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冰
黑暗中,他把手伸到地上的大口袋里摸着,脸上忽然显出极恐怖的表情
我问:“你摸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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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东的爸爸是医院里值夜班的,病了。
余东想叫我和他一起,替他爸爸值一宿夜的班。
晚上九点钟,我们来到医院后边的值班室。一个穿八大挂的瘦老头,怀疑地看着余东问:“你爸怎么没来?”余东说:“他病了,发烧三十九度。“瘦老头皱着眉头嘟囔着:“教孩子干这事?”他显然对我们不放心。
余东忙说:“我们都是中学生了,而且只值一宿。”手老腿拿起桌上的一大串钥匙和一个手电筒说:“走吧,我告诉你们怎么值。”我们出了房间。
楼道里静静地,黑黑的,透过玻璃窗,看见前面的楼里隐隐亮着灯光。
瘦老头儿指着亮灯的地方说:“那边是急诊室和病房,不归我们管。我们负责巡查后面,是夜里基本上没人来的地方。”瘦老头儿打开了楼道的灯。一排排的日光灯亮起来,向着前方伸延。在我们面前出现一条挺长的楼道。
瘦老头儿带着我们沿着光滑的水石磨石地面往前走,经过两边一扇扇紧闭的门。
瘦老头儿告诉我们:“这些都是各种办公室、研究室。再往前,安防盗门的一排房间是药品室。”走着,走着,瘦老头儿忽然不做声了。
楼道里的灯似乎也不像前面那么亮了。两边光是墙壁。整个就我们三个,长长的影子映在水磨石地上,更显得孤零零的。
我们走到了楼道的尽头。前面出现了两个岔道,一条向左,一条向右。两边的楼道都是黑漆漆的。
瘦老头儿站住了。我们也站住了。
“咳,”瘦老头儿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说:“用不着害怕,没什么可怕的。”他这一说,我倒有点儿紧张起来了。
瘦老头儿又说:“其实啊,有些东西乍一接触,害怕得不得了。可是你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都是不会动的,有什么可怕的?”我猜到他说的是什么了,我感到浑身一阵发冷,望着黑漆漆的楼道,不由自主地问:“您说的是太平间?”在昏暗中,瘦老头儿的眼睛盯着我说:“你只猜对了一半。跟我来。“他转身向右边的楼道走,我们忙着跟上去。
不知怎么搞的,他竟忘记了打开楼道的灯。
我们在黑暗中走着。余东小心的提醒说:“灯,您忘记了打开楼道的等。”瘦老头儿也猛然想起来似的说:“哦,忘了。已经走过了。”他停在一道门前,按开门旁边的点灯开关。门上的灯亮了,晃着我们的眼睛。瘦老头儿摆弄着那一把钥匙,摸出其中的一把,打开门,沃里克问到了一股强烈的来苏水味。
瘦老头儿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回头对我们说:“我忘了告诉你们了。夜里要巡查三次,有些房间还要进去看看,比如前面装药品的房间,还有这间。。。”说着,他骤然闭住了嘴。
他打开紧挨着门口的电灯开关,屋里亮起来了。
我发现这个房间有点儿特别。房间墙壁从上到下全都贴着白瓷砖,有些像厕所或浴池。靠里面墙有一个很大的池子,里面好像注满了来苏水。那股强烈的气味就是从池子里飘来的。
屋子中间有一个白瓷砖砌成的手术台。手术台另一侧的大玻璃柜子里放着许多亮晶晶的手术器械。
瘦老头儿对我们说:“这个房间要看。尤其是这些手术器械,别丢了。当然,要是害怕的话,那池子里的东西甭看。要真是小偷也绝不敢躲在这池子里面。”我忍不住偷偷向池子里瞥了一眼。人的心理就是这样,越不让看的东西,你越想看。
可我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被吓得心脏“扑扑”乱跳,忙转过脸。
余东的脸煞白煞白的,他一定也看到了什么。
出了房间,瘦老头锁门。
我悄悄地问余东:“你看见池子里有什么了吗?“余东小声说:“一条腿,一条白色的人腿。”我说:“不是腿,是只人手。”瘦老头儿似乎听到了,说:“甭争了。人的腿和手都有,里面的东西多着呢。都是供解剖、研究用的。这是解剖室。”我们都吓得不吭声了。
瘦老头儿嘟嘟囔囔:“唉,我说让孩子干这事不行嘛。唉,反正一宿,凑合着吧,在招人替换也来不及了。”瘦老头告诉我们:再往前面的两个房间是标本室,放着各种各样的实物标本,有许多是放在大玻璃瓶子里的。
他正要带我们去看,突然从另一边的楼道里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和脚步声。
瘦老头儿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说:“大概又送人来了!”我好奇地问:“什么人?”瘦老头儿冷冷地说:“私人。那边是太平间。”说着,转身急匆匆地往回走。
那边走廊里亮起了等。远远地看见,两个白衣护士推着一辆手术床走过来,床上鼓鼓的,蒙着白床单。
两个护士已经打开了一扇铁门,正将手术床往房间里面推。
瘦老头儿一边往前快步走,一边满内行地说:“是外面送来的,不是本院病房里的。大约有事什么急症或暴病死的。”那两个护士推着手术床从房间里面出来时,床上已经是空的了。她们在门口停下来和瘦老头儿说着什么。
我们站在这边,远远地看着。
余东说:“那床上的人不见了。送到里面去了。”我说:“我看见了,那里面可能是太平间。“余东说:“也不知道送进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我说:“甭管是男是女,反正是死了。”两个女护士推着手术床走了。
瘦老头儿像我们走来,离的老远,就告诉我们:“我说是外面的吧。是个女孩,被汽车轧死了。年纪和你们差不多大。”我们俩心里慌慌的,谁也没说话。瘦老头儿愤愤地说:“那司机也缺的,轧死人,还跑了。现在还不知道肇事者是谁!”我问:“那女孩家里知道吗?”瘦老头儿说:“大概还不知道,刚撞死的。”他说着,又责备我们说:“刚才你们怎么傻乎乎地站在这儿不动?值夜班,哪儿都要看。这会儿有我带着你们,你们都不看,一会儿我下班了,只剩你们俩,就更不敢了。”余东胆怯地说:“太平间也看?”瘦老头儿说:“当然要看。”我说:“里面可都是死人。”瘦老头儿说:“死人倒是没法动了,可有活人。上个月还出了一档子事,还真有人到太平间去偷尸体。”“偷尸体?”我和余东一起吃惊地问。
“那怎么着?”瘦老头儿振振有词地说,“偷人体器官。所以一定特别注意这儿。”回到值班室,瘦老头儿一一地嘱咐我fl里要按钟点出去巡査三次,不能偷懒。每老在值班日志上做记录。有一般情况,可以按左边的铃,叫值班医生。每天晚上都有医生在楼上值班。要是有紧急情况,就按右边的红色警铃。注意,电警棍是用来对付坏人的,别乱使..瘦老头儿舉着书包走了,临出门时,又告诉我们:今天值班的医生姓卢,是一位技术熟练的外科主治医生,有什么问题,尽可以if楼去找他。
楼道里的灯暗下来了,是瘦老头儿关的,只留下靠近值班室的一盏。
屋子里就我和余东了。楼外面黑漆漆的,四周楼房的窗子也都是黑的,从楼房的空隙中,可以看见稍远一点儿的地方有灯光,那是医院的急诊室吧?我看了看手表,是十点一刻,平常这会儿我都该上床睡觉了。现在我却在值夜班。反正明天是礼拜六,可以好好睡一天。 ,我和余东从书包里拿出数学书和作业本。余东的数学期中考试不及格,他正想让我帮他补习补习。
房间里静静的,可以听得见墙上挂钟“嘀嗒嘀嗒V的响声。
我企要讲,余东突然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说:“你听。”'楼道里传来‘增啦嚓啦”的脚步声。我们从面向楼道的窗子向外看,只见一个影子在楼梯拐弯处,一闪便不见了。
我说:“有人上楼了。”余东说:“是值班的卢医生吧?”我说:“我们去看看。”我拿着手电筒,余东拿着电警棍,出了值班室。
我们刚上楼梯,就看见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人。 ;那儿的光线比较暗,好像楼梯的灯坏了,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生气地问•,“是谁?用电筒乱晃什么?” "我慌忙关上了手电筒。
余东大声说:“我们是值夜班的。”“值夜班,不是应该是余宏伟吗?”余东忙说:“啊,那是我爸爸,他病了,我和同学替他值班的。您是卢医生吧?”“啊,是我。”他不耐烦地答应着,又急急忙忙地说,“你们下去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的。”他转过身去,又往楼上走了。
我们俩也转身下楼,到了楼梯口,我停住脚步,问:“你说他是卢医生吗?”余东略微一愣说:“咱们也没见过卢医生什么样,可是他知道我爸爸的名字。”我说:“咱们偷偷上去看看,他要是进了办公室,而且开了灯,那就是真的。”我们俩蹑手蹑脚地上了楼。看见办公室亮起了灯,从门上的窗子上隐隐看见,他在屋里穿白大褂。
余东轻轻地舒了口气,说:“是真的,没错。
我们又往楼下走。余东在前面,到楼梯拐角处,余东低声说:“小心点儿,这儿黑,别踩空了。”我正要回答,突然看见那拐角处还站着一个人,就站在余东的身后。
一个浑身白色的影子。
我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你怎么啦?”余东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我。
他一转身,影子又移到他身体的另一侧。难道是我眼花了?我使劲揉揉眼睛,啊,那影子还在。
是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的影子,在楼梯黑暗的拐角处轻轻地晃动着。
