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32岁这年铁了心要跳槽，我并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究竟会不会、或者什么时候去法国。一切源于2017年8月，在老东家拿到最后一期培训生奖金那天起，发誓此生绝不在此退休，而后结识新东家，电光石火之间过五关斩六将，职业顺利更上一层楼(literally)，新东家的入职培训，却是在巴黎。

年过三十，并未感觉【欧陆培训】是一枚多大的福利，盖因这把年纪，一方面也并没有什么公司不派我去我就没法去而我自己又很想去的地方；另一方面，行走世间，愈发觉得，重要的并不是你去了哪里，而是与谁。譬如我，就从未觉得“无限风光在险峰”，而是秉持“穷家富路”的基本原则。尝与友言，人类费这么大劲爬到食物链顶端，居然也还有人时时刻刻想要回归自然，真真令我费解。

人心是这世上我最愿意研究的东西，其险峻严峭远胜名山大川为甚，其曲折幽微亦较急湍暗流多矣。而以人类在地球求生存，对自然的反抗与改造，虽明知殊无一点作用，却仍孜孜不倦，是我所热爱的生命的力量。对城市夜景的热爱，亦颇来自于此——以工业化对抗原野，以电气化对抗昼夜。荒蛮与黑暗，是人类进化路上的天然敌人，城市的夜景，是最为体现人类之明知不可为却迎难而上，虽知必败而仍勇进之典范了。

因而自己的gang，无论爱人，密友，都与我share同一个理念，那就是，无论去到哪里，要去看当地的人，当地的吃，街头巷尾，风土民情。

在这一点上，巴黎其实并非我的第一选项，对于法语区文化，我几乎一无所知，并不能relay。不过，得知行程时，第一时间想到，一定要带胖子一起去。这厮的二外是法语，又是音乐剧的死忠粉，读巴尔扎克和雨果。但最最重要的是，飞国航，我又可以蹭他的贵宾厅了【雾】。

工

来新东家面试之前，猎头尝试打动我的时候，曾这样向我推销：这是法国资产最大的银行，相当于我国的农行，在法国是非常有势力的，只是在中国做得很稳健，虽然这么多年了，但一直没有积极扩张……

下飞机的第一眼，在廊桥上，我：这LOGO好熟悉。……不对，等一下。这尼玛是前东家的广告啊。

OK, so you are the world’s local bank我原谅一个英国港资银行在世界各地主要机场铺设广告了。

但是猎头你替我解释一下机场ATM是BNP的酒店旁边看到第一家支行是Natixis的又是怎么回事。

（新东家的小姐姐们：是这样的，我们势力大到并不需要打广告或者开分行。我：你们意思咱在法国就跟人民银行似的呗？）

与前东家肥肠tech的培训不同，这个所谓的Wel Tour主要是大部门内部的各小team给自己打广告。新东家或许由于铺点虽广但扎根不深的缘故，培训中心的分布并不像疯行那么localized，世界各地新入职需要走这条线的员工都统一到巴黎培训。也是因此，这里集中了全世界各地的同事。

法国人的随性，从给我颁发的培训邀请函便可见一斑：

而就这样，法领馆居然也把一年多次给我签了。

接着我发现他们在名单上又把我的国籍写成了KOREA，我特地发了邮件去更正。当时我还略有点生气，觉得他们对亚洲人民忒不尊重。直到我看到了瑞士RM的名牌。

小哥你脾气也太好了还给这帮傲慢的法国人画了一个国旗。你说就冲法国人民这德性样儿，你们法语区的人还闹独立干啥？

整堂课四天里的二十节session，都是英文沟通，这里就很能看出各个地区人民的语言能力了。第一天中午大家互相认识的暖场午饭上，俄罗斯来的哥萨克就向我身后的波兰小哥兜搭：哥们儿，你说俄语吗？

波兰小哥：哦，我学过的。

哥萨克又转向另一边的乌克兰美女（她曾想过进modeling，请自行想象她的外表）：你呢你呢。

乌克兰美女：呐，咱俩的语言本来就很像呀。就可以互相听懂，虽然我并没有学过俄语。

哥萨克欢欣地：哦那我们应该有一个俄语联盟嘛！

我（在哥萨克背后）：I really don’t understand why guys from Moscow always try to establish a union amongst Slavonic people.

