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一声,躺在床上的顾凌栩咳出了一口血。公子心中一惊,不好,莫非自己开的药没效果?如此猛劲十足的药力竟丝毫无法减缓毒素扩散的速度。
正在此时,任飂一个箭步冲到了顾凌栩的床头。只见顾凌栩眉头紧锁,嘴角的肌肉不时抽搐着。这死小子,病成这样了,还是只会咬紧牙关,自己默默忍着。任飂想起小时候跟眼前的这个死小子打架,每一拳出去,拳头就像落到了瀑布里,那力量直接穿过水流被化为无形,在他惊讶之余,甚至还无法从这死小子脸上看到半点愤怒。想来自己跟别人打架从不吃亏,可偏偏跟这死小子打架讨不得便宜。毕竟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管他拳头什么感觉,先多出两拳再说。虽说自己出的拳不少,可止不住喊疼的是自己,这老脸可丢光了。死小子的拳头砸到身上真是要了我半条命。我一度怀疑这死小子外面裹了一层石头皮,石头皮里面包的全是水。
任飂正盯着顾凌栩的嘴角出神,想到这石头做的死小子此刻躺在床上昏睡,心里真不是滋味。看他咳出的血沿着嘴角流下来,想去帮他擦了,却迟迟伸不出手。这时,顾凌栩的嘴微微张了张,任飂立马想到这小子应该是渴了,便一个转身准备去拿水。刚跨出一步,身后传来一身呢喃。
“瑶儿...”
任飂缓缓神,确信自己没听错。不对啊,自己从小跟顾凌栩一起长大,不见他跟任何女子有过接触。这死小子不仅外皮是石头做的,心估计也是石头做的。街上遇见漂亮姑娘,连眼珠子都不带转的。真不明白他是真无欲无求,还是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这一声叫唤,算是验证了我多年来的猜测,果然这小子不近女色都是装的。肯定是背着我找姑娘去了。这死小子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时候想的居然不是我这个患难兄弟,而是个不知哪里来的露水情缘。想来我真是生气。
不对,这名字……
任飂一抬头,发现那位绿衣女子的眼睛睁得宛若圆盘。看来人家姑娘也听得真真切切。不过恍然间,这位姑娘便恢复了镇定,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对狗男女!竟然瞒着我。等死小子醒来,我定要讨个说法。
又是那片熟悉的竹林,顾凌栩闻到了那股散着茶香的竹子土的味道。心中这片竹林一出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阳光穿过竹叶散在身上,一股暖流流过全身。这里的太阳真暖,这是顾凌栩第一次认真审视这片竹林。为何此次置身于竹林感觉完全不同以往?之前一直着急地在竹林里绕,怎么都绕不出来。可此时内心却无比淡然,自己对竹林里小路的每一拐每一绕居然比公子府里通往厨房的路都熟悉。要知道,那条通往厨房的路,蒙着眼睛倒着走都没问题。
这竹林也是奇了怪了。不过往常那摄人心弦的琵琶声今天却没了。真是可惜了我这个粗汉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如此高雅的艺术。边想着不由得摸了摸下巴,想学着儒雅之士摸摸小胡子。不过既然我没有胡子,那就凑合凑合,摸摸下巴吧。
这异乎寻常的触感是怎么一回事?我竟摸到了胡子!我试图咳了咳,理了理思绪,然而脑子一片空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那几声假咳中饱含着中年男子特有的沧桑?是的,沧桑!
难道现在的我是多年后的自己?!
真是越来越无法理解这些天自己的遭遇了。
继续沿着小路前行,不知道绕过了多少个弯,眼前出现了一座竹桥,桥的对面有一间小竹屋。我不由地走上前,穿过竹桥,走到竹屋前。我轻轻用手推开竹屋的门,这门做得很精致,让我推的时候不忍心用力,生怕这竹门会碎。我这脑袋都怎么想的?竹子那么坚韧,又怎么会碎!随着门渐渐推开,眼前有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个酒壶和两个倒满酒的酒杯。看到酒杯,一条腿就迈进去了。还没等另一条腿迈进去,顾凌栩就呆立在门口。桌子旁边的床上坐了位身穿新娘服饰的女子,女子听到声响后,取下了遮在眼前的红盖头。
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这位女子记忆中从未谋面,却又如此熟悉。
女子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顾凌栩从未见过如此幸福的神情。
“栩哥……”
这女子是在叫我?腿怎么不听使唤了,开始带着整个人朝女子走去。还没喝酒,脸怎么就开始烫了,腿还有点晃,周围的墙有点转。走向女子的这短短七步路,每一步都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跨出三步,嗖的一声,一阵亮光从窗户穿过,直直地朝着那片红色飞去。
我看到鲜血喷射出来,最后四步路我几乎是飞过去的。我看着不停从匕首边流出的鲜血,一阵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巨大悲痛在身体里开始蔓延,每到一处便以摧枯拉朽之势炸裂。她还笑着,笑着看着我,我将她搂在怀里。她透亮的眼睛干净得像一汪一层不染的湖水。我在这片湖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倒影挂了两行泪。
“栩哥,其实我都知道,虽然你一直瞒着我,但我从未有过片刻的后悔。”
“我知道。”最后我艰难地答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