这又是我的幻觉?可那女孩的面孔,我怎么看得这样清楚?连她的眉毛和眼睛都看得十分清晰。她长得很美,可满脸是痛苦的表情,白色的衬衫和短裤上,还沾有血迹,殷红的血迹。
还有她的下巴和子,也沾满了血。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
“你看见什么了?是不是你眼睛的特异功能又看见什么幻象了?”余东吃惊地盯着我问。
那女孩的影子消失了。我眼前漂浮着一片灰蓝色的雾。
哦,是幻觉,黑暗的楼梯拐角除了余东,什么也没有。
可我心里一点儿也不轻松。
虽然到现在我也弄不清,我的眼睛是不是有某些特异功能,是不是我真有某种心灵感应,可已经有不少次了,每当我眼前出现这种怪异的幻觉时,总会随之发生一些极可怕的事情。我知道,余东也知道。
果然,他紧张地盯着我,追问:“你到底又看见什么了?”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还胆怯地回头四下看。
我还是别告诉他为好。
我哼哼唧唧地说:“没什么,咱们赶快回值班室吧。”在值班室里,我给余东讲着数学题,脑子里却老是在想:我看见的女孩的影子是谁呢?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呢?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是那个被汽车轧死的女孩?难道是她的鬼魂?这么一想,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连讲话也结巴起来。
余东也好像心事重重,表情极不自然。他不停地看墙上的挂钟,嘴里嘟嚷着:“还差四十五分钟,就到十二点了,咱们就该巡逻了。”我说:“为什么非要等到十二点呢?咱们可以提前去。”我心里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坐卧不安。我是想看看那太平间里的女孩,她要是和我在楼道里看见的影子不一样,我就用不着这么害怕了。
余东说:“咱们巡逻到太平间时,可以看看那女孩。”啊,他也是这样想。难道他也预感到什么了?我心里惴惴不安。
我们拿着手电筒和电警棍,在亮亮的楼道里走着。
头顶的日光灯发着苍白的光,给人一种冷清清的感觉,使脚下的水磨石地也变得黑亮亮的。我们的影子映在上面,是怪怪的,黑黑的。
长长的楼道里就我和余东孤零零的两个人。我的身上有些发冷。
一阵低低的“呜呜”声从前面飘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声呼啸。我吓得停住了脚步。
这是我的耳鸣吗?余东也停住了,吓得脸色都变了。
“呜呜”的声音还在响着,是从前面走廊的拐弯处传来的。那儿的光线也好像很暗,一明一灭地忽闪着。
在“呜呜”的呼啸声中,好像还有“嚓嚓”的脚步响。
“怎么办?还去看吗?”余东害怕地问。
“应该去吧?有了问题就跑,那还叫值班?”我犹犹豫豫地说。
“没关系。我们有电警棍。”余东哆嗦着说。我们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脚步,距离拐弯处越来越近了。那“呜呜”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了。在拐弯处,我们屏住呼吸,壮着胆子,探出头去。
\啤,是日光灯。拐光〜明卜暗地忽闪着,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处的日光灯快坏了,灯出“呜呜”的声音。
余东说:“一场虚惊吓“自己。
我刚要说:“自瞥了一眼,我的心立刻无意中向前面紧了。
我看见一个影子,一个穿白衫白短裤的女孩的影子,就在我前面二十米远的地方。
啊,又是那个女孩,和我在楼梯拐角看见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她背对着我们,看不见她的脸。只觉得她的衣服比先前白多了。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忽明忽暗的灯光,使她的影子若隐若现,更显得鬼气I森森。
“那是谁?”余东抓住我的袖子轻声叫了起来。
啊,他也看见女孩了,说明这次我看见的不是幻觉。 ’我大声问“谁?”白衣女孩的影子颤抖了一下,突然移动起来,飞快地向前飘着。
我和余东急忙跟上去。
前面的楼道只孤零零地亮着一两盏灯。白衣女孩的影子在清冷的光线中,若隐若现,一晃,忽然不见了。
我向前面的楼道望着,心里猛然一哆嗦。
啊,我们怎么被她带到这儿来了?“怎么办?”余东胆怯地问我,他的眼睛却向前瞟着。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地方。他看的是太平间。离我们不远,前面黑暗的楼道里,从一间房子的门缝里透出一线亮光,清冷清冷的,是一种惨白的颜色5我看见了那扇铁门。
那就是太平间。
是医院里放死人的地方。
我们正在发愣。
“啊——”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听得我们头皮发炸,浑身的毛孔都竖立起来。
我和余东吓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在死寂中,隐隐响起了幽幽咽咽的哭泣声。声音低低的,在黑暗的走廊里飘荡,凄凄惨惨,使人感到说不出的悲哀。
我们都听出,哭泣声是从太平间里传出来的。
太平间的门紧闭着,门缝里透出一线青白色的光,射在黑暗的水磨石地面上。
远远望去,太平间门口的地面上也像浮起了一团青白色的雾。
青白色的雾里好像有一张人的脸。
一张紧闭着双眼、模糊不清、灰色的脸。很像是那女孩的脸,满脸痛苦的表情,下巴上还带着血污。
我低声对余东说:“你看,那雾气里好像有—张脸。”“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余东惊慌地问。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还在若有若无地响着,从太平间里飘出来。
我大声问:“是谁在哭?”哭泣声骤然停止了。
余东也壮着胆子诈唬:“我们看见像了,你快出来吧!”没有人回答。楼道里只有我们自己的回声。
“咱们去那儿看看吗?”余东问。他指的是太平间。
我鼓起勇气说:“走!看看去。”“对。反正世界上不可能有鬼。再说我们还有电警棍呢。”余东嘴巴上也使着劲。
他拉着我一齐往前走。整个楼道里都响起了我们“嚓嚓”的脚步声。
我们俩并排走到门口,色的字:太平间。
我看见了门上三个白我用力推弁了冰凉的铁门,立刻有一股剌骨的凉气迎面袭来。
里面的房间好大,比我们教室还大。撞人我们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惨白。惨白惨白的灯光。
惨白惨白的瓷砖墙壁。
惨白惨白的白床单。
贴着两边墙壁,是两排蒙着白布单的病床。多数白床单下面都鼓鼓的,显出一个个仰卧人形的样子。
那下面肯定是死人。
因为很容易看见,一些没有遮掩好的白布单下露出赤裸的脚丫子。
余东站在门口问:“我们还进去看吗?也许那哭声不是这儿的。”看得出来,他有些害怕。
我想了想说:“要不你站在门口,我进去看。没什么可怕的,反正这儿的人也都不会动。”我给自己壮胆。
“我和你一块儿去吧。要是真有鬼的话,咱俩一块儿对付。”余东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周围冰冷冰冷的,一股股寒气袭来,像是冬天。
空气中迷漫着一股强烈的来苏水味。
房间大而空旷,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雪地墓穴里。
我们走近了病床。
两排病床间的通道本来还比较宽。可我们俩人并排走在一起,就显得有点儿窄了。
那一张张横着的病床紧挨着我,我甚至碰到了白布单下翘起的硬东西。这很使我紧张。
我知道,那一定是死人的脚。
我的眼光沿着白布单,从脚的部位向上看,猛然吃了一惊。
那死人的脸竟然露在外面。好像他自己不愿意脸被遮住,故意把它撩开了。
一直撩到脖子下面,露出整个脸来。
我惊愕地发现:不光是他,其他几张床上蒙着脸的白布单也都撩开了。
啊,惨白的灯光下,他们的脸怎么都显得那么可怕。
一张皱纹挤成一团、满面愁楚的老人的脸。
一张眼睛睁得老大、怒气冲冲的脸。
还有一个大张着嘴巴,好像在拼命呼吸,脸颊几乎都扭曲得变了形……猛然,我的眼睛一跳。一片殷红撞入我的视野。
我看见了一张女孩的脸。
—张下巴上带着殷红血迹的女孩的脸。
啊,是她,我惊得目瞪口呆。
这张脸我见过,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在黑暗的楼梯拐角,我看见她无声无息地在那儿,离着余东很近。
而现在,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布单,脸露在外面。
她的样子很美,闭着眼睛,像是在安详地睡觉。一缕黑发贴在额头上,只有下巴上洇着血。殷红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颊和白布单间格外刺眼。 •“这是那个刚被汽车轧死的女孩?”余东颤着声音问。
“大概是吧!”我颤栗地说。
余东充满怜悯地望着她,说:“看样子,年纪和我们差不多。才活了十几岁就被撞死了,真够惨的。”我没有说话。我完全陷入了慌乱之中。
我惊骇地想:“她已经死了,可我还在楼梯上看见她,莫非是她的鬼魂?还有刚才我们在楼道里看见的那个女孩的影子,听到的幽幽咽咽的哭泣声,也是她吗?”“不对头,事情有点儿不对头。”我忍不住说出声来。
“怎么不对头?”余东神色慌慌地问。
