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国爷爷奶奶
文 | 花胡桃
我总是会因为朋友而专门去一个地方旅行。如果真的惦记一个人,哪有什么距离远。我去过重庆,去过大阪,去过香港,去过澳门,去见她们。嗯,我想着,六月天气正好,为什么不去西班牙看看爷爷奶奶呢?
—— 引言
昨天,终于收到许久未联系的英国奶奶的消息。她说,最近忙得晕头转向,所以才没顾得上回复我的留言。
她和爷爷从英格兰苏格兰交界的北方小镇,搬到了温暖的西班牙南部海边。为了更好地适应当地生活,她学起了西班牙语;爷爷年纪大了,坐不了长途飞机,他们便常在地中海附近旅游,偶尔回英国转转;满世界的家人朋友都爱来西班牙和他们小住,周末还要参加教堂里的唱诗班活动,也难怪把我的留言给忘了。
算算日子,和他们上次见面已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
01
2015年4月,我第一次和爷爷奶奶见面。
三月中旬,我刚从里斯本回来。旅行途中摔折了腿,拖累了旅伴一起灰溜溜打道回府。拄着拐杖行走不便,只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宿舍里安心养伤。
某天百无聊赖翻着学校邮箱里的广告邮件,无意中看到了一个英式家庭假日体验的活动,叫做 Host UK。被困在学校太久,按捺不住春游般的心情,当即便注册报名。等到匹配好家庭,一切联系妥当,脚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要拜访的是一对老人,爷爷叫 Geoff,奶奶叫 Jeanie。他们住在纽卡附近的小镇贝里克(Berwick-upon-Tweed)。
说来也巧,14年九月到了纽卡,当时在华威读书的姐姐过来找我,趁着开学前顺便同去了趟爱丁堡。火车一路向北,在 Berwick-upon-Tweed 稍作停留。当时看着这座临河而建的小镇,心头便腾起了股莫名其妙的喜爱。跟姐姐说,之后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转转。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里是英格兰最北的小镇,再过去,便到了苏格兰地界。在英国历史上,它也算是颇有名气。
到贝里克的那天,爷爷奶奶开车到火车站接我。神奇的是,首次见面的我们竟丝毫没有隔阂感,叽里呱啦便聊开了。
爷爷奶奶是重组家庭,分别育有子女。奶奶的大女儿在美国,二女儿在新加坡,照片里的两个外孙女都长得特别可爱。爷爷的子女和孙辈都在英国,还有个哥哥在伦敦工作。
二老以前都是中学老师,如今退休了定居贝里克,常去欧洲旅游。他们到过很多地方,最爱的是海边的西班牙小镇,便在 Algorfa 买了栋别墅。每年英国冷风嗖嗖阴雨绵绵的季节,他们便跑去西班牙,躺在自家楼顶上晒太阳。
爷爷奶奶的贝里克小屋干净温馨,屋外是大片草地,爷爷在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屋内有闲坐读书的阳光房,冬天生火的壁炉,还有条叫苏菲的斑点狗,没事儿就喜欢往沙发上钻。
奶奶做饭时,我和爷爷便坐在沙发上天南地北地闲扯。他开心得手舞足蹈,说他们接待过许多纽卡的中国学生,却是头次碰到英文像我这般流利的孩子。他甚至激动地朝奶奶大喊:
Jeanie, you wouldn't believe it - we are talking about politics!!
