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时候,忽然,远远传来一声冗长的蝉鸣声,知知知了……
这是今年听到的第一声蝉叫。夏天是来了,天气还不是很热,今年农历多个闰六月,所以还没真正热起来。夏至过了四日,古谚说,夏至之日鹿角解,又五日蜩始鸣,又五日半夏生,古人说的不假。
走出门去,雨又在淅淅沥沥的下了。梅雨时节的雨水不知是从哪一片海带来的,竟有那么绵长。像是失去情郎的女子在春闺里,凄凄惨惨的哭,想起先前种种,低下去的嗓音,又哽咽了。
这一只蝉,与我,隔着一个池塘的水,不知道在哪一棵树的那一根枝条上伏着,孤零零的一只。我朝对岸望着,想找寻它的安身之处。岸边四散着几棵树,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四棵杉树,两相挨,两独立,差不多的高度,倒插入云霄;一棵杨树,树枝敞开,一侧枝丫伸向池塘,这几天雨水敲打,最后一滴雨水压垮了下面的枝干,(一串串的果实变黄了,叶子也黄绿黄绿的,没有生意;)一棵苦楝树,倒是盎然,在前年被砍去了不少枝丫,今年又郁郁葱葱了,微微地斜向水边,雨水的冲刷反让叶子格外葱翠,绿得油光发亮,到底是给唐僧师徒晾晒过经文的树,树枝虽已被压弯了,仍是没有折断身板。曾听闻,蝉(禅)最爱于苦楝树上,如此,还是有一定缘由的。没准,这一只蝉也就在这棵苦楝树上。
这一只蝉,刚出来就开始欢唱,它要整个世界为其见证,而在多年前它从一粒卵孵化成若虫,掉落地面,钻入大地栖身,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独自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地上,日月轮回,四季交替,春花、夏日、秋月、冬雪,这么久的岁月,它就在黑暗里走来走去,是否一直在等待着天亮。寂寞会将岁月拉长,黑暗会使方向迷失,无声会让神智崩溃。但是,作为一只地下的蝉,既然选择了远方,它的心里便有光亮,此处的艰难和阴暗就像是一种磨练,一个苦行僧的自我修行。身体虽是束缚,灵魂却是自由。
尚未遇见清风,尚未抚摸阳光,尚未目送晚霞,尚未攀爬高木,尚未放声歌唱,我怎舍得在坚守了已大半生命历程的黑暗里放弃自我,放弃对那光与热、高与远的追求,放弃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呢?
这一只蝉,第一个从泥土里爬出来,雨天湿树林的晚风将它唤醒后,它拨开周围的泥泞爬出大地,破土而出后,它又不停歇往树上攀援,它用力蜕去经历了年岁干枯的黄色外壳,终于蜕壳而羽化了,它展开双翅,飞往更高处,迫不及待的歌唱起来,要向全世界宣告它的破土重生。
古时,骆宾王曾在《在狱咏蝉并序》中写蝉,“声以动容,德人以象贤。故洁其身也,禀君子达人之高行,蜕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灵姿。候时而来,顺阴阳之数,应节为变,寄藏用之机。有目斯开,不以道昏而昧其视,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其真。吟乔树之微风,韵姿天纵,饮高秋之坠露,清畏人知。”(此序诗人做于患难之中,自清正却遭官场言论诬谤而陷于囹圄,望沉冤得雪。)
蝉栖于高枝,饮秋露,不食人间烟火,不因道路昏暗而不明其视,不因世俗浑浊而忘其本质,使人感叹其高洁。
雨下大来了,蝉鸣声低低沉沉的落下去了。等到天晴,它将重新大声热烈的鸣唱,对着广阔的大地鸣唱,对着浩瀚的天际鸣唱,对着当下的所有鸣唱,从六月的夏季到九月的秋季里,要将在地下的一年又一年积聚的沉寂缄默,演奏成生命的蓬勃欢畅。
这一生纵使大部分在黑暗里度过,纵使在阳光下的日子很少很少,我也要活成最热烈的样子,这是我对生命的虔诚和纯粹吟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