我结巴着说:“就,就是这女孩,她明明已经死了。”余东紧张地看着我说:“对,是死了。”“可我一个小时以前,还在楼梯上看见她在你身后呢。”“在我身后?”余东大吃一惊,“你胡说,别吓唬人了。她都被乳死好几个小时了。”我说:“我讲的是真话,还有,刚才看见的白衣女孩,听得见她呜呜咽咽的哭泣声。”“那她也不会在我身后。”余东脸色灰灰的,看着面前这个女孩。
他太紧张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着,他的身体碰到身后的病床,有些站立不稳,要向后倒。
“你一定看错了。她不会在我身后。”余东固执地嘟囔着,他的手使劲往后按,把身后的病床都按得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
“小心,你都碰到后面的床——”我说着,突然,张大了嘴,我望着他身后,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我恐怖到了极点。
“你怎么了?怎么这样傻乎乎地看着我?”余东皱着眉头问。
“你,你背后,”我结结巴巴地说,我的舌头几乎僵硬得说不出话来。在余东身后的床上,一个头上蒙着白布单的死人,正在慢慢地坐起来。
“你别吓唬我了。”余东说着,回过头去。蒙着白布单的死人摇摇晃晃,正对着他。死一般的沉寂。太平间里没有一点儿声音。刹那间,我和余东都吓傻了,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那个摇晃着的、蒙着白布单的死人。
足足有好几秒钟,我们才猛然清醒过来。
“妈呀!”余东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跑,我也急忙跟着跑。慌乱之中,把几张带轮子的病床撞得歪歪扭扭……玉我们不知道怎么跑回的值班室。
余东一冲进门,就按响了值班医生的铃。我脸上、脖子上全是冷汗,坐在椅子上喘息着。
楼梯方向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屋门开了,进来一个人,是卢医生。
’他望着我们,皱着眉头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啦?”“卢医生,太平间里的死人坐起来了。”我和余东慌乱不安地讲着刚才发生的事。
卢医生一声不响地听着,眉头仍然紧锁,他好像很不高兴。
等我们讲完了,他怔怔地愣了一会儿说:“带我看看去。”有卢医生在,我们的胆子大多了。卢医生走得很快,我们得紧迈步,才能勉强跟上他。
他好像根本不把我们刚才讲的放在心上,径直朝着f平间里走。
我lb还来不及害怕,他已经推开太平间的门,走了进去。
卢医生一边往里走一边生气地说:“谁那么不负责任,连门都没锁?”我和余东没敢吭声。
太平间里的灯亮亮的,照着雪白的瓷砖墙,照着那一排排病床。
一切都静静的,无声无息。
“在哪儿,刚才你们看见的在哪儿?”卢医生不耐烦地问。
奇怪,真奇怪。病床上所有的死人都被白布单盖得严严的,没有一个露出脸来。连那个女孩的脸也都被死死地蒙住了。
“咦?怎么脸都被蒙住了?”余东惊奇地叫。“本来就是应该蒙住的。”卢医生冷冷地说。“可我们刚才看见还是掀开的。”我辩解着,想找出刚才坐立起来的那具死尸。
可从表面上看,所有的床都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哪张床是那被汽车轧死的女孩的,哪张床是刚才坐起来的死人的。
卢医生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我们,转身往外走了。
显然他根本不相信我们的话。 >我们急忙跟上他。他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不高兴地嘟嚷:“叫两个小孩子来值班,真是胡扯。”走到太平间门口,他把屋里的多数灯关上了,只留下两盏灯照亮。
卢医生把太平间的铁门锁上。然后对我们说:“门锁上了,钥匙在我这儿。你们不用怕r午夜十二点吧?”说完这些,他径自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说:“太平间你们不用看了,但别的地方还要按时巡逻。记住,没事不要乱按铃叫我。尤其是警铃更不能乱按。”余东想追上去,和他一起走。
我悄悄地拉住他说:“算了,你没看他挺烦咱们的吗?”-我望着卢医生渐渐走远的背影。
他拖在后面的影子在地面上伸长着,那模糊的影子灰蓝灰蓝的。
恍然间,我的眼皮跳跃了一下,我看到地上的影子是双重的。除去卢医生本人的影子,好像还有一个女孩的影子。
难道太平间里的女孩的幽灵跟着他去了吗?我想叫卢医生,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我还是别瞎说了吧,卢医生本来就生着气呢。
我别自讨没趣。
在值班室里,我和余东还在分析刚才的事。可是我们已经不太害怕了。
我说:“你看卢医生,进太平间跟咱们进教室似的,一点儿也不害怕。”余东说:“当然,人家是医生嘛。”我说:“其实,咱们也用不着害怕,说不定那死人根本不是自己坐起来的,是你一碰床,把他按起来的。”余东说:“有道理。”可他又疑疑惑惑地问:“我就是碰他,他也不应该坐起来呀,因为人一死了,骨关节就变得僵硬了,不会打弯啊。”我说:“没准儿他是刚死不久,尸体还没僵硬。,,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我们心里一直是慌乱不安。因为我们自己都知道,这些解释根本站不住脚。还有那女孩的哭泣声和影子,就更无法解释了。
墙上的自鸣钟响了一下。
我说:“又该巡逻了。”余东:“这回,我们不用去查太平间了。”我说:“我们想去查,也进不去,钥匙在卢医生那儿呢。”我们一出值班室,便从东往西,查看每个房间的门。查的方法很简单,门上锁是好的,又推不开门,就说明没问题。
快到楼道西头了,又是两条岔路。
左边通往太平间,右边是药品库、实验室、解剖室和标本室。
我们正要往右拐,突然隐隐约约听见“咚咚”的声音。
余东一下子站住了,说:“怎么又有声了?你听什么声?”“好像是敲门的声音。”“是敲铁门吧?”我们俩都不作声了。因为只有太平间是铁门。
我们都清楚地听见,那声音是从太平间方向传来的。
余东瞅着我问:“我们去看看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个女孩的喊声:“快放我出去,我被关在里面了。”“是那个被汽车轧死的女孩?”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问。
因为我们两个小时前听见她在里面哭,进太平间看见了她的尸体。
我们出来时,卢医生亲自把太平间的门锁上,太平间里不可能再有活人。
“咱们还去看看她吗?”余东恐惧地问。
我说:“她不可能活着。”“可她叫得可挺凄惨的。”我犹犹豫豫:“两个小时之前,咱们还听见她的哭声呢。可进去什么也没发现,还碰见个死尸坐起来。”“算了,咱们不理她,走吧。别的咱们也都不看了。”余东带着哭腔说。
我们转身往回走,可是那“咚咚”的敲击声,直钻进耳鼓。
“开开门啊!”那女孩的喊声凄凉凉的,搅得我们心里慌极了。
我终于停住脚步:“去看看。万一要真的是活人被关在太平间里面呢?”余东说:“那我把楼道的灯全打开。”楼道里的灯全亮了。我们俩小心翼翼地往太平间走,竭力把脚步放得轻轻的。
快接近那扇铁门了。里面的敲击声和叫喊声全停止了。
我向余东轻轻地“嘘”了一声。我们都站在原地不动,侧耳细听。
太平间里有细碎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在里面急促地走路。
我悄悄地脱掉鞋子。让余东等在原处。
我光着脚,无声无息地到了太平间的门前。
太平间里面的走路声还在“嚓嚓”地响着。
一线微弱的亮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i我把脸贴在冰冷的铁门上,眯缝着眼睛向里张望。
我看见了惨白灯光下的一张张病床。
啊,床上的白布单都被掀开了。
那些尸体倒还直挺挺地躺在上面,穿着黑的、灰的、深色衣以。
陡然,我看见一个直立着的白色人形撞入我的视野。
啊,我看见了那个女孩。
她背对着我,全身素白,“嚓嚓嚓”地在两排病床间走着。她走过每一个病床,都把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单扯下来,裹在自己身上。
她的身上已经裹了一层又一层白布单,几乎全被白布包围了,只露出一个脑袋。
这情景很容易让人想起埃及的木乃伊。
“好冷啊,好冷啊。”她凄凉地叫喊着,陡然转过身来,直直地望着门口。
我看见了她的脸。
啊,是她!是那个被汽车轧死的女孩。
我一眼就认出是她,容貌还和刚才一模一样,只是下巴上没有了血迹。
,但脸色青白青白的,嘴唇也乌紫的。
“好冷啊,好冷啊。”她蹦跳着,向门口的方向走来。
我吓坏了,脑袋赶快向后一躲。
糟糕,余东正在我身后,我们俩的脑袋撞到了~^起。
‘‘哎哟!”余东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从门缝中,我恍惚看见白布单乱晃,那白色的影子直朝铁门窜来。
我丢了魂儿似的叫:“是鬼,快跑。”余东惊慌失措,竟坐在地上,站不起来。铁门里响起急骤的敲击声,一个女孩拼命叫喊:“别跑,我不是鬼。”我们俩定在原地不敢吭声。
铁门里面传出女孩凄婉的哀求声:“快放我出去吧,我待在里面都两个多小时了,浑身都快被冻僵了。”我们吓得连气都不敢喘。
女孩的哭泣声从门里传来:“我知道你们还没走,你们就在门外。快把门打开吧!我不是鬼!老被关在这里,我会被冻死的!”她低声地哭着,那声音是挺惨的。
