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职人】24 决不妥协的王建军
上班十多年,以前光听说别的厂的职工,因为奖金的事情去总厂找过领导。我除了上一次带着师娘一家去总厂发生的“未遂事件。”实际上还从来没有去总厂闹过。但这次不一样,我们是为了厂。
王建军走了以后,大家就跟喝着鸡血灌下一片伟哥似的,那是相当的激动。只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左眼皮一直在跳,说不上好坏,人,也没有大家那么激动。和我一样保持淡定的还有梁国锋。看着他阴沉的脸,和不离手口的烟,总觉得他比我还更有想法!
下班以后,路上,家中,我一直在想,明天见到领导,我应该第几个说话,应该怎么说。出头鸟王建军是当定了,我需要顺着他的话说,再搭配上义愤填膺的表情,我们的立场是统一的。只是,我要不要做第二只出头鸟呢?给父亲去电话的时候,我打消了这个想法。我虽然赚的不多,但在这个四线城市还能勉强糊口。尤其是现在父亲住院,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少了一份开支是不行的。我又看了看在旁边对着一盆酸菜炖粉条吃的正香的刘芳和孩子。明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强出头,万一被领导盯上,再重点“照顾”一下恐怕饭碗不保啊!
我们约好是明天七点半在总厂办公楼门口集合,所以我早早躺下了,其实也睡不着,一直用手机百度着钢铁形势,还有行情预测。上面各种专家众说纷纭。
乐观派认为:国家裁剪了不少不达标的钢企,国内钢产量下来了,就变向等于扩大需求端。能存活的企业所占的市场份额就大了,开春以后用于建筑业的钢材肯定看涨。
悲观派则表示:国家经济在去杠杆化进程中,泡沫胀的越大,也就越危险,真到爆的时候就更猛烈。楼市就是最大的泡泡糖,现在投进去的人,就相当于跳进了天坑里。很多搞地产的开放商都是打肿脸充胖子,自己盖的楼,一摆好几年都卖不出去,怎么可能再进钢材,继续开发楼盘呢!还有供给侧改革之下,许多钢材替代品将应运而生。对冶金行业都存在不小的冲击。
还有一派是忧虑与积极并存的千山绿水派,他们的观点是从环保角度出发,再结合当前国家的政策提出的。总体来说深得我心。
随着国家环保力度的加大,许多大排放的企业只有两种选择。第一,加快转型,重点是快,慢了都不行。这一点从去年很多钢企纷纷下马就可以看出来。
第二,就是宣布破产。理由也很简单。在工业化发展和生态化建设方面,广大人民更倾向于后者。
针对于第一问题,经历了2015年钢材市场低迷,行业化大整顿之后,整合的企业大而不强是不争的事实,但大有大的好处。因为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一个国家的支柱型产业首先必须规模大,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历史的洪流中屹立不倒。
青山绿水派还提出:重工业绿色发展原则,紧跟时代潮流。降低排放,同时实现产品转换升级。未来不是做大做多,而是做精做尖。要像箭一样扎进市场,深入市场。为未来众箭齐发做准备。
最后他们还预测了2016年的钢铁形势:国家进一步加大去产能,去除高污染搞排放企业,不仅是要还祖国一片绿水青山,更是要淘汰许多落后产业,倒逼现存企业发展,让他们自动走上供给侧改革的正途,同时也是残酷的征途。预测中,2016年国家将进一步加大整治力度,眼里不揉沙子的决心不容忽视。但从长远来看,如果能挺过这几年,跟上时代化进程,未来钢铁一定会重振雄风,再度成为国家支柱产业。
我扒拉着手机,看得是喜忧参半,再一联想起赖以生存的厂,更是忧心忡忡。要快,要加速转型,要在环保上下功夫,对外还要抢占市场,产品毋庸置疑是关键啊!想想厂里又有很长时间没炼品种钢了,用糙钢去怼市场,连边际效益都没有!正在我愁眉不展之际,曹二就给我来了个电话。
“瑞子,我刚得到的消息,王建军被人打了,人现在就在钢厂医院。”
“什么?”我一轱辘身坐起,掐着手机就问:“谁打的,人抓住了吗?”
“没有。瑞子,我在去医院的路上,你……你看着办吧。”曹二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起身穿上衣服,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明天该怎么办?
