不重要，可每一项任务都非同小可。
我问：那你后悔吗？她笑着回答：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即使你后悔，但你也永远无法拽住时间在你的生命中前行的脚步，你无法阻止岁月的刀子在你脸上雕刻出不同的花纹，这就是生活，这也是成长。
我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六岁的儿子问我：成长是什么？当时，我正在忙乱的厨房里，实在无法抽身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就随口说：成长就是快乐的叠加，成长就是幸福的叠加，等你长到像妈妈这么大的时候，你就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
他呆呆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疑惑。其实，我想说，成长无法言说，那时一个过程，每个人的都不同，或快乐或悲伤。成长是得到并伴随着失去，成长也是从单纯到成熟最后再回归到单纯的过程，成长不是数字的叠加，而是收获的叠加，你最终会在原野上收获一个自己，虽有太多不完美，可是，她真切地活过的样子，告诉你，这一切都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