余东哆嗦着,在我脸旁边低声耳语:“她说,她不是鬼。要不然,咱们就把门打开。”我使劲攥着他的手说:“我都看见她的脸了,就是那个被汽车轧死的女孩。”“啊!”余东吓得声儿都变了。
那女孩不哭了,声音变得愤愤的,似乎在咬牙切齿:“好!你们不给我开,我也会出去。等我出去再找你们算账。”里面发出刺耳的“沙啦沙啦”的声音,就像爪子在抓铁门。
给我们的感觉,那太平间的铁门马上就要被抓开了。
我和余东简直是连滚带爬地拼命跑,一直跑到了楼梯口。
我说:“找卢医生。”余东也气喘吁吁地说:“对,找他。这回咱们可不是没事找事。”我们俩跌跌撞撞地上了楼。.也许我们的脚步声太重了。卢医生很紧张地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了我们,他长出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先前不耐烦的面孔,问:“怎么啦?又出什么事啦?” •.余东说:“太平间真的有人。”卢医生讥讽地说:“当然有人,没有死人还叫太平间?”余东忙说:“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卢医生嘲笑地看着余东,“是不是里面的僵尸又会动了?”余东结结巴巴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有人在里面又敲又抓的。”余东使劲用手推我“还是你说吧。”我说:“我看见她在太平间里转圈子了。”卢医生不耐烦地问:“谁?”我说:“就是那个被汽车撞死的女孩。”卢医生注意地拧起了眉头:“什么?什么被撞死的女孩?”显然,他对医院接收女孩尸体的事还一点儿不知道。
把女孩送到太平间时,卢医生还没来值班。我把事情讲了一遍。 •卢医生不笑了,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他连连摇头,低声嘟嚷••“不可能,哪有这样怪的事情?”我随声附和说:“是够怪的。以前这儿发生过闹鬼的事吗?”卢医生瞅着我说:“我说的不是闹鬼。会不会,那个女孩并没有真的被撞死,她又活过来了?”卢医生说着,突然变得很兴奋,说:“走,咱们快去看看。”我们三人飞快地来到了太平间。
太平间的门敞开着。
余东紧张地说:“啊,她把门撞开了。”卢医生摇摇头说:“铁门结实着呢,根本撞不开。”他看着门上的暗锁说,是打开的。可钥匙在我这儿,她怎么打开的呢?”我们进到太平间里面。
太平间里显得很乱。几张床都被挤到了一起,中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告诉卢医生:“刚才她就是在这儿跳来跳去的。”地上散落着许多白布单,都是从死人身上撩下来的。
我说:“是那个女孩把这些白布单全裹到了自己身上的,又扔到地上了。”卢医生皱着眉头问:“她现在在哪儿?”我说:“不知道。是不是跑出去了?”“她没跑,还躺在这儿呢。”余东掀起一个白布单叫。
啊,她还躺在原来的病床上,仍紧闭着双眼,像是在安详地睡觉,只是下巴上的血被抹掉了。她脑袋旁边有一条白手帕,上面沾着血迹。
她好像是用这条手帕擦的,好像擦的并不干净。她的脸颊上还带着粉色的血痕。
我告诉卢医生:“刚才就是她在太平间里蹦的。”余东也说:“她好像还擦了自己下巴上的血。”卢医生快步走过来,俯下身去看。
他一动不动,使劲看着那女孩的脸。
女孩也一动不动地面对着他。
两个人脸对脸,就像电影中的定格。
突然,他像触了电一样,颤抖了一下。
我看见他脸上呈现出一种惊愕、恐怖的表情,竟怔怔地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余东慌忙问:“卢医生,您怎么啦?”卢医生愣愣地似乎没听见。
“卢医生,您认识她?”我忍不住说。
“不不不,”他连连摇头否认,停顿了一瞬间,又惊骇地说,“我看见她在向我笑。,,他的脸上显出极恐怖的表情。
“真的?”我不由得毛骨悚然。
“真的。她是在向我惨笑。还有不说了,不说了..”卢医生脸色苍白,变得很难看。
余东吓得不知说什么好。
卢医生自言自语着:“啊,我心里怎么这样难受?快走吧,快离开这儿。”他离开了病床。他走得太慌张,身体都碰到了旁边的病床。
卢医生失魂落魄的样子,和他刚进来时,完全判若两人。 .他一定看见了更可怕的东西。
太平间的门没有锁,病床的位置横七竖八,那些从死人身上撩下的白布单还都散乱在地上。我们就匆匆地跑出来了。
我们简直是逃离了太平间。
卢医生也跟着我们到值班室来了。
他头上冒着冷汗,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也没喝。
他好像比我们还害怕。这是怎么回事?也许他真的从那女孩的脸上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突然想起了先前在楼道里看见,卢医生的影子上重叠着一个女孩的影子。
他现在突然变得这么恐惧,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过了一会儿,卢医生镇静下来了,他似乎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不安。
他喝了一口水,苦笑着说:“也许是我刚才看花眼了。可是刚才那情景实在是可怕。”我小心地问••“刚才您看见什么了?”卢医生轻轻摆摆手:“先不讲这个。你们先给我说说,你们都看见了什么?”其实,我们先前都讲过了,只是他没注意听。不过,这回,他听得很仔细。
但我觉得,他好像始终没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神来。他总显得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我们讲完了,他长时间不作声,屋子里静得使人尴尬。
我终于忍不住问:“您说到底有没有鬼呀?”他叹了一口气说:“唉,要说嘛,世界上应该是没鬼。因为到现在为止,谁也没有真正见过。可是现在有许多事情确实又解释不清。我是不相信鬼的,但看来还是有因果报应。”余东问:“什么是因果报应?”我说:“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唉,一个人要是干了亏心事,早晚要遭到报应的。”卢医生突然悲哀地自言自语,“你看看,那个女孩被撞死了,肇事者跑了,以为没事了。可冤魂不是找上门来了吗?这就是报应啊。”我吃了一惊,因为听卢医生的口气,好像女孩的鬼魂到医院里是来找撞死她的人的,而卢医生还了解一些内情。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余东傻乎乎地问:“按您的说法,那撞死女孩的司机是在这医院里?那女孩的鬼魂是来找他的?”卢医生惊愕地瞅着我们说:“我是那么讲的我们都不作声了。
我以为卢医生一定要发怒了,因为余东刚才的话太没分寸了。
不料卢医生并没有发怒,反而平静地说:“我有点儿累,想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你们找我。”他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值班室。
听着卢医生的脚步声渐远,余东把门关上,悄悄地对我说“我觉得卢医生的举止好像有点儿反常。” •我说••“是有点儿反常,你看他愁眉苦脸的。”•余东声音压得更低:“你说,会不会是他开车撞的那个女孩?”我吓了一跳,忙嘱咐他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可别瞎说。”余东辩解说:“我没有瞎说,我有根据。”我问:“什么根据?”余东说:“第一,卢医生在太平间低头看那个女孩时,当时,我正在他旁边。我见卢医生一看那女孩,脸就变得煞白。可那女孩的脸并没什么变化。第二,卢医生自己有汽车。”我奇怪地问:“当医生能自己买汽车?”余东说:“听我爸爸说,卢医生本事挺大的,业余时间在一个私立医院坐诊,挣的外快多着呢。”余东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完全有可能了。
我说:“卢医生是挺慌张的,你看,太平间那么乱,他都忘记管了,开始还批评别人不锁门呢。,,余东有点儿着急地说:“那咱们赶快去把太平间的门锁上吧。要不然明天发现里面那么乱,准得扣我爸奖金。”余东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怕给他爸爸添麻烦。
虽然心里挺害怕的,我们俩还是决定一起去。
太平间还是原来的样子。门敞开着,里面亮着灯,那些白布单散乱在地上。
也许由于我们已经来过几次,也许刚才我们害怕得过了头,这会儿反倒不像开始那么害怕了。
我和余东把一张张病床推回原处,把地上的白布单捡起来,俩人各拿着一边,重新盖在那些死人的身上。我们竭力不去看他们的脸。
我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怕的。人家看守太平间、火葬场的工人整天和死人打交道,也没听说谁被吓死过。”余东也说:“再说,就是真有鬼,它也不是谁都追。卢医生不是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女孩的鬼魂真来了,她也找撞死他的人,也不会找咱们,你说对吧?”我不明白余东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而且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使劲把白布单往他那边扯。
我用眼角一瞥,才发现我们正给女孩盖白布单。她的脑袋正在我的眼皮下面。
我不想看她的脸,可越不想看,眼睛还越不由自主地往那儿曝。
她的脸已经成了青白色,表情怪怪的,似怒非怒。