看来,他还真没碰上过能陪他侃大山一路侃到英国政治的孩子。奶奶在厨房里插话,说前段时间来了个腼腆的中国男生,每天抱着手机查字典,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着说话,把他俩都给尴尬坏了。
我则笑答,二老该多去我们纽卡的口译专业看看,闭着眼睛随手一拎,个个都是人尖儿。
爷爷奶奶十分恩爱,聊天时拌嘴,相互揶揄是常事。饭后,二人练起了周末唱诗班要表演的曲子。奶奶吹口琴,爷爷弹钢琴,我作为围观群众,坐在沙发上吃狗粮,身旁的苏菲抱着她的骨头饼干啃得也很是开心。
这次见面,爷爷奶奶带我去了许多地方。贝里克小镇附近我叫不上名字的古堡与沙滩,每天需要看潮汐时间表才能安全上岛的Holy Island,酿蜂蜜酒的Lindisfarne Monastery,还有他们最爱的餐厅和咖啡厅。
也是在那片不知名的沙滩上,我拍下了封面图里那张有爱的照片。
除了跟着爷爷奶奶兜风,听他们聊天也成了我的一大乐趣。二老总是妙语连珠,说起话来笑点十足。当时真恨不得拿个录音笔录下他们之间的对话,回家听完笑个痛快。
坐在咖啡厅里休息时,爷爷点了杯拿铁,上面的拉花刚好是颗爱心。他兴高采烈之际,奶奶冷不丁伸手过来一把抢走:
G: Oh I've got a little heart!
J: That's mine.
G: So you just took my heart away, again.
二人玩起文字游戏来,也是乐此不疲。互怼的反应速度之快,简直让我忍不住拍手叫好。比如奶奶数落爷爷忘记带包,他俩就顺着话开始拿 right 和 left 的一词多义开玩笑:
J: Told you to bring the bag. I'm always right!
G: Yeah, and I'm half left.
J: Where did you leave the other half?
又比如院子里的花被鸟儿啄了,二老便拿同音的 ate/eight 接起话来:
J: I think the birds ate them.
G: How do you know they didn't nine them?
J: Because that's a poor joke.
【看不懂楼上的梗也没关系,英国人的笑点就是很奇怪,反正不影响后文阅读哈哈哈哈。如果你是好学的好孩子,请尽情留言吧,我一定会解答的】
离开爷爷奶奶家返校的那天上午,刚好是社区里的 “Souper Sunday” 活动。听着跟 “Super Sunday(超级星期天)” 谐音,其实就是一堆老年人聚在一起喝汤吃面包看书聊天。中间还有个抽奖的小环节,我手气好,竟然帮爷爷奶奶抽中了一瓶红酒。他俩大笑不已,说参加了这么多次,从来没有中过奖,我简直是他们的幸运星。
这几天的相处实在太开心,送我去火车站的路上,爷爷还故意当着我的面跟奶奶说:
I would be offended if this young lady doesn't come back to visit us.
这回便轮到我大笑,安慰爷爷说,我很快便会再回来看他们。
02
没隔多久,便是第二次相见。2015年7月底,学校考试已经全部结束。论文开题后跟导师商量好下次见面时间,趁着中间的空档,我再次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来到贝里克小镇。
上次临别时,爷爷奶奶送了我一盒复活节巧克力蛋,还有一瓶精致的蜂蜜酒。这次,我给他们也带了些惊喜。
出发之前,我在纽卡的中国超市买好食材,提前准备了几样自己的拿手好菜,红烧肉,煎豆腐,豆角茄子,蛋炒饭,用保温盒装好,仿佛回娘家般提着大包小包哼哼哧哧到了他们家中。一进门便征用了厨房,让二老好好坐在客厅里休息。我把饭菜再加了道工,佐上新鲜蔬菜,用西式摆盘端上了餐桌。看他俩吃得不亦乐乎,我也跟着开心。
我还搬来了一本厚厚的大书。知道爷爷奶奶喜欢花鸟,便在纽卡的书店里特意挑了本图解的百科全书,在扉页用中英文写上「送给我的英国爷爷奶奶」,把二老笑得合不拢嘴。
爷爷奶奶又带我去了很多好玩的地方。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小动物园,里头养着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飞禽(嗯,果然是显得我很没文化的样子)。可惜的是,不知道手机同步出了什么问题, iCloud 里其他时间的照片都在,唯独这两天的却莫名消失,只剩下两张我和爷爷在某家咖啡厅门口的儿童游乐区玩小汽车的照片。
