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

      晚饭后在四中打球,几个老师,还有几个久而久之自然熟的“老面孔”,一群有血有肉的男人,光着膀子在场上大喊大叫,旁边散步的妇人被惊着了就齐刷刷地看过来,又转过去继续闲聊。

      我顾不上夜色弥漫过来,跑不动了就喘口气,继续跑、制动、拿球~~渐渐看不清队友,传球都会砸脑袋,这时,大家才散了。

      我转身拿上东西,打声招呼就往外走,听见场外有人在叫我,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声音,原来是老爸,他来干嘛?

      “你怎么来了?等了多久?”我灌了口水。

      “来了一下子,去柏树里歇凉!看你的汗~”柏树里是乡下的外婆家,我在那长大。

      “今天还没怎么动,裤子穿错了。”我提了提有点半勒的牛仔裤。

      镇上算不上热闹,加上有这么热,野猫都很少叫唤了,不过有几条街还是挺亮的。街道是滚烫的,藏不住夜宵店锅里倾出来的水。车子渐到暗处,凉意伴着蛙声袭来,农村的味道在仲夏的夜里浮动在忽冷忽热的空气里,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种味道,我太熟悉了,两岁到六岁是我在西瓜地里伴着泥土的青苔气息可以自己跟自己玩耍的时光,那是大自然给我认知世界打开的第一扇门,光线那么足,泥土那么软,让我有足够的勇气沿着好奇向前走,走向未知。而现在,有多少门窗摆设在我的眼前,有的半淹着,有的打了封条,有的望不到尽头,有的转了个弯,选择太多,顾虑太多,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固步自封,却又遭人嫌弃,自己又有多不甘心。

      到了,车子好不费劲的在门前的菜地旁爬了个坡,然后深深地一口把气喘尽,耷拉在平地上,跑了十几里地,也该歇歇。外婆拿着凉椅迎上来,憨憨的笑。

      姨夫也在,早我们一步到的。外公去地里弄了个西瓜,切好端上来,我冲上去挑了个最大的,然后就冲着大家笑。怎么样,我是不小了,只是往他们中间一站,我仍然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样子。这让我放松又有点恐慌,远在岳阳上班的姐姐就算是回来还得拿点人情什么的,我什么时候会是那样?

      大人在经历过一些事后总是唉声叹气地回想他们的小时候,这并不代表着当下的日子压力咄咄逼人。儿时是无所谓压力,更多的是有一件小农具就可以自娱自乐半天的简单,以蚁为敌,又不忍伤害的单纯。如今,我们上哪去找儿时原本生锈的小铲子,上哪去找被我们差一点就放走的蚂蚁。他们终究出现了,我笑着把他们理解成漫威中的拥有厚重盔甲的钢铁侠,银屏上活跃的蚁人。他们变成了当今世界拯救人类的超级英雄,是圆了我从小的一个梦,我曾梦想者我周围的一切都有超能力,如今,他们有了,而我,却只是更理性,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我儿时的宠物和玩伴。

      我突然想起了鲁迅百草书屋。

      住在外婆家的时候,记得有一副旧的麻将,我都不认识上面的字,只是用它建筑了一个迷宫,然后去地里捉来蚂蚁,很大的那种(因为小的会从缝隙中溜走),把它放在“大门”那里,让它们自己去瞎撞。它们其实不知道这是个局,若是走进了我设计的陷阱,它们就永远被关在里面了,若是找到了出口,算它命大。但致命的是,我总是很仁慈,被我关在牢房里的蚂蚁每一次都会在外婆叫我吃饭的时候被我犹豫着放走,否则它们会被关上很久。我确实梦想着成为孙大圣,却注定只能成为另类的唐僧。

      村里有很多不明不白的狗,总是在不远的周围游动着,一走近,外公起身就骂,用着人类听不明白的叫声,还真灵,狗躲得远远的。他回头说“村里尽是野种的狗,把家狗都带坏了,哪天啊不知道咬了人———”。我见过比较残忍的画面,外公家以前养过的一条狗,生了一大窝狗崽,得有个八九胎吧,都眯着睁不开眼睛。托人问送走了两只,其他的被封禁在蛇皮袋里,扔进了江里。我打小对狗很亲近,就不忍心,有点怪外公的意思。后来才明白,养着它们那是不太可能的,一家一条足够,要是任由它们野着,早晚得出事,要么是饿死,要么就是偷吃、咬人被打死。理解并不难,与其不得善终,惹是生非,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了,这是我最初听到过的最残酷的生存法则。道理我都能懂,只是亲眼见过,总觉得欠了一笔债,很难释怀,我知道这样的事还会发生,我也尽量做到不去想。

      长大过程中,总有一些事情是容易理解,却是难以原谅的。

      由于蚊子比较毒,外婆又从屋里找来了几把草扇,给我一把,说“没有你们下面的空调凉快,还有蝇子咬人,你扇扇吧。”

      “倒是不热,我都没有出汗勒。”“咦~那张凉床呢?”

      “落里面呢,闲置着,没人管,没以前好使。”

      外公家有一张凉床,以前夏日夜里大家乘凉的时候,它总被被放置在凉庭的中央,我总是抢着要睡在上面,我穿着长裤长袖,蚊子也找不到地方下手,我就这么躺着,拿着外公的夜行灯左右瞎晃,光束指向天空,消失在星星的那一端,一、二、三地数着。大人总在谈论他们的事情,拿着蒲扇上驱下赶着蚊虫。如今,我也差不多算是大人中的一员了,有时候他们谈论着,时不时问上我两句话,我把视线从手机上拿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今晚也有星星,还是那么亮,忍不住去找那颗最亮的星星,打算从它数起,只是知道,再怎么数,也不会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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