我急忙转过W说:“你说得对。这女孩是够可怜的,咱们俩都-同情她的。刚才咱们也不是成心不给她开门,咱们是找卢医生来开,因为钥匙在他手里呢。咱们想开门也开不了。她不会怪咱们的。”女孩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急急忙忙把白布单盖在了她的脸上。
总算把房间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什么也没发生,我感激地看了躺在床上的女孩一眼。
谢天谢地,这回她总算没坐起来。
突然,灯灭了,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我惊慌地问:“怎么回事?”余东在黑暗中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突然黑了。”我摸索到门口,使劲按门边的电灯开关,一点儿用也没有。
我说:“一^定是有人关了电闸。”余东探头向楼道里看着说:“那边的灯还亮着呢,大概就这边的坏了。咱们快走吧。”我和余东退出太平间,正要把门关上,我们听见了一阵“嚓嚓”的脚步声。
这声音不是来自房间里面,而是外面。
我们待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嚓嚓”的声音越来越个细长的身影出现在楼道的拐弯处。
他在那里停住了。他如果向右,是去实验室和药品库;要是向左,就是向我们这边来。
但他只是站在那儿。
“是卢医生。”余东小声告诉我。
我已经看出来是卢医生了。他似乎显得很焦躁,先是按楼道的电灯开关,按得开关“啪啦啪啦”地响。接着向着药房的方向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然后他迈着大步向我们这边走来。
我和余东急忙退到门里面。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开他,可是就这么做了。
我和余东不约而同地藏到了停在过道的一张病床下面。
“嚓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外晃起了手电的亮光。
手电筒的亮光在我们头顶的床上晃着,两条腿从我们旁边经过,卢医生也进到太平间里来了。
黑暗中的太平间变得极为可怖。
到处是暗蓝色。
一张张病床上横卧着黑暗的人影。也许是白布遮住的原因,死人的头部和躯干的轮廓显得很大。
昏黄的灯光从床上晃过,在墙壁上摇曳不定,使床上的死人给人一种更加浄狞的感觉。
卢医生无声无息沿着病床走,在每张病床前都停下来。
他撩开白布单,用手•电筒照死人的面孔Q看不清卢医生的面孔,只见他巨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晃动。
啊,他找到那个女孩了。用电筒使劲照着她的脸,一动不动地看着,看了一会儿,>嘴里发出耳语般的低吟:“啊,真是她。怎么这样巧?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吗?”他俯下身去,用手撩开女孩的眼皮,用手电筒照着,自言自语:“瞳孔完全散开了,她早死了。我先前的判断应该是没错的。可那两个男孩为什么说还看见她走动呢?或许是那两个男孩在瞎说?他们的表情却一点儿不像。难道世上真的有鬼魂?”卢医生说着,一动不动地看着躺着的女孩,愣了一会儿,突然直起身来,说:“不,不可能有鬼,一定是那两个男孩在捣鬼。可能我有些地方引起他们怀疑了,他们才故意制造这种假象。”“哼,这两个家伙。”他哼了一声。
这时候,我旁边的床框发出声响,是余东的胳膊碰的。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我耳朵里像打雷一样。
卢医生一下子侧过脸,警觉地望着门口的方向。手电筒正好映着他的脸。他的表情那么可怕,显出一种愤怒和凶狠。
啊,他汹汹地朝门口走来。
我和余东缩在病床底下,一动不敢动,我们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停止了流动。
脚步声骤然停止。一双脚正好停在我们的床前,白大褂就在我们眼皮前面晃动。
“谁?”卢医生惊恐地问,一边晃着手电筒。我吓得连气都不敢喘,我们肯定被发现了。
我正准备从床下爬出来,突然听见卢医生惊叫一声:“啊!是你!”他的手电筒“啪”的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不错,是我!”一个女孩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愣住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太平间的门口还有两条腿,就在卢医生对面两米远的地方,正好把太平间的门挡住。
我们在床底下,仰脸向上。渐渐地看见了白短裤、白衣衫、青白色的脸庞。
啊,、是那个女孩,被汽车轧死的女孩。她不是躺在太平间里面的床上吗?怎么又站在门口了呢?“你,你,不是死了吗?”卢医生惊恐地叫着。
白衣女孩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她孤零零的身影,在黑暗中,更给人一种阴森可怕的感觉。她脸上的表情冰冷冷的,头发蓬乱,眼睛似乎放着荧荧的绿光,直勾勾地瞪着卢医生。
卢医生被吓昏了,他丢了魂儿似的喃喃自语:“你,你不要过来。我,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是喝了点儿酒,开车时昏沉沉的。”女孩眼睛里射出刀子一样的光,在“咯吱咯吱”地咬牙切齿:“你撞死了人,你还想跑?”卢医生慌乱地解释:“我本来是想把你送往医院的,可把你抱上车时,你已经死了。”女孩的声音冰冷冷地从牙缝里滋出来:“你就把我丟在路旁跑了——可你跑得掉吗?你看这是什么?”女孩手里举着一个东西。
黑乎乎的,我看不清楚,只觉得那东西很小。
女孩咬牙切齿,凶狠地叫着,声音尖尖的,使人汗毛都竖立起来:“你等着吧,马上就会找你算总账的。你就是躲到哪儿,也逃脱不了惩罚的。你等着吧,你等着吧……”女孩哭泣起来。白色的影子飘离了门口。
“呜呜咽咽”的卷啼声在楼道里飘着,渐渐地远去了。
楼道里安静下来。
黑暗中,卢医生像木头人j样呆呆地站立着,久久不动。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步履沉重地往外走。
等我们出去时,卢医生已经走到了楼道拐弯处。
“哗啦!”从对面标本室的方向传来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可卢医生并没有停下来,依旧低着头,慢慢地往外走。他似乎已经麻木了。
我们俩悄悄地跟在他后面到了拐弯处时,谁也没吭声。虽然,按道理,我们应该去査一査药房和标本室,可我们太害怕了。
我们害怕再碰见那个被轧死的女孩。
回到值班室,整整是午夜两点。
刚坐下来,还没喘息定,余东就说:“是卢医生撞死的那个女孩。”其实,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我所担心的是,刚才在太平间里,我们被他发现了没有。
我一说,余东顿时也惊慌起来:“他要是发现咱们知道他的秘密可就糟了,说不定他还会害咱们。”我拿不准地说:“大概不会吧,不过,咱们还是小心点儿为好。”正说着,值班室的门开了。卢医生走了进来。
我和余东都有些慌张,可卢医生像是一点儿没注意到。他心不在焉地说:“我脑子里乱极了。到你们这儿来坐会儿。”说着,坐到了椅子上。
我们俩都不作声,也不敢看他的脸。
卢医生又说:“哎,有烟吗?给一根。”我和余东都惊异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跟我们要烟?谁都知道中学生是根本不许吸烟的。
看着我们愣愣的,卢医生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啊,我忘了,小孩不许抽烟。其实我平常也不抽烟,现在心里太烦。唉,乱极了。”说着,他连连摇头。
我看他脸色灰白,头发也乱蓬蓬的,嘴角还有些颤抖,丧魂落魄的,好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他不说话了,望着窗外愣愣地出神。我和余东吓得更不敢说话。大家都静静的,尴尬极了。
卢医生终于站起来准备走了,到了门口,他刚要出去,又转过身来。
“唉—他又长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人不能做亏心事。凡是做了都没好报。你们知道他定定地望着我们,突然说:“那个女孩是我开车撞死的。”我们都愣住了。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我没料到,他会那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他愣愣地盯着我,我只好装模作样,做出吃惊的样子问:“不会吧?”“真的,真是我撞死的。我没有必要和你们开玩笑。”卢医生认真地说,说完他又凄惨地笑笑。
待了好一会儿,余东才吭吭哧哧地说:“您,您甭害怕。司机就是真撞死了人,也不会判死罪,顶多关—两年。”、、“这我知道。”卢医生惨然说,“我既然跟你们讲1了,我明天自然也会和别人讲,我会到交通机关^自首。可是,也许我等不到明天了。”为什么?”我和余东吃惊地问。
“刚才,我碰到那个女孩的冤魂了。今儿晚上,她既然已经出现了好几次,我猜想她大概是^在今天夜里就把事情了结的。,’‘‘不会吧?不是没鬼吗?,,我犹犹豫豫地说。