每个国家地区的同事行事作风也很不同。韩国sales便说，他头天晚上到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坐了四站地铁来培训中心认门。阿尔及利亚RM跟乌克兰美女纷纷赞同并说“我也是我也是“的时候，我只能在旁边擦汗，说，我，虽然住在走路十分钟的地方，但是，我今天早晨才来的，而且我走错了三个门，才找到培训中心。

每个国家的人，笑点也都不一样。

比如我想波兰小哥就大概没有明白我为什么在下雨那天看着他带的长柄雨伞瑟瑟发抖。——KGB跟毒雨伞之类的故事大概也就是社会主义学过半吊子国关的段子手比较热衷。

再比如韩国sales有天对我和乌克兰美女说，我昨晚去逛书店了。

我：你会法语啊？

他：不会啊。

我：那你买的哪门子书。

他：哦这里有一家专门给韩国人开的英文书店。

我：【沉思

其实虽然session安排得紧张，但由于我是平行跳槽，产品部分，并无甚新鲜可谈，甚至因为陈老师的歌里那句“你品尝了夜的巴黎“，我还特为此填了个词。

市

谈及对巴黎的第一印象，我跟胖子发表过一句十分星式的感慨。

巴黎的咖啡馆，就像东京的无料案内所一样多。

But it's true.

新东家有位老板（当然，法国人），对我说过，我不太理解星巴克的运营模式。你们坐在屋子里面，对着一大堆人喝淡如水的美式，那有什么意思？我们法国人喝咖啡，一定要是街头的咖啡馆，抱着小杯的espresso，对着外面看来来往往的路边行人，这才是生活嘛。

——让我也想起从前亚太那位functional的，同样是法国人的老爷子。每次我们问他喝什么，他一定会说，triple shot espresso.

后来到了巴黎，才明白，这些法国人对咖啡的执念，是真·其来有自。巴黎街头每一个路口，几乎一定有一个咖啡馆，也一定有排排对着外面街道的座位，仿佛专为观光人生而设。

走前一天，特地找一间面对着街道的Cafe，吃一个午茶。除却店里老爷子态度不好，吃食跟饮品倒还真心喜爱。

到巴黎的季节，也是我最喜欢的秋天。随便感受一下这几天的天气吧。

由于本是工签，巴黎一周中，白天也只有一个整天的时间，四处游荡，我又都浪费在左岸艺术区的闲适光影中，连探访名人故居的兴趣都欠奉。实则内心戏是，假如与新东家缘分长久，自然有再来之际，而如若分手便在不远处，短时间内，也并不会想要再来，倘或为了可能的时日无多而走马观花，未免有违我三十岁以后让自己随心所欲的那枚flag。

旅行不是目的，尽管我不爱别人评价我是个“有趣”的女孩，宁可做个“好笑”的灵魂，做个“折腾”的成人，但，打卡，也太无趣。

巴黎街头行走，也难免要有文艺心大起的时候。

某天晚上，外出觅食未果，返程经过一栋旧屋，昏黄的路灯在绵绵细雨中呈出雾蒙蒙的光晕，略有煤气灯的质感。正值盛年的英格丽褒曼，在那部《煤气灯下》里面，对质一幕的爆发，是难得的情绪外露。不管是《爱德华大夫》还是《美人计》，她表达情绪的方式，总是一副端庄典雅中端着的紧绷。

——跟加里格兰特对戏的这些女演员里还真是觉得就是褒曼跟他没有太强的cp感。可是格里高利派克偏偏就有。啊，他那年清雅隽秀青春风华的爱德华大夫真是激发所有女人母性的扮相。

最后一天培训结束时，从campus一路溜达回酒店，中午正好的阳光下，一个姑娘从阳台窗上探出半个身子在浇花。

瞬间联想起的，是Age of Innocence中，结尾处Archer已是华发绅士，随儿子造访巴黎。其时May因病去世多年，Ellen也已与公爵分手，重返欧洲定居。Archer与儿子谈起往事，惊讶地得知，原来May和孩子们，一直都知道他的这段情。他所以为的隐瞒，是他给予的诚恳；而让他以为这是一次成功的隐瞒，是妻儿善意的保护。