深夜十点多的大街上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得知父亲病倒那天,我都是坐公交车。打车需要十块钱,还是算了吧!。将近9公里的路程我一路连跑带颠,对于一个退伍兵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一个小时以后我就赶到了医院。
院门口,曹二、大老韩和路辉,人手一部手机,急头白脸地打着电话。
曹二焦躁地说:“快来吧,兴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大老韩跺着脚说:“老惨了,都被人阉了,那小玩意儿就在塑料袋儿装着。儿骗!我看真亮儿地。”
路辉兴奋地说:“你见过木乃伊吗? 对、对,王哥现在就和金字塔下的法老王差不多!我建议你来看看,绝对不虚此行。
等他们仨挂断电话,我就问:“真有那么严重吗?”
三人一起摇头,曹二无奈道:“没办法,不这么说,人聚不齐。”
大老韩搂着我往医院里走,“这叫坏事传千里。懂吧。”
我白楞他一眼,“你积点口德吧。这他娘的是谁出的主意呀?”
三人分不同方向,异口同声:“大刚。”
我止步,问:“来了?”
路辉摇摇头:“他说他来不了。”
对着三个“遥控玩具”扫了一眼,我继续走,暗骂:大刚可够损的!
重症监护室,我与一人隔窗相望,那人躺在床上,头上裹满纱布,就眼睛,鼻孔和嘴的位置露着,左胳膊整体打着石膏,像小腿那么粗!床边还站着两名警察,一个负责询问,一个做着笔录。他看见我时,咧开了嘴,像是在笑,又像是给疼的。
“是他吗?”我盯着里面的人,提问。
大老韩目光虚晃,有些伤感,“曾几何时,也就是不了解他那会儿,我也想过,揍他。”
曹二瞪了大老韩一眼,“我倒希望此时是别人。”
路辉搓着手,发表人生感悟。“我觉着,有些人是面冷心热,看似不近人情,其实都是为了工作。”
医院走廊里,闻讯赶来的人渐渐多了。重症监护室窗前也已人满为患。大家看向王建军,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濒危物种,不方便指指点点,就小声议论着。
还有几个人把大老韩围住。
“你不是说医院要现场直播阴茎植入手术吗?什么时候开始啊?”
“是啊,趁热乎,抹点万能胶,兴许还能粘上。这医院也不磨蹭什么呢?”
“粘什么粘,要是我,正好换个驴的。”
......
大老韩被问的烦了,大眼一瞪,“给你换个螺纹钢得了。我要不那么说,你们谁能来?还真当自己是来猎奇的了。”
路辉也正点头哈腰地对着一群人赔礼道歉,连带着出主意:“小弟错了还不成吗?你们没看到法老王,可以把我打成木乃路呀。”
曹二那边人也不少,他深表遗憾地说:“起死回生!真是起死回生!刚进来那会都没心跳了!谁承想医生几电棍下去,他就活啦!”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我高举双臂,拍了拍巴掌,等人声鼎沸落至悄无声息时,就说:“其实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咱们干嘛来?不就是为明天的事儿嘛。现在,挑大梁的里面躺着呢,看那样,也就比死人多口气。明天到底该怎么办,大家总得商量商量吧。”
“瑞子,只要你挑头,我们大家肯定一呼百应。”
我瞪着赵三说:“放屁,你入洞房那天,咋不说让让我啊?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枪打出头鸟,真要丢了饭碗,你让我全家喝西北风去呀。”
大老韩直了直身子,跟声道:“我也不同意瑞子挑这事儿,必须得找王绝户那样的人。”
闻言,大家面面相觑,走后把头一低,都不做声了。
正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路辉兴冲冲地从监控室那边跑过来说,“他在里面直个给我递眼神儿,估计是相见咱们。”
我掐着腰点点头,“大伙儿再等会儿,我估摸着老王是另有安排。”
“哎!哎!哎!你谁呀?说你呢!站桌子上喊话的那个!赶紧给我下来。”一个拥有沈殿霞身材,又比她年龄稍小一些的女护士,直眉瞪眼地朝这边走来。人群立时分出一条通道。
“大家都到院门口等着,我想办法探探口风。”说完,我一高从桌子上跳下来,赶紧迎上沈姐姐赔礼道歉。
“这不是动物园,也不是你家,知道嘛。”
“知道!知道!小弟以后注意。”
“说什么呢?谁是你姐呀,我还没结婚呢。”沈姐姐推了我一把,距离拉到十步开外。我在那么远的距离,看着她指向众人道:“都出去,不缺胳膊断腿的,就别进来。”
我们这些人从医院出来,就被一辆驶来的车灯晃得纷纷遮住双眼,又眯成一条缝看过去。只见那辆奥迪A4在空旷的车场随意一停,吴瑞东就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姥姥的!”大老韩骂了一嘴,一高冲过去揪住他衣领,“说,是不是你找人干的?”
