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第一记所记乃沈复与妻陈芸闺房之乐。何如也?“因思《关雎》冠三百篇之首,故列夫妇于首卷。”
芸者,沈复妻者也。“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惟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姿态,令人之意也消。”虽有美中不足,但姿态,亦令沈郎神往矣。
林语堂先生称芸为“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余读罢第一记,也甚有此感。芸既不失闺闱女子之温婉贤淑,又不缺男子胆识与气量。
芸“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芸之聪慧,可见一斑。已为沈妇,能“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
后沈复受父命,受业于武林赵省斋先生门下,与芸分别三月。“每当风声竹院,月上蕉窗”,沈“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生知其故,”即致书沈父,出十题而遣沈暂归,“喜同戍人得赦”。既归,“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夫妻之情,恩爱如此,真是羡煞旁人。既已成婚,然仍似蜜恋。问世间能有几对夫妇,几双情人儿如沈复陈芸!
芸后与沈同居于“沧浪亭”避暑。夫妻趣事亦生于此地。芸“因暑罢秀”,终日伴沈郎“课古论书”,“品月评花”。问沈郎“各种古文,宗何为是?”(宗:尊崇)后就诗之道发议,“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此处指杜甫,李白)言表心性,盖芸亦活泼,潇洒之人。其二人生活细事之乐常溢于言表,余不才,无力巧思构言,力呈其趣;亦限于篇幅,未能一一道尽。倒愿诸读者赏观原文,亦可领略原著之美。
后逢神诞,沈郎为众友所邀,观“花照”。“花光灯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归家向芸艳称之。”芸为女子,不能往。沈郎怂芸女扮男装,随夫共赏“花照”之美。芸终“就范”,着男装以出,与沈郎互称表兄弟。虽为女子,倒也洒脱,女扮男装,只为与夫赏“花照”,倒让人真觉可爱。
芸有可爱玲珑心,亦有仰仗天地华宇辽阔之愿。沈郎往吴江吊唁钱师竹,芸私谓其曰:“吴江必经太湖,妾欲偕往,一宽眼界。”既随沈郎登船,见太湖,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生不能见此者!”由此亦见芸胸怀之广,容天纳地。其为夫纳妾之事足见此言。
书中未言芸为夫纳妾之由,余只知此乃芸主动图之。芸意欲为夫纳得貌美且韵存者,沈郎自是无意,奈芸自图之。后见浙妓温冷香有女,名唤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心甚喜之,以为合意者。芸虽喜憨园,却也不强人所难,先是邀园叙话,探明其心,再表己意,真乃仁善。园亦心无他属,愿入沈门。余甚惊,芸娘竟有此气度,主动为夫纳小娘,后园被有力者夺取,芸竟以之死。
此记言尽芸之可爱,亦托沈郎相思之情。世间似芸者,能有几何。芸之俏皮,婉柔贤淑,令我心驰,同为女子,余自羞,未及芸为人之趣之一二分。盖如朱奇志为序中所言,“与《红楼梦》大观园中的女儿相比,芸比黛玉柔和,比宝钗淡雅,比探春体贴,比湘云豪爽,比妙玉多一份人间烟火;与当今时尚女郎相比,芸多了一份内涵,一份古雅,一份矜持”。芸集众人之长而避其短,身为女子,余亦心慕之,何况男儿,芸当是男子心中梦中情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