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度熟悉的那些地方,都是我们为方便起见,在广袤的空间标出的一些位置。它们只不过是我们有关当年生活的无数相邻的印象中的一个薄片;对某个场景的回忆,无非是对某个时刻的惋惜罢了。而那些房舍,大路,林荫道,亦如往日的岁月那般转瞬即逝。”
这是《追忆逝去的时光》的最后一段话。几句言语传达的厚重,消散了前面细致入微的文字,带给人的迷茫感与昏沉感。在读书的时候,这一狠心信念由内心世界向外部世界,朝着发现真理的方向不断推进。继之而来的是我参与其间的情景所引起的种种情感。
在失眠的人经历的无数个失眠的日子里,失眠者的脑海里,究竟发生过多少戏剧,恍恍惚惚中,又有多少矛盾的念头,闪过脑海。凝视着黑暗的时候,她们在想着什么?那份思绪的来由是什么?
对于“我”来说,独在异乡作客,迥乎寻常的举止,记忆犹新的晤谈,夜的静谧中浮现的灯下告别,规程前方等待着的温馨和亲情,都让我心绪难以平静。回忆中闪过的那条小路,被镌刻在记忆之中,已经很久很久了。
一个人睡着时,时光的系列,岁月和星辰的顺序都围着她。而惊醒之后,两个世界的碰撞,会让人沉浸于深深的不适感。
午夜,是很多人梦正憨甜的时光,而对羁旅的病中人而言,正是被病痛发作惊醒的日子。惊醒之后被黑暗包围着的时候,世界上存在着一些人,会回忆起童年的不幸,比如“我”,又在思想里,重又体验到了被姨公一把抓住鬈毛的恐惧。
“我”尽量说服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到明天就会忘掉的。“我”让自己拼命去想明天,想将来,指望它们能像一座桥那样,载我过前面那吓人的深渊。。。
回忆是盘旋的,错综的。
回忆里的回忆,是一种偶然的过去。就像科尔特人的信仰一样:我们失去的亲人的灵魂,被囚禁在某个低等的物种。而破除魔法的方式,是碰巧经过他们,让他们认出我们。 往事也是如此。 偶然的过去隐匿在智利所不能及的地方,在某个我们根本意想不到的物质对象之中。即使误物毁人亡,它们更有柔弱,更有生气,更形而上,更恒久,更忠诚,它们就像那些灵魂,有待在我们在残存的废墟上去想念,去等待,去盼望,以她们那不可触知的氤氲,不折不挠地支撑起记忆的巨厦。
在回忆里,我寻求过爱。恐惧,使我想要寻求慰藉。回忆中的童年,需要找到我的一个精神支点,就是妈妈的怀抱。“我”,渴求妈妈的关注,妈妈的吻,妈妈的拥抱,似乎已经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每晚,妈妈的晚安,是“我”入睡前必须要吃的安眠药,否则,“我”就会陷入焦躁与不安,怕除了我以外的人,裹挟着我深爱的妈妈远离我们。
这种痛苦,是与被爱的情感俱生俱灭的。在被爱的情感出现之前,它就会飘忽不定,朦朦胧胧,无所不在又无所归依。然而说不定某一天,或者以后的某一天,它就归于一种情感,或是对父母的依恋,或是对同伴的友爱。
在回忆里,反思会不自觉地产生。姑婆欺负外婆,作为男子汉的“我”,却躲在房间里抽泣。见到苦难和不平,“我”选择了跟成年男子一样,闭上眼睛不看它们。年少时,“我”所需要的那份能催化眼泪的孤独,是由于懦怯。 童年的时候, 我只看见外婆跑来跑去,侧过脸看天空,却不曾知道,让外婆最伤心的是身体羸弱,前途堪忧的我。
在回忆里,思想会不自觉地被展开。外婆把她对万斯的了解,浇灌进来人身上,赋予它生命。而我意识到,我们的社会形象,是他人思维的产物,不是只消像逐页翻看一本招本细则或一份遗嘱那样就一目了然的。 经历过的人,并不能完美地评价。而在道听途说中,多少人被“相距”甚远的人,贴上了应有尽有的标签。
在每个人的身上,原以为会永久存在下去的东西,早就毁于一旦了。新的东西又矗立在哪,衍生出许多无法预期的新的忧愁和欢乐,以致旧时的悲欢变得邈远而茫然。
当曾经坚持的“信仰”,被击碎。很多人,哭的很难看。成了一辈子伤疤的阴影,却不能正常宣泄。当忧愁被看作一种过错,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而不被承认为一种疾病,很多人连痛快地哭泣的权利,都需要偷偷地行使。
在可怜的女帮厨身上,“我”注意到的是她沉甸甸的肚子。就像临终的人的思绪,往往会转向死亡实际的,痛苦的,隐晦的,内省的一面。死亡向他们显示,让他们严峻地感受到这一背面,是一个无力承担的负担,一种渴饮的需要。 有意识的回忆根本无法保存往事。回忆里的时光,就像照片一样,已成了一种机械的表现手段,被打上的除了世俗的烙印,还有功利的烙印。
生活的不安,不满意,在生活中的踟蹰徘徊,惨淡经营,苦苦寻觅,让我想在“我”的卑微生活和真实王国之间架起一座桥梁,而这座桥的根基是文字。“我”怀着自信和喜悦的心情,扑在作家的书页上哭了起来,就像扑在失散多年的母亲的怀抱里一样。
山楂花丛,稠腻的香味。槐花树枝,香甜的气息。稚憨,乡态可掬。
姑婆,外婆,外公,父亲,母亲,奥黛特与斯万,西尔贝特与阿尔贝蒂娜......
我在回忆中,为每个人配上了各自的特征,赋予了每个人一个传奇的故事。就在那个公园的林荫下,我见到了回忆中的每一个人,她们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我在旷野失望而茫然地寻寻觅觅。她们早就消失了,可我还在空空落落的道路上追怀旧事。树干威严,仿佛在宣告这里已经杳无人迹。我很清楚地意识到:在现实里寻找记忆中的景象,是不可能的。我一度熟悉的地方,我深爱的人,都随着岁月转瞬既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