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

阅读塔拉·韦斯特弗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会得到一种精神教益，愈加感慨个人奋斗对于命运改变的重要性。但也不免陷入某种舆论惯性中而产生一种警惕——这是否是阶层分化、竞争激烈时代语境下的个人自传式“心灵鸡汤”。当前，人们因见惯了太多的鸡汤语录或故事而产生了审美疲劳甚至厌弃。

但无论如何，是否是“心灵鸡汤”的问题毕竟是一个个人问题，关键是我们如何看待塔拉的家庭环境、成长故事、个人叙述并从中得到人生成长、读书教育等诸多方面的认知与反思，也就是说，我们应该把塔拉在获得人生转变、取得一定成功后所叙述的成长故事当做研究样板，去窥探个体与家庭、个体与自身、读书与命运等普遍命题的内在逻辑理路。融入个人的成长体验，以期有所感悟与发现。

不可否认的是，对于任何一位有志之人而言，不论是早已满含斗志并在个人事业上矢志奋斗的人还是遭遇命运不公对待，惨痛失败而苦闷烦愁怀疑人生的人。或许都会不约而同的从塔拉的故事讲述中获得生命拔节生长的力量，面对父亲的思想控制、哥哥肖恩的残暴欺负，塔拉也设想过就这样按照父亲设定的人生路径走下去，生病不去医院看病、日日在废品厂里劳作，不读书也不去触碰外面的世界，然后嫁人，继承一块田地劳作生活。这种生活看似理所当然，但放置在美国八九十年代的时代背景下，又显现出其对人生诸多可能性的人为粗暴扼杀。

当一个人永远在一个封闭环境下接受一种思想宣扬时，他实际就被封存在了一个铁屋子中，他会认为铁屋子就是整个世界。但令人惊喜的是，塔拉所生活的铁屋子并不是封死的，在封控森严中，还有缝隙透进阳光，吹进春风，它就是塔拉的母亲，哥哥泰勒，尽管母亲软弱无力而臣服于父亲，但她所接受的教育及其父母开明的思想让她对人生与世界有不同的认识，这也是塔拉母亲带着镣铐跳舞而艰难的支持和帮助塔拉成长的呈现。哥哥泰勒自小就与家庭环境格格不入，他喜读书和听音乐，他鼓励塔拉读书，报考大学，泰勒在塔拉的生命历程中，承担了人生导师与领路人的角色。而这样一种思想引导实际带来了塔拉的思想启蒙，在哥哥的鼓励与引导下，塔拉开始读书，在书中，她遇见和领悟到了一个不同的别样缤纷的世界，她的精神世界由此而打破封闭陈旧而走向开放更新。

林语堂说：“没有养成读书习惯的人，以时间和空间而言，是受着他眼前的世界所禁锢。”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就是塔拉在自学三角学时，她不无感慨地写到：“我被勾股定理及其通用性深深吸引——它始终能预测任意一个直角三角形三边的关系。我对物理的认知全部来自废料场，那里的物质世界似乎极不稳定、反复无常。但有一个原理可以定义和捕捉生命的维度。也许现实并非完全变化无常。也许它能被解释和预测。也许它能用常理理解。”这其中的“深深吸引”和三个“也许”传达的是塔拉面对读书所带来的新奇世界的惊异。这种新奇与惊异逐渐敲碎封闭的铁屋子，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新的理性星空的仰望与追寻。

关于读书的重要性，有太多人用亲身经历或者经验论述来表达过，但爬梳这些内容，我们无疑会发现，每一本书都是一种思想阐述，每一本书都是一个开放世界，在书中穿梭的你我破除了个体生命的隔离，吸纳来自书本世界的智慧召唤，我们由此变得深厚、宽广、坦然与自信。一旦开放了、坚定了，内心逐步重组确立的使命感便会转化为个体的行动力，不管这种使命感是关乎个人还是他者。

但阅读的过程中，我也产生了一些困惑，从塔拉出生年龄上看，八九十年代的美国应该是处于现代化发展时期，毕竟八十年代的中国已经改革开放，焕然一新。缘何在那个时期的美国还存有这样一种封闭保守落后封建的父亲与家庭呢，这似乎与我们对美国的惯常认知不符。我从这本书中读出了魔幻现实的味道，但鉴于本书是作者塔拉回忆叙述个人成长经历的自传书籍又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这是真的，这是作者真实经历的童年生活与家庭环境。因为我自小生活在一个充满爱和鼓励的家庭，有着看重读书和教育的父母的引导，因而我很难感同身受和理解塔拉的家庭生活，不断对她所叙述的家庭生活报以质疑。

那么问题出在哪呢？或许是塔拉在经历了读书改变命运，读书拓宽思维世界后，以一种开放现代的眼光来回顾叙述过去的生活时，不免带入此时现代性教育眼光的审视，从而在无形的叙述中悄悄传递出对过去家庭生活的批判和落后因素的放大。原来认为理所当然的生活经由此时认知的审视变得理路残破。这就像史铁生在领悟了生死命题后，叙述当时的心态与生活，尤其是母亲的故事时，所抑制不住的痛悔，也像多年后朱自清在感悟了为人父的不易后，在叙述父亲的背影时所留下的晶莹的泪。经历了读书后的塔拉在叙述中变异了过去的自己。

但这种解释依然存有问题，就是塔拉所叙述的父亲并不完全是十恶不赦，严厉封建的，作者尽管以现在的自己和视角在叙述，但童年的眼光与声音依然没有被掩盖。比如，塔拉学习三角学遇到问题时，她去寻求父亲的帮助，父亲帮她解出了答案。塔拉随即写到：“我被这张奇特的纸所震撼：爸爸可以掌握这门科学，可以破译其语言和逻辑，可以从中弯转、扭曲、挤压出真相，但他的解答过程却呈现出一片混乱。”在这里，我们又读出了塔拉对父亲的崇拜。

由此，我们可以说《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是过去与现在的塔拉多声调的言说，在这种复调的，俯仰之间，我们读到了一位坚定不屈的，以个体努力来改变命运的样本，她让我们看到了读书与受教育的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