卢医生目光呆呆的,眼睛好像望着窗外某种不存在的物体,自言自语说:“那可能根本不是鬼,只是自然界存在的某种神秘的东西,但确实能左右你。‘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没人告诉过你们吗?这医院里已经出过两件诡秘怪异的事了,诡秘怪异之极,至今谁也解释不了。,现在,我碰到的大概是第三件怪异的事情了。逃不掉的,我肯定逃不掉的。”说着,他突然懊丧地哭泣起来。
卢医生的精神确实有些失控,他开始不停地说。不等我们问,他已经讲起这医院里曾经发生过的怪异事情。他讲得很恐怖,听得我们毛骨悚然。这些事都是真实的,又确实怪异诡秘得可怕。
卢医生讲的第一件事发生在五年前。
他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暗的下午。一具特殊的死尸被送到了太平间。这是一个骨架粗大的男人,长得很凶,人死了多时,还咬着牙,凶狠地瞪大着眼睛,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是一个最卑鄙的杀人犯。杀人的手段简直残忍之极。他是先利用拐骗来的孩子作人质,索取钱财。等钱一到手,又把孩子麻醉昏迷,活活杀死,然后出卖他们的器官,他已经杀了四个儿童……直到他被追捕得走投无路时,他还狂笑着说:‘老子这辈子够本了,死也要死得舒服。’他是服氰化钾死的。
“他被送到太平间里时,医院的许多人都来看了。混乱之中,进来一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眼睛也直勾勾的。他一声不响,使着蛮劲挤到前面,大家起初以为是这死尸的亲戚,都没在意。直到他疯狂地哭喊着,像一头凶猛的狮子,扑到尸体上撕咬,大家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头。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位受害孩子的父亲。原本他们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可是他们惟一的孩子,被凶犯剖心剜腹地杀死后,孩子的母亲疯了,爷爷和奶奶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了。总算把男人从尸体上拉开了。他坐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撕心裂肺地哭着,那情景使每个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来。大家都说太便宜凶犯了。像他这么恶贯满盈的,应该千刀万剐才是。
“第二天早上,火化场的人准备把死尸拉去火化。他们打开太平间的门,面前的情景却使大家目瞪口呆:太平间里一片混乱。所有的床位都移动了位置。就像发生过一场混战。
“地上到处散乱着白布单。它们都被从死人身上撩下来了。
“那个杀人犯半截身体立在中间的床上,只剩下脖腔和躯体,他的脑袋和四肢全不见了。剩余的部份也是血肉模糊,像是被许多锋利的牙齿撕咬过,有许多地方都露出铮铮白骨来。
“大家正呆呆地看着,突然一个护士惊叫起来。她看见旁边床上的死人下巴红红的,嘴里咬着一块血淋淋的肉。
“太平间每一个死人嘴里都咬着一块血淋淋的肉。
“他们脸上的表情也都变得十分浄狞可怕。
“他们的嘴上是血,身上也沾着血。
“他们似乎都离开过原来的位置。
“这情景使人很容易想像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在漆黑的深夜,在紧锁的太平间里,一群死人从病床上跃起,包围住中间那具死尸,疯狂地啃食…”•.“死尸的四肢没有了。
“头颅没有了。
“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它们都被死尸啃食得干干净净?“直到几个月以后,医院会议室里迷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每个进来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捂鼻子,起初,大家都以为是隔壁厕所里散出的味道,可洒了许多消毒水也不管用。
“会议室里总有苍蝇在‘嗡嗡’地飞。
“一天,大家在会议室开会。
“我感觉总有苍蝇在我旁边盘旋,那‘嗡嗡的声音实在让人讨厌。
“我四下巡视,终于发现,苍蝇是在向着我头顶的枝形吊灯上飞。那吊灯久已不亮了,上面黑乎乎的。
“我隐约发现灯罩里好像有个东西。还没等我看仔细,那黑乎乎的东西突然掉下来,险些砸着我的脑袋。
“‘砰,的一声,那东西落在桌子上,骨碌碌地转着,正对着我。
“我定睛一看,正是那凶犯的头颅。它丑陋不堪地看着我。那腐烂发臭的鼻孔和黑窟窿似的眼眶里,蠕动着白色的蛆虫……”卢医生讲完了第一件事,他脸上带着惊恐和恶心的表情。 、我说:“这也不能说明是鬼魂或什么神秘的力量干的。没准儿是人伪装的。”卢医生连连摇头说:“开始,大家一直也认为是这样。可是去年,发生的另一件事,使人又改变了看法。因为有人看见它了。”说这话时,卢医生的眼睛直直的。
余东不由自主地小声问:“看见谁了?”“看见它了。那个神秘的一鬼魂。”卢医生惊恐地说。
他又神经质地望望自己的背后,讲起了第二件事。
“这事是在去年,发生在医院的住院处,一个单间病房里。一位老人得了一种非常古怪的病,是不治之症。这种病使人痛苦不堪。可是他的生命力又极顽强,楼道里整日整夜都响着他的哀叫声。
“老人只希望尽快死去。他的家人也恳求医生给他安乐死。可是由于法律上的原因,没有一个医生敢做,就只好老这么维持着。
“一天夜里,值班的女护士从瞌睡中醒来,觉得有些异样。
“楼道里怎么这样安静?她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明白,往日夜里老人的哀叫和呻吟声没有了。这么多天来,她已经习惯了夜里有这种声音。
“女护士觉得得去看看,说不定那老人已经死了,这对他也是个解脱。
“她从椅子站起身来,走向楼道尽头的房间。“前面走廊里的灯黑着,女护士并不在意。因为她注意到老人的房间里还亮着一盏小灯,从门上的玻璃透出暗蓝色的光来。而且房间里还有大灯。
“走到门口,她听见里面有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地上。
“她以为是老人从床上滚下来了,便急忙推门进去。
“她一进去。门就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屋子里光线很暗。只有床头上那盏小灯忽闪着荧荧的光。 <“床是空的,没有人。 •“女护士看地上,地上也没有人。
“忽然,她感到背后有一股冷冷的气流。
“好像有人在向她的脖颈吹气。
“一股湿漉漉的东西滴在她的脖颈上。
“她用手一摸,粘糊糊、滑腻腻的,好像是血。
“女护士紧张得都不敢呼吸了。她壮着胆子,回过头去。
“黑暗中,她看见那老人的脸就在她背后。
“老人瞪着僵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从被咬断的喉头里,涌出暗红色的血来。
“足足有两三秒钟,女护士被吓呆了,不知所措。
“那老人突然向她倒来,她才吓得惊叫起来。“在女护士被压得倒下去的一瞬间,她看见老人后面还有一张脸。
“那不是人的脸。
“是一张闪着绿荧荧磷光的、分不清五官的脸。
“女护士吓得晕了过去。
“被叫喊声引来的护士,匆匆忙忙赶到病房,打开灯。
“他们吃惊地发现,老人的喉头被咬断了,面色惨白得像纸。他的血液全被吸干了。地上还有一滴滴的血迹,通往门口。
“大家沿着血迹追寻,一滴一滴的血,一直把他们引到了太平间的门口。太平间的门紧锁着,门上有两个尖利的爪印。
“打开太平间,检査里面病床上的死人。“人们发现,一具面目狰狞的死尸嘴唇上嘬着鲜红的血,检验血型,正是那老人的血m•…",,事情讲完了,我和余东都默不作声。这些事是够恐怖的,我们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卢医生好像还陷于恐怖中,他不停地喃喃自语:“那老人的血被吸干了。一定是那些死人吸的。现在它们又要来吸我的血了。”我安慰他说:“不会的。”“肯定会的。”他眼睛里闪着异样的、恐怖的光,“今天晚上,它又在太平间里复活了,它的嘴唇上又沾着血痕。它肯定会来找我的。因为我干了亏心事。”他嘴唇哆嗦着,看那样子,几乎要晕倒。
“您先在这床上睡一会儿。”我把床铺铺开。“唉,我怎么能睡得着?”他痛苦地摇摇头,说,“我就坐在这里等着它。”余东说:“我想起来了,抽屉里有刘大爷的安眠药。”他打开抽屉,取出小药瓶,看着瓶子上的标签说,“每次两片。”卢医生把药瓶拿过去,从里面倒出三片。我忙提醒他:“这安眠药可不能多吃,您是医生,应该懂得。”“没事,我精神过于兴奋,吃少了根本睡不着。”卢医生把药片塞到嘴里,用一杯水冲下去。
他自言自语地说:“唉,本来我的睡眠一向是挺好的,几年没吃这药了。这也好,睡得死死的,害怕不害怕也只能在梦里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我和余东忙说:“绝对没问题。”卢医生也祷告似地说:“但愿能平安过去。”他望着漆黑的窗外嘟嚷着,“只要它今夜不来找我,我明天就去交通局自首。”我听了,心里一紧。我知道这个“它”指的是什么。
卢医生合衣躺在床上,连鞋子也没脱。他翻来覆去,钢丝床不时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
我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间过得特慢,等了半天,才过了五分钟。
钢丝床不晃动了,床上发出了卢医生的鼾声,他睡着了,并且睡得很熟。
“咱们还去巡查吗?”余东靠在椅子上问我,听那口气,他显然是不想去了。
