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收拾老屋旧物,墙角里发现了一只麦篓子。这是一种草编农家用物,是过去夏收季节用来装运麦穗的。多年不再使用的这件老物件,落寞地呆在房子一角,装着一些早就不用的杂物,已经渐渐朽烂。
这件“老古董”,见证了老一辈的艰苦岁月。过去,入夏收麦,大麦、元麦的穗头,是用双手一把一把捋扯上来的,麦篓子专门用来装载麦穗。看到它,便想起我那擅长草木农具和家用物品制作、手艺出众的爷爷。
爷爷每一年的农忙,总是从大年正月初一下午开始的。当别人正月打牌喝酒聊八卦时,他要通过自己的一双手,把全家春夏要用的农具和用物,收拾得妥妥当当。其中,最重要、也是最费功夫的,便是装麦穗的草篓子。
制作麦篓子,需要使用好的材料——上等茅草。海边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家里的许多农具和盛放东西的用物,都是海茅草这廉价货担纲唱主角。
入冬,爷爷就要寻觅上好的茅草,为搓绳子、押麦篓子做准备。他所选择的茅草,茎秆粗壮,茅尾颀长,绕指柔顺,富有韧性。每年冬天,有草贩子从门前大路上经过,贩卖专门用于制作农杂用物的上等茅草。也有的年景,爷爷和邻居相约,到四十里外的海边,典地买草,自己斫下运回。海茅草大部分自家留用和转让,用来做饭烧火,其中最好的留下来,专门用于搓绳子、押篓子。
爷爷先把茅草泡进水里半天,让干草吸足水分。然后,便找出他常用的一柄木榔头,一块树根垫礅,一下一下、一把一把地把茅草捶打软和。这捶草下的功夫,因茅草的用途不同而有所区别。搓绳子用的,要捶打得相当和顺柔软,在巴掌心里,能随心搓成细绳。而用于押麦篓子的茅草,只能稍稍捶打,让它保持一定强度和韧性。过强则不好折弯,制作困难;过软做好的草篓子无法站立,盛放麦穗时无法使用。草篓子的制作,真正的功夫首先在这捶草上。
到了制作阶段,爷爷就在一根胳膊粗细的匀称木条上,钉下一排竹钉,做成“帘栔子”,然后再把做麦篓用的经绳,量好长度,绕上小砖块,作为紧勒茅草的重垂,挂在两边。
接下来,爷爷开始分别编织麦篓子的底坯和帮坯。他每次拈出五六根茅草,一把接着一把,拉着吊着砖块的细绳编紧压实。小半天功夫,便有一片草帘子编成。待计划中的草帘片全部编好,拿出一种叫做“鱼穿”的大铁针,穿上细绳,将成片的草帘缝缀起来,再绞缀上较粗的绳系,一个牢壮巴实的麦篓子便大功告成了。
初中毕业时,学制改革,我们半年没学上。爷爷眼看着我升学无望,便想让我跟他学做麦篓子。他对我说:“‘羊癞疯学三分,过河不要给渡船钱’。我会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庄户人家吃饭的家伙,祖宗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你必须会做。这些学不会,将来不知道怎么讨生活吃饭呢!”
可是,当年我对做这种活儿,根本缺乏耐心,毫无兴趣。对他的劝说,当然也就置若罔闻。爷爷对此十分无奈,只能连连摇头叹气。后来村里办的高中又招生了,阴差阳错地把我也收了进去。这一来,爷爷才不再提及学做麦篓子的事。
爷爷早已作古,如今我在电脑上敲下这样的文字,是为了让九泉之下的爷爷得到一些安慰:虽然我至今不会押麦篓子,但现在,即使在农村种地,也无需用麦篓子盛放麦穗了,农用机械已经能把整车厢装满的麦粒,径直拉到场头晾晒,爷爷引以为傲的“屠龙之术”,还有留着他手泽的“作品”,已经成为孙辈文字里的永久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