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6年我高考结束,在填写志愿的时候,没有按照家中长辈的要求去报医学院,而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
我在志愿书上只填写了一个志愿,专业也只写了一个,并且选择了不服从专业调配,也就是说,如果没能被第一志愿录取,我就考不上大学了。
当时家里的条件根本不允许我复读,当时我的想法就是破釜沉舟,考不上自己喜欢的专业,就直接找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这样还能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
然而此次我是幸运的,如愿以偿地等到了EMS,接到通知书的瞬间,心脏狂跳,感觉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
过了一会之后,我才兴奋地把通知书交给家里的长辈们看。
对此,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姑姑们一致认为,我没有按照她们的想法去报医学院,这样她们老了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就不能跟我沾光;而外婆家这边的亲戚则是真心为我感到高兴与自豪。
2.
先给大家说一下我的家庭状况吧。
我父亲是一名煤矿的普通工人,工资不算高,而我母亲是一名临时工,一个月二百多元工资,而且还不一定每个月都能有。
外婆是一个非常慈祥的老人,从小把我拉扯大,这都是为了不让我的母亲太累。从小就在外婆家长大的我,过得非常开心,虽然同学们都有很多零花钱,而我两天只有一毛钱,但依然很开心。
在我高二的时候,外公被半夜打来的骚扰电话吓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嘴巴歪了,检查之后说是得了脑血栓。
得了病的外公有些与平时不一样,会犯糊涂,上市场买菜的时候,经常忘记等商贩找钱,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有时候干着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的外公,每次我从家里要回外的高中上学的时候,他都会想都不想地往我手里塞钱。我知道他病了需要钱来买药,为了不拿这个钱偷偷溜走,结果刚走出一栋楼那么远,就听到外婆在后面喊我。回过头去一看,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眼前的场景是外婆搀扶着走路有些不协调的外公,外公的手臂一直都是伸着的,而他的掌心里紧紧地攥着皱巴巴的纸币。
外公出于一种病态,做什么事情往往已经不受大脑支配,完全是凭借内心下意识地去做。我看到他这个样子,赶紧跑过去抱住了外公举了很久的胳膊。
我清楚的记得外公当时的表情,脸上有些抽出,肌肉一动一动的,我知道他是有话要对我说,可是他被病魔弄得说不出来,只能干着急。
我哭着从他手里拿过了那张皱巴巴的纸币,是一张二十元的,虽然只有二十元,可在我眼里,它比五百万还要沉重,这是一个患病的老人,省吃俭用攒下的。
看我拿了钱,外公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不太协调的笑容。我知道他怕我在外面念书会吃苦,想让我吃得好些,可他不知道,这二十元让我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反之,奶奶家因为有两个大龄未嫁的姑姑在家里主事,并且我父亲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就导致我和母亲也不是很受她们待见。
小时候的我,一直都有一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每次去奶奶家敲门,都要过好久,并且还要经过多次“审问”确定身份之后,才能给开门。
直到有一次,是奶奶家里来了其他亲戚,我敲门的时候不是姑姑开的门,而是“不知内情”的亲戚,一听到是我的声音,就直接开门了,没有经过以往的“三堂会审”。可能是由于来不及准备吧,我就已经进来了。
当时我看见奶奶正在着急忙慌地往抽屉里塞着什么东西,而我正好闻到橘子的香味儿。由于年纪小不懂事,开口就说:“我要吃橘子。”然后姑姑就说哪来的橘子,这孩子真是的。处于孩子的本能吧,我就去奶奶之前关上的那个抽屉那,打算找橘子,还没等我碰到那个抽屉,手在半路就被姑姑打回来了。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害怕去奶奶家,感觉那里是一个很恐怖的地方。
有时候赶上逢年过节,出于孝道,父亲只好强迫我去奶奶家,为此我没少委屈地哭,然而这并改变不了要去奶奶家的命运。
3.