我含含糊糊地说:“待会儿再说吧。”经过那么一通连惊带吓,我已经疲惫不堪,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被人使劲推醒了,是余东推的。他在我耳边惊慌地叫着:“快醒醒。”我揉着眼睛问:“怎么啦?”“刚才我听见外面有一声惨叫。”余东哆嗦着说。
我的睡意顿时全无,从桌边爬起来。
余东又说:“卢医生也不见了。”这时,我才发现,钢丝床已经空了,地上只剩下他的一双鞋。一只在床边上,另一只在屋子中间。
他去哪儿啦?是上厕所?可上厕所应该穿着鞋呀!“他的上衣丢在门口了。”余东惊恐地指着。我看见值班室的门敞开着,门口水磨石地面上有一团衣服,是卢医生的白大褂。
我这次感到事情很不妙。
墙壁上的挂钟指着三点零七分。刚才我这一迷糊,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一点儿不知道。余东也睡着了。
从屋子里留下的痕迹看来,好像发生了很恐怖的事情〇.卢医生是在睡梦中被拖走的,还把他的鞋子和白大褂扒了下来。
难道外面的惨叫声是他的?我的心顿时沉重起来。
“怎么办?”余东脸色灰灰地望着我。他已经六神无主了。
值班室的门敞开着,楼道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全熄了。外面是一片蓝灰灰的黑暗◦从楼外透进来的月光射在地面上。
月光清冷清冷的。卢医生的大褂在地面上堆成白乎乎的一团,更透出一种不祥之兆。
“怎么办?”余东又焦急地问。
我说:“卢医生可能遇到了危险。我们应该马上去找他。”“光咱们俩行吗?要不再找些人来?”余东哼哼唧唧。
“这三更半夜的,到哪儿找人?”“我有办法了。咱们可以按蒈铃。”余东高兴地叫。
这主意可不错。•我马上跑到桌子旁边,按警铃。
没有一点儿反应,警铃的灯是暗的。
余东挤过来:“我来按。”我说:“甭按了。警铃坏了。咱俩去找。”我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勇气:“反疋待在屋子里也是害怕。去找还可以把事情弄明白。没准儿卢医生真遇到危险了呢?咱们能见死不救?”“对,这次咱们带上电警棍和棒子,要是真撞见了,甭管是什么,咱们都打。”余东也豁出去了。
我们俩拿着木棒、电警棍,打亮手电筒,出了值班室的门。
楼道里一片漆黑。我们走出不远,余东的手电筒又照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卢医生的上衣。他的上衣也被丢在了地上。
他肯定是朝前面的方向走的。是被拖进了太平间吗?我手里握紧了木棒。这木棒快有一米长了,好像是打棒球用的。
余东也使劲咳嗽一声,为自己壮胆。
猛然,我的脚好像踢着一个东西,在水磨石上滚动,发出响声。
余东忙用电筒照,是一盒药品。
黑暗中,我看见旁边的地面上还零零散散的有一些东西。
啊,都是药品,有盒装的、瓶装的,越往前走越多,撒得到处都是。.啊,药品库的药怎么都到这儿来了?是有小偷吧?一定是小偷进了药品库。
我小声说:“说不定那鬼也是小偷装的呢?”余东怀疑地问••“你说那女孩是小偷?”我说:“当然,女孩也有当小偷的。”这时,我们心里的紧张,多于害怕,胆子反倒大了。
因为小偷显然比恶鬼好对付得多了。
我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到了楼道的拐弯处。
我们当然要先去药品库。
一拐弯,我面前赫然出现一个鼓鼓囊囊、黑乎乎的大东西,好像一个人蹲在地上。
“谁?”我大声喊着,举起手中的棒子。
那东西一动不动。
余东用手电筒照着,松了—口气,说:‘‘是个大口袋。”是个黑色的大口袋,里面好像装了许多东西,塞得鼓鼓的。
装的是什么呢?我恐惧地猜想,可别是人!“不会是人吧?”余东也胆怯地说。
我小声说:“不会,刚才地上撒的全是药品。可能就是从这口袋里撒出来的。”大黑口袋的嘴儿半张开着。余东把手电筒递给我,他一手抓住口袋嘴儿,一手伸进去摸。
突然,他愣在那儿一动不敢动,脸上显出十分恐怖的表情。
我紧张地问:“你怎么啦?”他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好像是,好像是我着急地问:“好像是什么?”我用手电筒去照口袋嘴儿。啊!一只血淋淋的手。
余东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
他吓得叫了一声,赶忙扔到地上。
也许我们看错了,它不是手,是手套吧。我用电筒照着地面。
真的是一只人手,是齐着手腕砍下来的,鲜血淋淋,那弯曲的手指似乎还在微微地动。
我屏住气问余东:“你摸时,那手是软的吗?”余东哼哼唧唧:“是,是软的,还有点儿热乎呢。”我的心突然紧缩起来。这只手既然是软的,还有点儿热乎,说明是刚断下来不久。那是谁的呢?余东恐惧地问:“会不会是卢医生的?”啊,他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我不祥地嘟嚷着:“如果这是他的手,那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呢?”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盯着地上的大黑布口袋。它鼓鼓囊囊地戳在那儿,宛然一个人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我突然想到了一种恐怖的景象:一个被肢解的人体,分成许多块,被塞在口袋里。
眼前的这情景太像了,太可怕了。
可是,还是应该看看。至少看看,装在大黑口袋里面的是不是卢医生。我说:“看看口袋里是什么?”余东往后退了一步,嘟嚷说:“该你看了,刚才是我看的。”他那表情好像生怕大黑口袋里猛然伸出什么东西把他抓住似的。
这种恐惧也传染了我。我把电筒递给他,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木棒伸到口袋里去捅。
口袋里面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好像不是人体。
我拿木棒使劲一拨,大黑口袋倒了。一些东西“哗啦啦”地从里面滚了出来。
余东用电筒照着说:“是药品。”原来这满满的一大口袋全是药品。有人从药品库里把它们偷出来了。
但是,里面怎么会有一只血淋淋的人手呢?
而且把许多药品全染红了?“这有血迹。”余东弯着身子指着水磨石地。地上有一滴一滴鲜红的血迹,从我们所在的位置向前延伸。
我猜测说:“这血迹可能是断手的人留下的,看样子是往药品库的方向去的。会不会是卢医生?”余东小声说:“他没准儿还活着呢。要是流血过多,可就完了。”我们俩寻着地上的血迹,慢慢地往前搜索。路过第一间药品库,发现防盗铁门被打开了。有人进去过。
可血迹没有拐进去,仍沿着走廊往前伸延。我们往前走,第二个药品库的铁门也被打开了。但血迹仍没有拐进去,还继续往前延伸,好像是通往标本室的方向。
我们又往前走。
突然,余东紧张地抓住了我的衣角,小声说:“你听。”我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我听到了低低的呻吟声。
“哎哟,哎哟”一声一声地从标本室的
方向传来。那是一种极其痛苦的、令人忍受不住的哀叫声。
那里漆黑一片。
“他还活着。”余东小声说。
“地上的血迹可比刚才多了。”我们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大声叫:“卢医生,卢医生。”呻吟声戛然而止。
十玉楼道里猛然静了下来,只听见我们自己的喘息声。
我想,卢医生一定是被吓昏了。他没听出是我们的声音。
我们站在标本室门口,向着里面说:“卢医生,是我们。”标本室的门敞开着。从对面高高的铁栏杆窗户射进来的月光,撒在地面上,映出了一排柜
架的影子。
借着这一点儿孤零零的月光,房间里呈现出灰蒙蒙的深蓝色。
那一座座高大、厚重的木架黝黑黝黑的。
木架上放着一个个大玻璃瓶子。瓶子里放着人的各种器官,在夜色中,显得尤其可怕。看不见浸泡它们的液体,它们好像就直接漂浮在空气中。
房间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而血迹就是拐进标本室的。
我小声告诉余东:“他肯定就在里面。”“他怎么不说话?会不会疼得晕过去了?”“很可能。因为整个手都被砍掉了,动脉流血过多……”我说着,猛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我们只顾着想被砍掉手的人了,忘了把他手弄断的恶魔,那才是最可怕的。
也许此刻它正在卢医生的身上吸他的血。
也许它正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邪恶地窥视着我们。
这么想着,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急忙附在余东的耳边说:“小心吸血的恶魔。说不定它在里面。”余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又小声告诉他:“你跟在我后面,保持一点儿距离。我要是真有危险,你可别光顾着自己跑。你得帮帮我。”“行。”他点头答应,“你放心。我用电警棍,它准怕。”
我表示很赞同他的办法。
虽然,我一点儿也拿不准,电警棍对鬼魂来讲是不是管用。
我拿着电筒在前面,余东举着电警棍跟在我后面。
地上有血。一滴一滴的血洒在木柜子间的空隙间。
我竭力不看木柜上那些可怕的大玻璃瓶子。一步,两步……我已经转过了四五个柜子。我听见了微微的、怪异的响声,是从一个高大的柜子后面传来的。
啊,都快到房间的尽头了,马上就要看到了。
我看到的会是什么呢?是断了手臂、血淋淋的卢医生?