吴瑞东仰着头,从容不迫,“老韩,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也不好好想想,我是从外地调过来的,人生地不熟,也没干过什么丧良心的事,我至于嘛!”
“那你为什么提王建军当段助,又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派他去唐山学习,你心里有鬼。”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这么想,有些事情我......”
吴瑞东话还没说完,就被大老韩一个大帽拳干翻在地。他捂着鼻口,疼得眼含热泪!不一会儿,血水就顺着指缝流出来了。
“呵......呸!”大老韩不依不饶的,抻着脖子又冲他吐了一口大粘痰,“这不正好到医院了嘛,也不能让你白来。”
吴瑞东在地上擦净鼻血,远远地看了我们两眼,最后站起来对大老韩说:“别有心理压力,明天该上班上班。”说完,又冲着我们这边喊:“我谢谢大家,没有对我群起而攻之。我会把大老韩送我这一拳,转送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看着吴瑞东捂着鼻子上了医院的台阶,大老韩回过神儿来又骂:“你们都是一个土包上的鸟,装什么清正廉洁。呵......呸。”
一听这动静,吴瑞东紧走了两步,进了医院。
我们将大老韩围住,在他面前纷纷挑起大拇指。他得意地看着我们,呵呵地腼腆笑着:“你们不都说我是大魔症,是神经病嘛。我觉着吧,我就该干点对得起神经病的事儿。”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提议:“咱们得想办法见到王建军。”
孙振刚踮着脚搂着大老韩脖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看有韩哥就够使,建军那防御力太差了。”
大老韩脸一沉,正儿八经说:“可不能这么说,让我动粗行,真要说出个四五到六,那还得是老王。”
曹二转着眼珠想了一会,最后一拍巴掌,“我去找我小姨子,今儿她值班。”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也潜了进去,跑到监护室发现那俩警察还在问案情,吴瑞东就站在一边听着,我看见他鼻子红肿的像两颗大蒜连在一起,鼻孔也不一般大了,鼻梁都歪了!大老韩那算是打出了职业化水准!
一会儿,一名挂着医师牌子的女人走进监护室。曹二紧随其后把我拉到一边躲起来。就听里面说:“你们还有完没完,现在病人需要休息。无关人员都回去吧。”
结果只有吴瑞东一个走了。
曹二急了,跑过去,趴到玻璃上,对这里面做鬼脸。王建军看见以后,就对那俩警察说:“警察同志,我有比案情更重要的事情要和外面的两个工友说,能不能行个方便?”
两个警察回身一看,正瞧见曹二在那呲牙瞪眼。吓的其中一个直接就做出了摸枪的姿势。
曹二反应也不慢,抱着脑袋,瞬间蹲下。我在他身后视野一下开朗,就看见那警察拍了几下屁股,根本就没有武器。
另一名警察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又回首对王建军说:“还有什么事情比抓住把你打伤的歹徒更重要的吗?你耽误分每一分钟,都会给我们侦破造成困难。”
“我只需要五分钟,求求你们了行吗?”
两名警察面面相觑,最终离开。
我和曹二走进去,王建军示意我掏出他上衣兜的手机。我俩在一旁站着没有说话。他一连打了三个电话,看样子那边是给出了想要的答复。他挂断最后一个电话时我看见他裸露在外面的双眼弯成了月牙状。
“没问题了,明天连铸车间和轧钢车间的人也会去。计划不变。”
王建军说出了我们最想听到的答案,若不是看他那副悲惨样儿,我和曹二差一点就要击掌相庆了!
“高兴就该笑出来。”王建军发现我们眼中闪烁着激动,微笑着鼓励我们。
曹二呲着两颗黄板牙“嘿嘿”地笑了两声。我却如何也笑不出来,看着他有一瞬间我想到了好多,开始觉得王建军其实也挺好的,又觉得那个狠心的师娘反倒有点配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