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自小学习成绩不好,五年级那年亲妈又死了,不久来了个后妈,从此成绩更不好了。
长大也没多大出息,考了个技校没念到一半就出去打工,学理发,又学这样学那样,通通浅尝辄止,徘徊几年后回家乡门口超市做了个收银员,每个月四五百,走路上下班,一回家就和后妈吵。
和后妈吵也不是没理由的。后妈虽没有虐待她,但也确实没把她当亲女儿对待。比如此女去住校,后妈在买了一瓶39块钱的沙宣洗发露和9块9的飘柔洗发露时,把9块9的飘柔放进她塑料袋里,沙宣的自己用。还比如她家院子里有一处泥土蓬松,扒开一看,埋了大量桂圆壳。比如在她不会梳辫子时,后妈给自己编辫子用五六分钟,又是涂油又是沾水的,给她编辫子就用十几秒,抓几爪子,橡皮筋一绑,就成了。还有给她开家长会时,后妈会突然脸色臊红借上厕所早退,从来没坚持到结束过,回家就看到她坐在那用半根香蕉和四分之一袋蒙牛牛奶做面膜涂,很没责任心。
戏剧化的是,此女老爸也像很多后妈虐待女儿的童话里的老爸一样,迟钝得惊人。他下班后只知道外套一脱一甩,坐下来搓花生米的皮,喝几口小酒。只知道故事会什么日子到。只知道到处炫耀他十年买彩票坚持一个数字是多么充满希望的举动,因为这个数字是他年轻的时候佛祖托梦给他的。关于他的女儿和后老婆,他只知道,他们一家三个人松松垮垮地歪在沙发上看《非诚勿扰》指出孟非是歪嘴时和谐得一吊糟。他不知道他的女儿处于何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更可怕的是,每次在人前,后妈就像个好妈妈一样,煮什么薏仁莲子粥给她吃,说美容的,晚上给她盛一碗老鸭汤或者排骨汤,说滋养的。还有拿着她的试卷破口大骂时,老爸一出现她就变成担忧地流眼泪,搞得老爸以为她多么爱女儿。恶心,真恶心。但此女没处控诉。此女不能和他爸说,后妈把9块9的洗发露给她用,她说了,老爸就很惊讶,“飘柔的洗发露还不好啊?!我都是用肥皂洗头。”此女也不能和她爸说埋进土里的桂圆壳,因为老爸说大人吃桂圆补血是对的,改天他也去买一点,叫她到时提醒一下他。此女更不能说编辫子的事,老爸会用特别特别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你那几根黄毛本来就不用多梳啊,我发现你怪喜欢挑别人刺的。有时间看看故事会和读者,里面有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对你蛮有好处的,特别有哲理,特别真诚,特别……”此女觉得悲愤。有一种悲愤叫做你的苦难无人理解。
此女在悲愤中度过了小学,初中,高中时光。初中快中考时,每天要五点起床去班上上早自习,老爸叫后妈给女儿煮早饭,让她煮酒酿鸡蛋,但每次后妈都睡过头了,怎么叫她都哼哼唧唧的,不愿意起来。此女气鼓鼓,自己煮,煮得稀焦。高中时,此女读的是三中,也就是技校,学校有个学瑜伽和跆拳道的课程她特别想参加,但要交三百块钱,此女好不容易说服了老爸让掌管财政的后妈交这个钱,但老爸一出门,后妈就支支吾吾,不肯交,说浪费。此女哭翻一条街。
此女有几个同学当了护士,有几个同学考上了大学,有几个同学嫁到了大城市。此女一分析,他们无不是有个爱自己的老妈,跟在后头唠唠叨叨,她们烦起来还一顿咆哮。只有她,有个自私的后妈,只会把自己收拾得清清朗朗,有好用的自己用,有好吃的自己吃。一到关键时候她的自私残忍就露馅了,比如需要起早和破费的时候,这些本可以展现母爱的时候她通通让人很失望。此女在第一次参加同学会回来的时候,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此女泪水涟涟,“姐妹们,你们真好命,不像我混成这个样子,都因为有个坏后妈啊。”此女回家在路边玻璃上看到自己样子,竟然比后妈还老,越想越气,气得拿刀找后妈,结果在镇上的美容院堵上了她。
她的刀震惊全镇,老爸也赶来,天翻地覆啊亲。她含泪站在那演讲,比孟姜女哭长城阵势还大,全世界静静听她控诉她那个自私残忍的后妈的劣行。后妈就在那哭啊哭,委屈啊委屈:很多都是我姑娘编的啊大家别信,我滴神呐。但谁理她呢,她还是受到了全镇人拐弯抹角的谴责。此女那叫个爽。后来呢,这事过去了N年,大家差不多都忘了,此女的老爸和后妈也是。小地方的人嘛,很忙很琐碎的,很难在一件事上集中注意力太久,何况很多年过去了。此女就在继续在不咸不淡的悲愤中过着日子,嫁了个灰不溜秋的人,成了个悲愤的老婆。但很偶然的一次呢,此女在回娘家玩时,吃着后妈煮的薏仁莲子粥,晚上又喝着老鸭大补汤。此女又发神经了,哭啊哭,因为想起来后妈十几年如一日地给她住薏仁粥,给她煮老鸭汤。此女仔细回忆后妈的劣行,一个也想不起来了。好像除了9块9的飘柔,除了桂圆壳,除了不爱起早和有点小抠,后妈还是很好的后妈。还很爱美,经常也给她涂口红,眉毛间点个红点,搞得个别女同学又羡慕又嫉妒。
后妈不太好但也不坏。好像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此女看着后妈忙碌的背影,那叫个悲痛欲绝啊。此女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地恨后妈,为啥要给她煮什么薏仁粥什么老鸭汤排骨汤,为什么现在才来突然夺走她的悲愤。
此女瘫坐下去,没了这悲愤她要怎么活下去,她还有啥借口可以像小时候不用好好学习那样,不用好好学手艺,不用好好操家。妈的,特别是,下次参加同学会,她还能不能再说,“姐妹们,你们真好命,不像我混成这个样子,都因为有个坏后妈啊。”妈的,妈的。此女第一次如此想要操起刀朝后妈背上砍下去。全文完。(方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