还记得当时我们在小动物园里时,工作人员给我戴上了特殊的手套,把猫头鹰放我的手臂上让奶奶帮忙拍了照。那瞬间有种要去霍格沃兹上学的兴奋感,但忘了为什么,这么好玩的事情竟然也没发张朋友圈,如今照片也找不到了,实在可惜。
刚好其中有天是周日,我陪着爷爷奶奶去教堂礼拜。还记得跨过教堂门槛前的那刻,爷爷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我,拉我到教堂前排坐下。亲生爷爷和外公早在我出生之前便去世了,父亲这个角色也几乎是童年里隐形的存在。如此环境下长大的我,被男性长辈主动而又亲昵地牵住手心,简直是一番新奇体验。那瞬间,诧异,温暖,感动,交织在一起,矫情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我们还去了一个码头,坐在台阶上吃着地道的炸鱼薯条,用报纸抱着,热乎乎的有些烫手。海边风很大,我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龇牙咧嘴笑得开心。
发现照片全消失的时候,刚好也是奶奶忙得忘记回复我消息的那段时间,我一边没办法睹物思人,一边又联系不上他们,心里急得要命。
为了这事,伤心了好久。某人安慰我说,我们一生中会失去很多东西,难过一小会儿可以,但人总归是要往前看。
03
第三次和爷爷奶奶见面,是2015年11月,我的研究生毕业典礼。
爷爷奶奶专程从贝里克赶到纽卡,跟我的父母和小弟一起,陪我度过了生命中的重要时刻。
04
第四次和他们见面,就在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我们一家人自驾从纽卡开车到了贝里克,去爷爷奶奶家做客。
父母和小弟英语不好,我便操起本行,成了餐桌上的口译。语言不通并不妨碍我们谈笑风生,甚至还玩起了无聊的餐桌猜谜小游戏。临走前,爷爷拿出了两瓶他亲手做的果酱,让我带回纽卡。由于当时我们要开车北上爱丁堡,之后再坐火车回伦敦,我还得负责从希斯罗把家人送走。玻璃瓶子装的果酱,实在是不适合跟着我旅途颠簸,便随口跟爷爷说:
「没关系,过两周我就来看你们,到时再把果酱拿走。」
05
谁知,这话成了句空头支票。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便是我们在英国最后一次见面了。
父母走后不久,我从纽卡搬家去了伦敦,原本四十五分钟的火车车程,拉长到了近四个小时。本以为自己会留在英国,总想着,还有大把机会可以跟爷爷奶奶见面。可人算不如天算,我的签证申请失败。伦敦押一付三的天价房租要不回押金,工作计划全部打乱,也不知道回国后何去何从。那段时间心情低落,甚至都差点开始怀疑起人生来。
16月1月,我在电话里匆匆和爷爷奶奶告别,带着对未来的恐惧,带着无奈、沮丧、迷茫,还有对他们的思念与愧疚,赶在学生签证到期前的最后一天飞回了上海。嗯,这似乎又是另一段故事的好题材。
06
再后来,忙着工作,忙着生活,忙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爷爷奶奶几乎没了联系。他们也同样过着忙碌充实的生活,最开始偶尔互发两封邮件,到后来要么是奶奶忘了回复,要么是我忘了再催。
不知道你们在生活中,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距离太远的朋友,不知该聊什么,便干脆不再聊天。
That's how we drifted apart.
终于通过 Facebook 上的留言再次和奶奶联系上,不仅感慨,这大概就是现代科技的好处吧。幸好奶奶是个好学的老太太,我们不用再像之前发邮件一样,总觉得提笔要写很多东西,仿佛成了个有压力的大项目,干脆把这事儿一拖再拖,抛在脑后。如今有了即时通讯工具,联系也不再是件难事儿。
奶奶说,他们已经搬了家,定居在西班牙,问我什么时候去找他们玩。
说起来,我似乎常常为了见朋友而专门去一个地方旅行。大概就像《论语》里我一直觉得特别好笑的那段话:
「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如果真的惦记一个人,哪有什么距离远。为了那些许久未见又十分想念的好友们,我去过重庆,去过大阪,去过香港,去过澳门,去见她们。
嗯,我想着,六月天气正好,为什么不去西班牙看看爷爷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