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进生
我的父亲去世已经27年了。好多夜晚，我都会梦见他。每当我想起父亲生前所经历的种种磨难，总是禁不住潸然泪下，有时甚至悲痛万分。他一生所做的诸多感人之事，时常浮现在我脑海里。
父亲说，他六岁时就丧失了亲父，因为家庭困难，没饭吃，他母亲—我奶奶，不得不让他去给地主家放牛。因年幼无智，一次，他不小心把牛放滚到山坡下跌伤了，为这事他遭受了狠心地主的残忍毒打,当时左手被打折，成了残疾。我势单力薄的奶奶没有办法，为了不受地主的继续迫害，才领着我父亲和她的婆母即我老太，从孙家湾大队搬到现在的张村姚营居住，那儿是我奶奶的娘家。当时租别人的两间磨房。就这样过了两年，我奶奶又积劳成疾去世了，只剩下我老太和我父亲奶孙俩相依为命。父亲在艰难困苦中长大，也因此磨练了坚强的性格，他没有因残疾而自暴自弃，不惜气力地干活养家糊口。熬到祖国解放，日子终于好过了些。父亲也近三十岁了，才经别人介绍娶了我母亲。但也许是生活困窘，母亲营养不良，他们婚后好几年都没有孩子。
大跃进刮“共产风”时，各处都在吃食堂，河南全省饿寽遍野。就在那时，我生身之父已经被活活饿死。家里剩下母子五人，我上面三个哥哥，后来三哥因饥饿夭折了，我生母不想看我再饿死，都对别人说要将我送给能养活的人以寻条活路。当时我才八个月大，瘦得皮包骨头，面黄如金纸，好几个人见了都怕说活不成不肯接受。可是我父亲听说后，却和我母亲商量说：“有苗不愁长，我们抱来养着看看，积积德。”于是我被队上的李万明大叔抱到姚营，即我养父的家。他们视我如同已出，那时大食堂饭很少，顿顿只给称斤把红薯片，小半盆菜汤，父母亲喝菜汤，红薯都攒下来喂我吃了；有时难得吃碗面条，他们将稠的都让我吃，而他们自己只喝汤。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我也渐渐长大了，就是养父养母这种舍己为人的善心，才给我了第二次生命。
又过了几年，政策有所好转，日子好一点了，我又有了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当时有我弟弟时，母亲的身体被拖垮了，长时间有病。弟弟出生时，赶上天气变冷，家里的尿布不够用，要频繁地洗了晒干才能用，要是碰到连阴雨就更糟糕了。记得那年冬天，下着大雪，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弟弟没有干尿布可换了，冻得只哭。父亲依然背着背篓，里面放着把斧头，带着弟弟的一小堆尿布到丹江河边，他先用斧头在冰冻的河面上砸了个洞，然后咬着牙从冰窟窿里蘸着河水将尿布洗干净，而后拧干放在背蒌里，再到河边砍枯木疙瘩。装够一背蒌后，背回来放到炉灶里烧着，才将尿布一个一个烤干。像这样的活不知他干过多少次。
父亲屋里屋外啥活都干，用他自己的活说“忙得连放屁的功夫都没有”。特别是农业合作化劳动时，每家每户靠挣工分吃饭。我们还年幼，母亲因病失去了劳动能力，全靠父亲一个人干活争工分。家里吃饭穿衣、吃盐点灯、母亲看病吃药，孩子们上学都要花钱，家里的经济甚是拮据，生活的重担全压在父亲肩上。但父亲仍然很坚强，他拼着一身气力和残废的左手，白天到山上割柴卖草、担缸卖罐、拉车换粮。晚上纺绳织地毯、编草袋……为了维持家庭生活，他啥苦活累活都干过。那年我上初中，开学时向父亲要五块钱的学费，可是他实在拿不出。正在我犹豫还上不上学时。父亲说：“你一定要上学，要不然长大了就和我一样一辈子受苦，我现在就去给你借钱去。”他跑到后营周全德叔叔家借了五块钱，才让我报名入学了。我就这样，在父亲含辛茹苦地供应下读完了高中，后来才成了一名乡村教师。
我虽然不是父亲的亲生子，但他待我却比亲儿子还要亲。记得好多次我跟父亲一起上山砍柴，他总让我干轻一点的活，而他自己干重活。吃干粮时，他让我吃白面馍，而他自己吃黑面馍；让我喝开水，他自已喝生水。我噙着眼泪无法下咽，他硬逼着我将自己的一份吃完。担柴下山时，他挑起重的担子，让我挑轻的。我走得太慢，他就自己先回家，然后转身回来接我。父亲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到现在也无法忘记。
父亲不光关心爱护自己的孩子 ，还善于关心帮助别人。无论谁家缺少劳力完不成工分时，他都主动去帮忙。全村十几户贫困人家，他都帮过。帮人家磨面、种地、砍玉米秆……遇到谁家有红白喜事，更是离不开他帮忙。自家稍有点收入时，遇到更困难的人家，他主动上门援助。他还不值一次做过无名英雄，在麦收季节不声不响将孤寡老人们的麦子收割完，一挑挑放在人家门口。他还关心集体，有一年大队缸窑失火，我父亲冲在众人最前头去救火，他连衣服跳到水里，然后上岸泼水灭火。一连几个小时，才伙同大家将火扑灭，他的脸都被烧伤了……乡亲们都在当面背后议论我父亲，说他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92年10月7日，农历9月29日，是我们全家不幸的日子。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天气，村里的人们怕下雨耽误种麦子，都抢时间轮流用组里唯一的一个搂播种。我和父亲等到天快黑时还没有轮上，我心中很焦急，因为晚上学校开会，第二天就要开学上课，我就不能帮年迈的父亲一块下地干活了。父亲安慰我说：“没事的，你尽管去学校，不要耽误了工作，地里的活我想办法”。我两头担忧着去了学校。第下天早上六、七点钟，我正督促学生们上早自习课，村里有人给我带信来，说我父亲昨天晚上在地里赶功夫种地时，犯了脑溢血，已经不省人事了。我一听如同晴天霹雳，两腿打颤，心如刀绞。强打精神安排好学校工作，带着妻儿匆匆回家。见父亲躺在床上，张着大口呼吸，听到我们的哭喊，他勉强能应声。我们赶紧把他拉到荆紫关医院。医生稍一检查，都不敢接收，说太严重，没法救治了。我再三请求，急得差点跪下，医生才答应让他住院抢救了几天，眼见情形一天不一天，我们只好将他又拉回家，过了没几日，父亲就死掉了。
父亲就这样，生在这片土地，最后还是在干活时倒在这片土地。他一生辛苦劳累而没有真正享过福，怎不让我们做儿女的想起来就痛心疾首呢？ 父亲是一位普通农民，却是我们这个家的顶梁大柱。没有他，就没有我们晚辈今天的一切。他不是我的亲父，但却是比亲父更亲的大恩人。他一生勤劳、善良、坚韧不拔、乐于助人的脾性，都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也继承了父亲的勤勉和不畏艰险的性格。每当遇到工作、生活上的困难时，就会想起父亲曾经的经历，也就鼓足了勇气去坚强面对。
在父亲去世27年后，我也成了名退休老教师。又逢10月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亲爱的父亲，您在天堂可好吗?您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让我们后辈最是难忘，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2019年10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