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和老同学聊起往事,说到高一时语文老师曾在隔壁全班面前点名批评我——「年少轻狂」,我听说后心中愤愤不平——年少不假,哪里轻狂?
现在回想起,老师用这个词评价我,我倒也没得委屈,当时的我岂止轻狂,简直就是放浪。
不过那时的我们都是轻狂的,我们扫一眼留的作业就丢在一边;我们尽情嘲讽着学校教条的规章制度;我们在晚自习关了灯狂欢。总而言之那时我们唯一想的就是打破一切束缚。
那年的女生都抱着玛丽苏小说,幻想着未来某一天在掉落迷之物体后与自己高大帅气又温柔多金的白马王子相遇。而那年的男生们则都捧着厚厚的《乔布斯传》,幻想着未来就在我们掌心,我们站在山顶如同现在站在讲台上,振臂一呼就能改变世界。
我们对女生们冒着粉红色泡泡的梦想嗤之以鼻,我们年轻的心脏在荷尔蒙冲击下,幻想着乌云满天、电闪雷鸣,灰烬飞扬如雪,抛弃了儿女情长的我们,驾驶千万钢铁洪流滚滚向前碾压一切,碾碎那些泛着粉红色的泡泡,碾碎一切针对我们的哂笑,这才是男人的浪漫。
或者是仗剑走天涯,独闯魔窟,勇斗恶龙,剑锋之下血肉模糊,大战三百回合后提手将剑从恶龙的喉咙中拔出,带出血溅三尺,喘出一口浊气,然后站起身来衣衫褴褛地走向墙角瑟瑟发抖的公主,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这也同样是我们心中男人的浪漫。
这种情怀,用我们现在的语言来说,叫作「中二」。
那年的我们就是手拿书本与光剑身穿白衣与铠甲的中二少年,飞驰在教室内,走廊外,操场上,飞驰在恬淡生活的幻象里,飞驰在自己美好的梦想中。一切都如同青春时该有的样子。
我们以为自己就是漫画中的主角,于是奋不顾身。
直到幻象如肥皂泡一样破碎,瞬间爆裂的雾滴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影,嘲讽着我们当年的不自量力。我们终于从恬淡生活的幻象里走出,不得不放下不切实际的幻象,不得不面对冰冷的现实,不得不相拥告别各赴南北,聚散依依。
我们脱下校服,甫知原来那些被救出的公主最后都嫁给了帅气多金的王子。曾经的理想变成了脑海里残存的回忆片段,只有在夜深时才小心拿出,仔细擦拭,慢慢品味,闭上眼睛,任陈年滋味在舌尖上翻滚、融化,渗到身体的五脏六腑、四经八脉,每一条血管,每一个毛孔。
那些年少时的梦成了朋友间聊及黑历史的素材,「我哎你知道吗我高中时候可中二了,天天不着个调。」说完大家便继续忙碌,为了苍白的未来而努力着。
直到我在脏乱闷热的寝室中无意翻出高中时写给未来自己的信。信中有一句——「我不知你是否觉着现在的我幼稚,我只是希望,多年之后,你不要变成你曾经厌恶的模样,不要忘记你曾经的梦想。」
顿时热泪盈眶。
我回想起,曾经的我在吹牛后也曾夜深不眠,即使头痛也要抓起笔思考,只为了回击那些从背后投来的轻蔑目光。轻狂,也是要有资本的。
想来,我们自诩成熟,其实不过是被习俗磨去了棱角,变得世故而实际了。我们自以为不再中二,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刻奇,迎合主流价值最终变得平庸,而我们在成长中抛弃了的,恰恰就是我们唯一值得引以为傲的资本,那颗不甘平庸憎恶拘束不屈不挠奋不顾身不停跳动的少年心。
「你就是那个夸下海口扬言要杀了我的小子?」恶龙站在我面前,四肢着地俯瞰着我,坚硬的鳞片覆盖着丑陋的面庞,它咧开嘴笑了,「就凭你?」,口鼻中咸湿的恶臭喷在我的脸上,蛇一般细长的瞳孔里满是不屑,我从它的眼中看到自己倒影,站在它面前小得可怜。
我脚下蹬地飞身跃起,右手撑住它鼻梁,一个反身从恶龙头上翻过,平稳地落在恶龙的背上,趁它没来及起身将我抖落之际一手抓住它头顶的犄角另一只反手将剑插进恶龙的喉咙,滚烫的血液喷射而出,顺着剑流到我的胳膊上。
恶龙应声倒地,躺在温热的血泊中,眼神里还满是惊讶与惶恐,我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还是同样的渺小,可我已经击败了它。
没错,我曾三更眠无论严寒酷暑每天苦练剑法打断五把剑打坏七只木偶只为击败你。我曾五更起不管刮风下雨每天苦练弹跳磨破十双鞋蹭漏二十个沙包只为击败你。
我所有的努力只为享受这一刻,我注视着它已经失去生气的眼睛,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是的呢,就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