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就是外公,因为我的母亲是家里的老大,外公身体又不好,能在他还清醒的时候,有一个晚辈考上大学,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果然,当我把通知书拿到外公面前的时候,他竟然半边脸肌肉抽动了一会儿,之后竟哭得像个孩子。
一时半会儿的,谁劝也没用,他一个手拿着我的通知书,另一只如枯树般满是老茧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很痛,真的很疼,然而知道他是开心的哭。
我当时也许是因为拿到通知书而激动,也许是因为手被抓得很紧,也许是看外公哭心里难受,记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了,反正就是和外公一起,用一个姿势哭了半小时。
由于我们这边考大学都要办升学宴,请家里的亲朋好友来一起庆祝,顺便收一点礼金。当时我还记得,有一个老太太我不太熟,她是提前一天过来的。见我就说没合计你能考上大学,我当即就不开心了,一句话怼回去,从来没想过我会考不上。
升学宴的当天,奶奶家那边的亲戚来的人很少,都是让其他亲戚带礼金过来的。我记得那些姑姑们一家随礼500元,叔伯每家200元,而外婆家的姨和舅每家都是1000元。
到了开学的日子,由于我的父母没怎么出过远门,而且办事能力也不是太好,就只好拜托舅舅送我去上学。
4.
啊,锦州!一个我向往的美丽城市,第一天住的旅馆,第二天才去报道。吃饭的时候被老板娘的方言逗得不行,锦州人说话的时候会把最后一个字的音往上挑,而且发音还会拐弯。
大一的时候寝室有八个人,很是热闹。我们寝室都是来自于辽宁省的,有葫芦岛、抚顺、瓦房店、丹东以及我沈阳。
大家开始的时候就没有任何隔阂,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到了大二的时候,五一放假回家,假期结束之前,我去外婆家看了一下二老。外公身上系着买电磁炉送的黄色小围裙,在厨房炸刀鱼呢,而外婆则在旁边指挥。尽管外公把刀鱼炸得胡的胡,碎的碎,我还是很开心。
看到外公在下厨,我打了声招呼就去车站了,另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我和外公见的最后一面!
到了七月份,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我当时正起大早去图书馆门前排队。因为临近考试,自习室的位置比较紧张,想要有一个安静的自习座位必须提前去排队。
那一天我也和往常一样,五点多起床洗漱,然后吃点早饭就跟同寝室的同学们去图书馆排队了。背了一上午的马哲,就觉得心里发堵,一上午一道题也没背下来。
郁闷的我有些想要把书给撕了,突然就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斜上方的棚顶注视着我。那种感觉就像是外公的眼神,这种感觉一瞬间就消失了。
我很无奈,学不下去那就回寝室睡觉吧。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还是睡不着,就是闹心。于是我往家里打了电话,那时候都是座机,我家只给我一个人买了手机。
我小姨接的电话,我就是和平时一样,问一下家里人都好吗。结果那边小姨说话的声音怪怪的,我问她笑啥啊,后来发现不对,不是笑而是在压抑哭声。
任凭我怎么问她就是不告诉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把我急的赶紧挂了电话,之后打给了姑姑,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关系好坏了。姑姑疑惑的问我,怎么没回家啊,你姥爷死了!
晴天霹雳,难怪我一整天坐卧不安。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吧,一个多月前外公不是还在炸刀鱼呢么,这怎么就……
听到这个噩耗以后,我来不及和导员请假,只是匆忙的让同寝的老三帮我和导员说一声。打车来到火车站,坐最近的一趟火车赶回了沈阳。
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的眼泪就没停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根本不受控制,这一路有不少人看我,而我已经没用心思管那么多。
后来我才知道,是外公不让母亲告诉我他病重的。因为脑血栓行动不便、上厕所的时候外公摔了一跤,断了两根肋骨不说,断了的肋骨还扎破了内脏。
这是我刚回学校没几天就发生的事情,而外公唯一说出的几个字就是不让告诉我,怕耽误我学习。
在当晚我坚持给外公守灵,一整夜和姑姥姥也就是外公的亲妹妹聊了很多。她告诉我外公临终前,大家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或者还想见什么人吗?他一直摇头。
家里人都知道他关心我,姑姥姥就问外公,难道不想见婷婷吗?外公对她们说,我能看见她在学习呢,不要去打扰她……
我写这些并不是在编故事,而是把我的真实经历记录下来。三年前我的外婆也去世了,死于癌症。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再早出生几年,早点完成学业,挣钱好好孝顺他们。
今生我最大的遗憾就是,疼我、爱我的外公没有花过我一分钱,我没有对老人家尽一天的孝道,他生病的时候我没有在床前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