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最爱吃我做的瑶柱饭,来自家乡的新鲜瑶柱,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干香菇,一点儿酱油,这就是我自创的瑶柱饭,一款被戏称为即使失业了也可以维持生计的饭食。说是自创,其实秉承了闽南人对于饭食的喜好,那就是,把食物之精华融入米饭中,让饭粒儿在吸饱水的同时吸入各种食材的鲜味儿,混合而成一种独特的味觉体验。《舌尖上的中国》推荐过泉州的萝卜饭,里面这样介绍:
小时候,在家乡的很多节日,会做这样的饭,当地俗称咸饭,多用糯米做成。混合着肉菜和海鲜香味儿的米饭油光软滑,饭还在锅里蒸着,香气已经浓得化不开,提前叫醒胃里的饥饿。咸饭出锅后,外婆会炸点儿花生米,点缀在金黄色的米饭上面,油亮香脆而颜色鲜艳的花生米像标题一样把米粒儿间的所有美好提炼出来,也吸引着小孩儿们把碗里的饭吃干舔净。
在那个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美食用来标识不同的节日。过年蒸年糕、元宵节做滚汤圆、端午节炸面粿、七夕煮咸饭……我最喜欢过年蒸年糕,因为这个制作过程是最盛大的而繁复的。一般提早两三天,就要把大米和糯米分开泡好,十几斤的米在家里大大小小的盆里泡着,最先预示着新年的热闹劲儿。泡好的米捞出来,去找老城里最原始的那种糕点店,用一人多高的机器打磨成粉,回来平铺在一米多直径的簸箕上晾干。
等到蒸年糕的前一天,外公会把家里平时不用的瓷缸和土灶拿出来。蒸碗糕需要发酵,当天清晨,看发酵差不多开始生火启炉,一旦炉子启了,就要有专人看着,及时添柴。
一般那一天,我也会早早起床,冬天的早晨很冷,可是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我的脸被映得通红。一层一层垒起来的蒸笼冒出缕缕烟气,抬起头来看烟雾中白炽灯散发出的黄光,在昏暗的老屋中,和火苗呼应着,成为最温暖的存在。
以至于几年前有一次去供热厂,看到锅炉里燃烧的火焰,听着炉膛里噼噼啪啪的声响,我都觉得有一种别样的柔情。
我们那边的年糕种类很多,一天里从早蒸到晚,要蒸好几种,先是碗儿糕,一块一块用杯子盛着,杯口像开花似的自然分瓣,咬下去微微有弹性而带着清淡的甜味儿;接着是甜粿,这是一种在糯米里加入糖的糕点,蒸出来以后切成块儿,再裹着鸡蛋液下油锅炸,又甜又香软。最后是萝卜糕,把萝卜洗净磨成糊状,加入大米磨成的粉里,和成粘稠状再放到蒸笼里蒸。蒸出来同样要下锅炸,外焦里嫩,唇齿间有萝卜的清香。
蒸好的年糕一批一批再放到圆形的簸箕里晾着,有的送亲戚,有的作为祭祀的贡品,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家里都可以闻见年糕香味儿。现在因为工作原因,每年回家都赶不上蒸年糕的那几天,但是一闻到满屋子年糕的味道,眼泪也总是要流下来,那是整个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美食,定位着节日、定位着童年,也定位着家乡。中国的美食讲究各种不同食材的混合,用一加一大于二混合出来的独特味道彰显不同地域的民间智慧。闽南最有名的是海蛎煎,新鲜海蛎混入和好的红薯粉里,再加入葱花、鸡蛋或者紫菜,搅拌均匀下锅炸,出锅后的海蛎鲜嫩,包裹的薯粉酥脆、油炸过的葱花爆发出诱人的香味儿,再加点儿甜辣酱,油而不腻,甜咸辣脆软滑口感多样。
然而我最钟情的,还是夏日里的豆花。一到夏天,走街串巷的游商挑着担子拉长了吆喝。每到烈日炎炎的午后,我都竖起耳朵等待这样绵长而抑扬有致的声音,待它远远地飘来,就拿着搪瓷缸子冲到门口,伸长脖子等待着那声音的由远及近。
卖豆花的人用一个薄薄的略带弧度的铁片撇出一层层豆花放进搪瓷缸子,热热的豆花撒上糖,甜甜的入口即化。我喜欢用舌头捕捉它极致的细嫩质地,感受它慢慢滋润干渴的喉咙。豆花真是奇特的美食,夏天喝了解渴,冬天喝了也觉得温暖。听说做豆花非常麻烦,为了在午后最热最畅销的时候挑出来卖,凌晨两三点就得起来干活儿才能赶得上中午做出来。
后来做豆花的人越来越少,我现在也去一些品牌豆花店,但是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种感觉,也许,参透了辛劳付出的,就算是美食,也会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如今在北京,我去粤菜馆永远不会忘了点萝卜糕,也会去搜寻各种闽南小吃里的海蛎煎。朋友不理解我总是点各种不正宗的小吃,我告诉他们,有时候我需要的不是多么讨好舌头的美食,而是可以唤起回忆、乡愁的寄托。你现在筷子间的每一味酸甜苦辣,也将被定格成味觉上的记忆,将来重新唤醒这段记忆的时候,或悲或喜,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