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往事;小院,桃源……
·汪重阳
“哇,你这地方简直成世外桃源了。到了周末,假期,回来住几天,肯定得劲得很……”初夏的一天,到我乡下老家宅院来更换房子后窗户的塑钢门窗厂老板看到我家整修一新的院子后,十分夸张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哈哈,要说我老家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我的老家村庄规模很小,就百十来口人。这规模小到不能独立成一个行政村,只能成为一个大行政村下的小小村民组。小村位于丘陵地区,共有三道街,位置最低的那道街是老街,南北走向,在两道土岸中间。后来,村子向东岸上发展,又形成了岸上两道街。
我的老宅院就在老街上,门前有条小河,从北头芦苇地里流出的一道溪水,曾经长年流淌,淙淙欢歌。但现在芦苇地没了,水源也就断了。只有河道还在,但淤积严重。河道还分段分给各家各户都种了树,植被倒是茂密的很。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在河道还没干涸的年代,村北头、南头靠河边都有一口水井,水位都很高。特别是村北头那口老井,站在井沿上,蹲下来,俯首伸手,就能从井里面舀出水来,清冽甘甜。不过,现在,北头那水井早已被淤泥掩盖住了。村那头的那口水井深一点,现在也被盖上了井盖保护了起来。
几百年的记忆,也就掩盖在厚厚的泥层或井盖下了。
从北头水井往南走第三家就是我家老宅院,大门向西,前后两进,原来有临街四小间平房,中间过道房五小间平房,东屋五间瓦房。东屋后面就是高高的土岸,房子与土岸之间,还有片南北狭长的空地方可供使用。这样,我们这个老院子就分为了前、中、后三个院子。中院还曾有过南屋三间小平房,北屋一间小平房。
小时候,我们一大家子都住在这个院子里。大伯家分了临街房和中间过道房,占了前院,房子较多,爷爷奶奶也住过道房南里间。我们家则分了中间院的南屋和北屋四间小房子,我叔叔家分了东屋五间瓦房。这样,相对来说我们家、叔叔家的房子就少点,后院还挖有两孔窑洞,一南一北,作为补偿,我家要了北面那孔窑洞,叔叔家要了南面那孔窑洞。
那时候,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儿,其乐融融。我家房子不够住,我记得两三岁时就跟爷爷在一块住。后来,我们堂兄弟姐妹都长大了,房子都不够住了,就都先后在东岸上盖了新房子搬了出去。只有爷爷守着一头老牛舍不得离开老院子,就住在后院北窑洞里。
再后来,大伯家堂哥成家了,分家时分到了老街老院子,又搬了回来。我哥哥成家后,我随父母也回到了老院子继续居住。只不过,我们原来的中间院南屋已经不能居住,拆除后,把叔叔家的瓦房买下来住了进去,那座南屋就只剩下了一圈房基没动。
后来,为了让我结婚时有新房子住,父母又把原来中间院的那一间老北屋拆掉后,再准备给我在原地盖三间房子。但在打了基础后,又想起了翻盖东屋瓦房。所以,中间院留了两个房基地后,1999年,父亲又倾全部财力将东屋瓦房翻盖了一次,成为了八米宽跨度的平房。
就这样,老家院子的面貌基本固定了下来。我堂哥在前院住,我家住中间院。我叔叔家搬走后,后院实际上也成了我家的地方。
成家后,我在老家住了十年,之后搬到了市区居住。在我搬到市区居住前,堂哥也在村北坡边建了新房搬了出去。这样,老家宅院就只剩下了老父亲居住。老父亲还轮流在我家与哥哥家的院子里居住呢,我家老院子就真正安静了下来,也迅速荒凉了起来。老百姓经常说“人气”“人气”,在几乎不大居住的院子里,人气是旺不起来的。
人气不旺,荒草就会疯长。
那几年,我每回一次老家,都会对着满院子的荒草感叹不已。院子里有两棵桐树,便常让人想起“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来。而每到春节回老家过年时,我和爱人都得事先回去拔一天草才行。为了春节前整理院子少费点力气,盛夏、初秋正热时分,我都会抽一两天时间回老家拔拔草。那些荒草呀,杂树呀,在没人干扰的夏秋季节,真会长疯。
