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暑假的时候,我犹豫着将这件事告诉了东风老师。东风老师一听,那眼镜后闪过一道闪电,“什么?!槐花不准备念书了?哼哼,谁让的?我去找她父母!”
下午放学的时候,东风老师骑着那辆永久,来到南墩。大爹爹在高墩长江家做工还没有回来。大奶奶在田里起田沟,早稻快要成熟,半青半黄,要放水沥干田脚,防止稻倒伏。二娘听见有人叫喊,赶紧从屋里出来,金玉也摇摇晃晃跟在身后。二娘认得东风老师,笑着说,“东风老师上门,怕是有贵干吧,要不,先上我家坐一下,喝点水,我去喊大嫂。”
东风老师客气着边走边瞧,到二娘家里。二娘连忙招呼坐。东风老师说,“我站下,看看墙上爱军的荣誉。”
白色的墙上贴满了爱军的奖状,东风老师看得眼花缭乱。东风老师说,“爱军也是我的学生,他的成绩一直优秀,从小就看出是根好苗。现在,”他指指墙上红彤彤的一片,有些自豪地说,“果然高人一等,端上了公家的饭碗。”
“那还不是老师们的功劳!”二娘谦虚着说,“学生好,也是老师的骄傲啊。”
“那是,那是!上次爱军回来,还带了两斤茶叶一条烟,硬是叫我收下。哎,收之有愧,都么时的事了,是他自己愿意学。这槐花也踩着了爱军的影子,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只是今天听说槐花不准备念书了,我一着急放学就跑过来了。”
“哦,那确实不行!这鬼丫头心思重,瞒着我都不晓得。无论如何,书要念。东风老师放心,她不愿念书,我第一个不同意!”
二娘从田畈里喊回了大奶奶。大奶奶见了东风老师,褪下手上的泥套袖,有些歉意地说,“为了伢子的事,给老师添麻烦了!梅花下半年就要念书,是槐花见我身体不好,见家里没人,好帮衬帮衬我。这伢子,从小体贴人,心事重!”
“不是我说你,贵荣,伢子的前途比么都重要。一家三个伢子念书,作父母的担子是重些,可父母一辈子不都是为了伢子?你看爱军现在这样,多好!槐花以后能这样,是你们的福气啊。”
“嗯嗯,老师放心!伢子的事,还麻烦老师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晚上在这吃饭啊,我去喊爱国回来。”
“不啦,都忙!”东风老师边说边往二娘屋前去推自行车,“回来跟爱国说一声,说我来过了!”
望着东风老师踩着自行车渐渐消失在无边的稻田中,二娘说,“这老师真负责任啊,是个好老师!”
“是啊,不然,怎么能教出这么优秀的爱军呢。你哪有这样的好老板呢?对了,爱军说么时回来?”大奶奶揶揄二娘。
“是是,天底下只有一个好老二,我飞燕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二娘有些娇嗔地噘着嘴,“娘俩在家,容易吗?要到八月初才回来呢,人家的眼睛都望瞎了!”
二娘望着青黄的田野平铺出去,直到遥远的天际,傍晚天空浮动的云彩,将天空打扮得格外瑰丽多姿,心里就涌起了无限的柔情,想起了当初与二爷在榆林的那会,眼里也不知不觉变得无比温情。
“哟,这是在想爱军了?哈哈。”
“人家能不想吗,不像你们俩,天天好得牙齿舌头似的粘在一起。”二娘说着,扭着腰往家门口走,“我去做饭了,金玉肚子饿了呢。”
“是啊,该做饭了。”大奶奶双手不自觉地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心中却莫名地一丝怅然,这些年了,是跟爱国天天在一起,怎么这日子过得就像喝白开水,一点都没有爱军飞燕那样有滋味呢。望着飞燕有些孩子气的背影,大奶奶不由得心生羡慕。
大爹爹从高墩长江家走回来的时候,正碰见爱民牵着大黑牛也往回走。其实爱民才三十四岁,天天和泥巴田打交道,风吹日晒,胡子拉碴的显得比实际年龄大得多。爱民佝着腰,不时用手扯扯缰绳,怕大黑牛不老实偷吃快成熟的早稻。大爹爹见了,心里叹了口气,同是兄弟,这老二的命咋那样好呢。
这两天在高墩长江家做事,见长江家人来人往,大爹爹很是羡慕。现在世道变了,许多劳力都不再一门心思扑在田地上,都搞什么塑料推销了,外界都称呼他们“推销员”,个个都西装革履,头发梳得光油油的,精神得很。看样子这做生意是赚钱,比种田好多了。
大爹爹想到这,紧跟上爱民,说,“老小,你天天看牛耕田,老套了,不累?现在周边许多人都在搞塑料袋推销,红火得很呢。你还年轻,不如跟他们出去跑跑,说不定就跑出一条发财的路子呢。”
“哎呀哥,我这笨头笨脑的,行么?”爱民憨笑着,“做生意要本钱,我有吗?万一亏本了怎么办?还是耕田实在,无本的生意。还有,满霞一个人带着铁蛋,又要干活,行吗?你说呢。”
“这,这……”大爹爹一时语塞。想想又说,“那人家怎么行,不也是人,难道格外三头六臂?我看你是懒惯了,家里多好,不愿意出去。”
“哦?那你勤快,有发财的心,这样的好事情,你怎么不出去?天天抡着个斧头,不也累吗?”爱民反唇相讥,有些不自在地冷笑几声。
“我这是为你好!你不出去,拉倒!关我屁事!从小就这样干狗屎脾气,不晓得好歹!”大爹爹本来是好心,没想到老小却不领情顶他一嘴。大爹爹一肚子恼火,甩开脚步,脚下生风,把爱民和那头大黑牛撂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