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惘川一中度过的十八岁,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幸运时光。我过去身处其中的时候这么认为,现在平静回溯时这么认为,将来,当一切尘埃落定时,我相信我仍这么认为。
当我的思绪飘回那熟悉的教学楼、小径、操场,阳光下三三两两打闹着穿梭过绿化带的学生,三楼教室码的整整齐齐的桌椅和窗外高远的蓝天,一阵温柔的饱胀的酸涩感自胸口扩散,我知道我将永远告别这样的生活,这样一种,普通的、我曾习以为常的,抱怨过的生活——此刻我深切怀念的生活。
彼时每日只知与无穷无尽的试卷和无常的睡眠作斗争,也常常被一些细碎的情绪弄得不知所措。彼时仅是去“应付”当下的每一刻便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无暇去做到“珍惜”青春。但如今回忆起来,认真活着,即是珍惜。
5月底栀子花盛开。
我每日清晨照样是睡到最后一个闹钟消声才不情愿地起来,飞速梳洗,拿着早餐冲出门去,然后踩着点到教室。有时不幸,班主任已经站在讲台上,于是我一边躲避着她的死亡凝视,一边小偷一般溜到座位上,在读书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啃一口早餐,感到狼狈而尴尬,但是第二天依然如此。
那时觉得睡到自然醒是最大的愿望,对,最大的愿望,甚至超过了对高考考好的期望。仿佛一天天都是在熬,熬到7月8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睡觉了,不过事实上,高考完后的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处于失眠状态。这是后话。
似乎也是在那个时段,我发现了他。下完晚自习,我走在校园里,空气中有着淡淡栀子花香,远处人影绰绰,灯光闪耀,我一边走,一边慢慢回想起这一天里的他。那些在白日里被理智狠狠压抑下去的情绪开始无边无际地蔓延,期待与惶恐,幸福与忧郁交织,我任由自己迷失着,直到关灯躺下。第二天依旧是一场战争,我重新换上冷漠面具。黑夜与白天不容混淆。
我想起语文老师,温柔而美丽,在早读时叫我出去背书。我总是很紧张,害怕背不出来然后丢脸,于是很专注很努力地去复述小册子上的文言字词、文化常识。然后理所当然地没有看懂她目光中别样的一些东西。比如说关怀,比如说期待,比如说,即使犯错也可以给予我的包容。
如今回想起来,我曾经紧张着在乎着的其实都是一些随风而逝的东西,而真正珍贵的,却被我完完全全地忽略掉了。
人生总有遗憾,我无法周全。倘若那时不那么“学习机器”,我可能可以邂逅一些有趣的灵魂,有趣的,深刻的,改变人生的。可是,与此同时,我明白自己实在是一个无法三心二意的人,做任何事总习惯于也只能够全身心投入,既然已经卷入一场名为“复读”的赌局,那么,想必也无力再承载其他的担负。
……
关于感情。高考之前,几度因此躁动又反复告诫甚至咒骂自己,狠狠将情绪压下去;高考之时,在特定情境下可以做到平和宁静,在心里默默祝福彼此,和所有人;高考结束,通过考验的欢欣与感动曾温柔地流淌过周身,可是,当真正沉寂下来,我蓦然发觉,内心空空荡荡,那是一种,被强行抽离了什么的空虚惆怅。
或许是遗憾,遗憾着有些事还未开始便已结束,遗憾着自己没有机会跨过矜持与羞怯去发现一个有趣而深刻的灵魂,遗憾着我用冰冷外壳将自己与外界隔离。
还有恐惧,我尚且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又怎能贸然闯进别人的生活?听说对方考得很好,那么,在即将填志愿的关键时刻,还是不打扰的为好。我望进未来发现那里空空荡荡、深不可测,于是再次选择退缩。于是理所当然地,天各一方。
我一个人走在辽阔荒野上,伤感地微笑着,怀想那些被翻在泥土里的死去的种子。
我在想啊,它们原本是可以发芽的,将光秃秃的原野掩进一片鹅黄嫩绿之中。世界,将不再是眼前这个样子。是变好了还是是变坏了,我无从判断。但任何未曾发生且永不可能发生的事总是迷人的,因着那样一种不确定性,给了人遐想和做梦的自由。
但是,与此同时,我深知自己的肤浅与虚荣,我所向往的,是接近于完美的虚假幻景,缺乏与粗砺现实碰撞的力量。一如林徽因评价徐志摩的追求时所说:“徐志摩当初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而事实上我并不是那样的人。”同理,我所念念不忘的,想必也不是真实而完整的那个人。
世界上总有一种叫做缘分的不可抗力。一切还未开始就仓促地结束。
我很庆幸在12月的时候,纵使我头脑发热,对方还是清醒聪慧的,明白隔着1400公里我的“念念不忘”终究是过于浅薄、毫无意义、没有结果,亦能看清人性的局限。苦寂高四生活里的一点色彩,不过是小事,就算怀想但也应轻轻放过。
木已成舟,时光无法倒流。我曾一厢情愿地想要延缓落幕的时间,一头撞进过往,不但于事无补,还可能给他人造成了困扰。而接受一切,干脆利落地放下然后忘记对谁都好。
每一次痛苦都是一次成长,终有一天,我将学会珍惜眼前人。
衷心祝愿彼此都早日遇见对的人,然后一定要,不再犹疑、不再仿徨,抓住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前路坦荡,你值得更好的。你会遇见的。你会拥有的。
——谨以此文,献给十八岁和十九岁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