其间,我也想到过要把我的小院整修一番,最起码硬化一下地面,不用年年回来反复拔草。但是,如果自己干,自己啥也不懂,当个教师,手无缚鸡之力,真干不了。如果承包出去,一个是活儿太小,再加上进料要经过两个窄窄的过道,很不方便,所以也没有搞建筑的专业人士来承包,这事就一年一年放了下来。
再等到2019年五月份时,我家小院的整修问题又一次提了出来。
因为我们家院子南北邻居们的老房子,因为长久没人居住,都已倒塌,包括我家老院子堂哥的过道房也塌了顶。塌了还不算,政府进行空心村整,将南北院子的老房子都推平变成了耕地。特别是北院老房子推平后,地面大大高于我家院子,只要下雨就会往我家院子进水,并带来淤泥。如果再不整修,几年后我家院子就会淤积起厚厚的泥层来,包括自来水管的水表坑都会淤平。而且,位于原来后院的厕所,也因为地块整治,而被围在了土坑里,很不方便。
这样,我家小院既需要硬化地面,又要打院墙,还得重新盖厕所,但让谁承包,依然是个问题。时间一长,这个问题竟渐渐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因为老家院子这样不适宜居住,我都两年没在老家住过一个晚上了。即使老父亲在我家院子里居住,我都是趁周末回家,中午给老父亲做顿饭,吃过饭就回市区了。
这样与老家几乎有了隔阂的生活,我总觉得有点没根,总觉得自己有点漂浮。
促使我下决心进行小院整修的是,我父亲在2020春季的新冠疫情得到基本控制后,因身体不舒服住了半月医院。父亲住院期间我就发愁以后该怎样照顾父亲,特别是父亲今年要在我家院子居住。这几年,父亲虽渐渐衰老,身体还算可以,能够独立生活。我在市区的房子有点小,没法让老人来同住,实在觉得自己无能,买不了大房子。而这以后,我就不能“大甩手”了呀。我是个传统文化义工,天天宣扬“孝道”,自己这样的“孝道”又怎能说得过去呢?
我就跟哥哥商量小院整修的事,看他能不能找一班人干这个活儿。哥哥以前搞过建筑,但也是跟着别人干,没有自己独立组队干过。况且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干水电活儿,所以我以前就没考虑过让哥哥来承包这点活儿。
这修房盖屋历来是一件人生大事,在以前经济不发达时,一户农家要盖一座新房,需要攒十几年钱,还得慢慢备料。我还记得小时候为了盖东岸上的新房子,我跟着父亲在野外开采石头的情景。为了把石头从石岸上劈下来,需要放炮崩,用铁棍撬,拉回家还要让石匠来加工。那时候买不起砖,我记得我们家还在村子南头的土窑里烧了一窑砖呢。
后来,经济状况有点好转后,能用钱买的建筑用料就用钱买,不用亲手制作了,但建房时还得请左邻右舍、远亲近友来帮忙。为了自己盖房子时有人帮忙,你就得先去给人家帮忙。我记得小时候,我父亲就常去给本村、邻村人帮忙盖房子。因为盖房子是大事,主人家都会准备好“上好白面”给大家吃。我们小时候,长年都难得吃上一顿上好白面,一天三顿饭都是玉米面、红薯面为主。
所以,每次父亲去给人帮忙盖房子时,我就会跟着去蹭饭。
有一次,大概是我五六岁时吧,我父亲在邻村给人帮忙盖房子时,我又跟着去了。到吃中午饭时,大家都饥肠辘辘,没顾得上我。我看没人给我捞面条,就自己端了个大碗,拿起筷子就去大锅里捞了起来。也因此,我的童年落下了一个笑话,邻居们都知道我是个不眼生的孩子。去别人家蹭饭时,如果没人理,就会自己下筷子捞……
随着社会分工的细化,专业搞乡村建筑的队伍也多了起来,修房盖屋也不再需要找人帮忙了,主家只要准备好钱就行。即使这样,盖多大房子,需要多少水泥、沙子、石子、砖、钢筋、管道、电线等用料,也得事先算好购买到位才行。
像我这样从小到大上学,上完学就教学的人,对这些哪里懂一点呢?老父亲倒是懂,以前还一直是建筑队上带班、看图纸的人,但年纪已大,精力有限,我也不想让老父亲再操这个心了。