儿子送他到Ellen楼下，微笑着离开。Archer坐在街心花园中，拄着手杖，抬头望向Ellen的屋宇，恍惚间，看到她在窗口探身出现，音容笑貌一如往昔，风姿绰约不减当年。再一眨眼，也只是侍女浇花，玻璃反射光影。下一幕，Archer站起身来，沉默地离开。

纯真年代之所以是Innocence，在于每个人都不意因一己私欲去伤害他人，也从未恶意揣测。如果世俗小气些看待已长眠地下的May通过儿子之口宣诸丈夫的这段真相，未免有些“所以官宣怀孕是为了不动声色地挽留”的味道，而其时几乎已经冲口而出要坦白心迹并破釜沉舟的Archer，也的确正是因此打消了私奔的念头。多年以后，他在面对这段剖白时，完全可以认定这是一个manipulation，而冲冠动怒。可是他没有。May在明了他的心意的时候，也可以将此当作一个砝码，一个手段，一个挟制丈夫的办法。可是她亦没有。至于Ellen，全剧中最令我潸然泪下的一段表白，莫过于那句，I can't love you until I give you up. ——离开才是我对你的爱，如果留住你，那是我亲手毁了你。

因为每个人，都是为了爱。Archer并非爱着Ellen，就对May不存怜惜，May也并不会因为Ellen与未婚夫有情，便恨之欲死。那份人心深处的柔软与纯真，仍然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是要到多年以后，才明白正值盛年的Michelle Pfeiffer跟Winona Ryder对双女主的诠释，完美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界。风韵，成熟，独立，智慧；纯洁，柔韧，忠诚，真挚。重要的是，两位女主，骨子里的坚强，是这个操蛋的世界里，女人们生存的至宝。

人

爱不爱一个城市，于我，仍然是要看同谁去。同行人给你带来的体验，于我永远可以override风景，这也是我之钟爱西安跟天津的缘故。【手动狗头】

与胖子up to this day十一年的感情，六年的婚姻中，两人对于生活，最大的一致就是享受。吃糠咽菜可以窝在家里，出门在外，可不能亏待自己。

如果不是二十五年的发小，又有谁能够在工签第一时间提出地接要求并厚颜无耻地表达了要去疯马的想望？

当然，发小本人还是hin正直的。两口子均出自巴黎高校的他，四人食了一份人均150欧元的米其林餐厅。八道菜却仍然要用面包蘸龙虾汤汁填饱肚子——胖子发明了龙虾泡馍吃法，却是出人意表地好吃。

中看，中吃，但绝不管饱的法餐。

也只有亲生的发小在给你预订这种票子的时候会贴心地准备双人份premium套餐让你可以喝到香槟吧？

3号那日，有一李在WB上at我，提醒那是我们的婚礼纪念日。说起来，与新老板是相隔一整年的同日入职，又与首席伴娘夫妇是相隔一整年的同日婚期。从来想不起这个日子的胖&星夫妇，本来在这日也是打算匆匆掠过的，互相打了个嘴炮就完事。结果胖子突然惊惶地给我发了一个信息，说他的钱包可能丢了，内中有几百欧元，跟身份证。沮丧之情尽管再三克制，仍然溢于言表。我回到宾馆翻找，亦未能找到，最后一线希望也断绝。

为了安抚此哥，特地下班路上绕去一家非常可爱的小店，买了一只怀表状的巧克力当作纪念日礼物（题图），并提出请他吃顿晚饭，还挑了他的法国帅哥同事推荐的极佳网红可丽饼店家。

的确是风味上佳，毫不夸张。用礼物跟美食把胖子哄得重新喜笑颜开，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酒店——此胖子瞬间从角落里找到了钱包，并开心滴向我挥舞：哎呀，我就觉得丢不了！

我：姓刘的你还我礼物跟晚饭钱！

然而无论如何，与爱的人一起，在巴黎，或者在任何可爱的地方漫步，是令人愉快和舒适的。一晴一雨，一花一叶，街头巷尾，市井酒肆。十数年相伴而得的心意相通，其融情宁洽，直是千金不换。

归途的飞机上，与他没选到邻座，而只得前后。十个小时的航程中，数次起站，看到他瘫在椅中，也要忍不住伸手去捏捏他的脸跟肚子。是与所爱之人在一起时，即便是新来老病，懒于上楼，仍然是，一丘一壑也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