所以,我就全权把老家小院整修事宜托付给了哥哥,让他设计、买料、找人施工,我真的只管拿钱就行。
另外,为了行走方便,便于整修,我还把堂哥已经塌顶的过道屋五间房买了下来。原来过道房中间那间房是我家小院进出的通道,我准备把那座房子的顶全部挑掉后,再把通道改到南头,让我家小院走西南门。再把那座过道房的外墙壁重新粉刷一下,房顶用彩钢瓦盖上,做杂货仓库。
清明小长假一开始,我家小院的整修正式开始。
拆南墙,挑房顶,拆过道房南房间改通道;然后挖地基,垒院墙。东屋主房后通水不顺畅,下雨时后院的水都得经过前院流出去。现在,南院房子全部成了耕地,所以后院积水就可以直接流到南边耕地里了。但是,要把让后院向南打通,那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后院土岸塌落下来的土层很厚,不好清理。为此,我妹夫还找了一辆推土机来推了多半天才解决问题。
原来南北都有房子时,我们后院要搞建设,进料极其不方便。现在南院变成了耕地,暂时还没有种庄稼,我就可以“借借道”了。在硬化地面时,我舅舅家的表弟又借了一辆铲车来帮忙。因为地方有限,搅拌混凝土需要在街上大路边进行。混凝土搅拌好后,就用铲车斗直接把混凝土运到中间院来铺设。要是走原来的通道,铲车是不能进到院子里的,但南墙外的老院子都拆了,也没种庄稼,正好利用一下做通道。如果走原来老宅院的出门通道,就无法让铲车开进来,只能推着小泥车从街里往院内推泥,那样既能把人累坏,还会耽误工夫。现在用了铲车,150平方的地面,一天搞定,如果用小泥车,估计需要两天。
在决定整修我家小院时,邻居们都跟我开玩笑说:“整修那干啥?你在城里都有了洋楼了,还回来住吗?看来你真是有钱了啊。”我的回答是:“老家啊,我的根就在这里,怎能不回来呢?肯定要回来住的。”邻居们那样说,也确实有道理,现在搞建筑、修房盖屋确实花钱多,因为料钱贵,工钱也贵。一个能砌墙、粉刷墙壁的大工工作一天,十个小时,至少200元。干零碎活儿诸如和泥、搬砖的小工,一天十个小时至少120元钱。如果以上人员都不管饭,还得加一顿中午饭钱,10元。
这工钱听得高,并不高。
通过小院整修,我倒是体验了一把干这些体力活儿的辛劳。那天硬化地面时,因为人手不够,我也当了一天小工。从早到晚,铲泥不止,一天下来,全身溅满了泥点不说,还累得全身酸软。晚上,回到市区楼上后,根本就不愿意动了。其它时间砌墙时,有时候我也帮着搬搬砖,铲铲泥。唉,即使戴着手套,手面也都被摩擦的受不了。干了两天后,手上的皮肤就皱巴巴地紧绷了起来,好像严重缺水一样憋、燥,难受不已。
而再看看那些打工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有费力之处,也没听到人家叫苦。我们平常上班八个小时,中午还要午休,人家是十个小时,上午干半天,中午吃过饭,打个盹就要再开干,真是不容易。我这“东家”就有这样的感觉,即使一天啥也不干,只在工地上站上十个小时,也觉得受不了。更不用说再动手干活,忍受风吹日晒了。
除了有两天下雨之外,整修工程一直在紧张推进着。因为这不是什么大工程,所以工人很不固定,这个来两天,那个来两天的,工期拖拖拉拉二十多天才结束,前后连工带料一共花费约40000元。再加上购买堂哥的老房子5000元,一共花费约45000元,超出了我原来的“预算”。当然,我也不懂行,一开始觉得35000元就能拿下。谁知道实际干起来,有很多自己想不到的活儿需要干完后,才能进行下一个环节的活儿。
尽管开支超出了预期,但看到小院整洁干净的样子,再也不复往日四面透风、荒草丛生的景象,一进院落就令人心神愉悦,也觉得那钱花得很值。
在新修建的影壁墙上,我还安放了一台太阳能念佛机。进入小院后,悠扬、优美的佛号就会连绵不断地入耳入心,真让人有进入人间佛国的感觉。老父亲便常常在新修建的过道内坐着躺椅,静静地沉浸在那优美的旋律中。
这真是:
汪家小院立人间,一番整修换新颜。
世外桃源有寻处,佛号声声浸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