是那被汽车轧死的、下巴和脖颈都带着血的女孩?还是有荧荧绿色眼睛、五官却模糊不清的吸血恶魔?我的心迅猛地激跳起来,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停止了流动。
突然,“喀哒喀哒”的声音在柜子后面猛烈地响起来。
声音清脆而快捷,像是有人在敲击木节,像是在穿着木拖鞋不停地蹦跳,像是许多张嘴在黑暗中叩齿……“喀哒喀哒”的声音越来越响。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懵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喀哒喀哒……”蓦地,一个高高的、瘦长的影子从柜子后面闪了出来。
一具活骷髅,是一具完整的活骷髅。突兀地撞到我的面前,全身的骨节都猛烈地抖动,“喀哒喀哒”敲着牙齿。
眼见那骷髅向我压来,我本能地拼命抡起手电筒。
“啪啦啦”,骷髅架子竟然被我打散了。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掉下来,砸在我的脑袋上,砸得我昏沉沉的。可是还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骷髅架后面有个东西。
我后面黑影一闪,是余东。
他像一头发狂的小豹子似的从我身后扑上来,撞在那东西上面。
我们一起摔倒在地上,我被压在了最下面。接着,我全身像挨了电击一样,瘫软在地上,一点儿也动不了。我肩头上触着一个硬的东西,一是电警棍。
慌乱之中,余东的电警棍触到了我身上。
但他很快拿幵了,并且挥向压在我身上的人。
“哎哟!”我听见上面有人呻吟,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余东高兴地叫:“我把他电着了。这回,我没害怕。”我尝到电警棍的厉害了。在它刚电你那一瞬间,简直疼得让你忍受不了,然后手脚都麻嗖嗖的,一点儿也动不了。
足有好几分钟,我一直躺在地上。
压在我上面的人也躺下了。他也挨了余东一
电聱棍。
“你要再敢动,我还电你。”余东喊着,使劲挥舞着电警棍。
“我不动,我不动,哎哟——”那家伙躺在地上呻吟着。
他不是卢医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艰难地坐起来,脑子还“嗡嗡”的,手脚〜吋都不听使唤,费了半天劲,才抓起地上的手电。
我可别被电成半身不遂!余东还在警觉地盯着陌生人。
我用电筒照陌生人。这是一个很瘦的尖下巴的家伙。眉毛很浓,一双眼睛贼溜溜的。他戴着黑帽子,一袭紧身的黑色衣服把他的身体裹得紧紧的。
我瞪大眼睛审问他:“你是小偷。”、“啊,是小偷,来偷药品的。”他很爽快地承认。接着,皱起眉头,呲牙咧嘴地呻吟,“哎哟,劳驾,帮帮忙,我这手,,,他歪着脑袋向他手的方向示意。
我们这才发现:他的一只手没了,只剩下手腕,血淋淋的。虽然他的小臂上被一条白纱布扎
得紧紧的,可殷红的血还是不断地从血肉模糊的断腕处淌出来。
啊,那断手是他的!他的身上也湿漉漉的,由于衣服是黑色的,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汗水。
他的脸显得特别苍白,显然是流血过多所致我忍不住问:“疼吗?你的手还得包扎一下,血液流失太多,你会死的。”“先别管这个了。劳驾,快带我离开这儿。”他很惊慌地四下看着,显出极恐怖的样子。
我和佘东在左右两边拉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标本室。
十六我们一直跑到了值班室。
一进门,那家伙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疲惫地说:“劳驾,帮我把胳膊上的绷带扎紧些,我
可能流的血太多了。’”我让余东拿着电警棍在旁边监视,我用绷带把他的小臂再使劲系紧。
他断腕处的纱布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黑衣服上也沾了不少血。
在灯光下,我仔细地打量他,才发现他又瘦又小,虽是成年人,个头却比我们髙不了多少,但手和脚都很大,薄薄的嘴唇和溜溜转的眼睛透出一股精明样。
他身体这么瘦小,却背着那么大的口袋,他可真够能偷的。
我对他说:“你是小偷儿,让我们抓住了,你可不许耍花招。”余东也猛然记起了自己的身分,说:“我们是警卫。你最好老实点儿,别把我们当小孩,蒙我们。”“知道,知道。”矮个子连忙点头,说,“值夜班的除去你们,还有那个医生。”他看见了地上的皮鞋和白大褂,皱着眉头问:“这是那医生的?他人呢?”余东脱口而出:“不知道他哪儿去了?他刚才还在这儿睡得好好的,突然只剩下鞋子和衣
服,人却不见了。”“得了,大概他完了。”矮个子一耸肩说。
“什么?你说谁完了?”我吃惊地问。
“那医生,就是那个开车撞死人的医生。”矮个子瘪瘪嘴说。
“你怎么知道?”“我早来了,在窗子外面听他向你们俩说了:我不安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可能完了?”矮个子哼了一声,丧气地说:“西为我差点代他当了替死鬼。那,那东西是找他的。可错把我当成他了,要了我一只手。”说着,他脸上显出了恐怖的表情。
我急于想了解卢医生的情况,忙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嘟嘟嚷嚷地骂了一句:“撞见鬼了。
然后告诉我们说:“其实我早来了。你们两次去巡逻,和那个卢医生去太平间的事我都知退。
余东吃惊地问:“你一直在这儿?”矮个子点点头“我藏在女厕所。”看我们怀疑地瞪着他,他又忙解释:“我知
道那里肯定没人去,因为在这儿没女的值班。我一般拿东西都在后半夜,那时候人最容易犯拿东西安全。可是今天晚上挺怪,和我上次来不一样。”“啊,你已经来偷过一次了?”我盯着他问。“啊,啊,早了,那是去年的事了。”他含含糊糊地遮掩过去,“你们听见的女孩的哭声我也听见了。”“你也看见了?你认识她?”“见鬼。”他晦气地一吐吐沫,“我哪里认识她?我找死是怎么着?”他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在厕所躲了一会儿,偷偷溜出来,溜到药品库旁边,刚打开门,就听见楼道那边的太平间有动静。原来是你们俩在太平间门口。里面那个女孩正哭哭啼啼地撞门要出来。后来,你们俩也没开门就走了。那女孩还在‘咚咚’地撞太平间的门。我想,她要是老在这儿乱敲乱喊的,把人引来,我还拿什么东西啊?唉,当时我哪儿会想到她是鬼啊?唉,我要是知道她是鬼,我说什么也不会偷偷过去把太平间的门锁打开的。”余东注意地问:“你有太平间的钥匙?”
矮个子脸皮厚厚地一笑:“我到哪儿都不用钥匙,一根铁丝就成。我把太平间的铁门打开,就偷偷躲了起来。看见里面出来一个白衣白短裤的女孩。”余东惊恐地问:“她向你走来了?”“不,她好像没看见我,径直地沿着走廊往前走。当时,我不知道她是被汽车轧死了,还以为有人恶作剧把她关在里面的呢。可后来听你们在值班室里一说,我才知道她是屈死鬼。”我问:“你那手是怎么断的?”矮个子连连摇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叹了一口气,“唉,我是太贪心了。我要是早走就好了。”他露出惊恐的眼神,放低了声音,接着讲下去一我偷偷溜进药品库,装满了一大口袋药品,,马上就要溜走了,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到旁边那个房间里看看去,也许还有什么好东西。于是,我背着那大口袋,打开了旁边的那扇门,就是标本室。进去之后,一看那些大柜子上的东西,我就后悔了。那些玻璃瓶子里泡的都是些死人的器官,我到这里干什么?正想转身出去,突然听见外面有“吱扭吱扭”的声音。我
刚在一个柜子后面蹲下来,黑乎乎的门口就出现了一张带轱辘的手术床,不知是谁推来的,正好挡在门口。
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身上蒙着白布单。
我想,这下坏了,我被人发现了。
可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那病床仍然无声无息地停在那儿。床上的白布单仍蒙得严严的。我才想起,这床上的是死人,是从太平间里推出来的。
可从太平间里推到这儿干什么?再说,那死人是躺着的,肯定不会自己来,一定是有人推着来的。我可不能让那个人发现。
我又凝神静气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一点儿声音。
这回我可沉不住气了。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向门口丢去。
小药瓶落在水磨石地上发出响声。我想,只要门外藏着人,他肯定会本能地作出反应,我就可以发现他了。
然而,一点儿声响也没有。甚至没有喘息声。
你们知道,我的耳朵是很灵的,不会放过一点儿声音。
我判断门外没有人。于是,我猜想,可能有人把尸体推到这里准备解剖的。往前再过两个房间不就是解剖室吗?我想,推车的人一定又回去取什么东西去了。我最好趁着这会儿赶快溜出去。
我背起大口袋一点儿一点儿往门口挪,眼看到了门口了,我的身体已经挨到床边了。我瞟了床上的死尸一眼,它仍直挺挺地躺在白布单下面。
我侧过身,悄悄地探出头去,向楼道里张望。
真是万幸,楼道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心里一喜,忙把挡在门口的手术床往旁边推一推,然后侧身过去。
我都快挤出门口了,突然感觉衣襟好像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我回头去看,原来衣襟被床框上的钩子钩住了。
啊,一场虚惊,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手把衣襟从钩子上摘掉。突然,从病床的白布单下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是一只冰冷冰冷的手。死死地掐住我的手腕。
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一挣,总算挣脱出来。
可我还没来得及细看,“腾楞”一声,铁架子床突然向我这边翻倒,把我撞到了门里面。黑暗中,我发现直挺挺的立着一个人。是那病床上的死尸。它是从病床上跌落下来的。可是却直挺挺地站着,全身蒙着白布单。一个蒙着白布单的死人。它摇晃着,蒙在身上的白布单脱落下来。是那个女孩,被我从太平间里放出来的女孩。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怎么变得这样可怕?原来洁净的白衣白裤现在沾满了暗红的血。她的腹部好像要从中间断开似的,血肉模糊成一团。
只有她的脸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在黑暗中变得十分狰狞可怖。
她头发蓬乱,嘴角带着血。一声不吭,冷冷地站在门口看着我。
一副冰冷、僵死的面容。
我完全吓懵了,呆呆地问:“你,你怎么这样了?“不是你开汽车轧的吗?”黑暗中荡起尖尖的声音。
我糊涂了,我连汽车都没有,只有一辆破自行车。我什么时候乳死过她呢?尖而恐怖的嗓音继续在空气中回荡:“你不是把我撞死之后,先把我抱上你的汽车,想送医院,一看我真的死了,又把我丢到车下了吗?干…了坏事,你想跑,你跑不掉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可是你说的。”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凶狠。
她摇晃着直直的身体一点儿一点儿向我逼过来了。
我吓坏了。
就在她快逼到我跟前时,我猛然想起,在值班室外面听见你们说的那些话。
我赶快说:“不是我开车轧死你的。是那个医生。他自己都承认了。”尖尖的嗓音突然一愣,接着怔怔地说:“是医生?你说是个医生?啊,好像是这样……”它说话的声音突然慢了下来,好像在挺费劲地思索趁这机会,我赶快说:“你让我走吧。真的跟我没关系。” r“不是你?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它又怔怔地自语。
“我,我只是想拿点儿药品。”我哼唧着。
“哦,你只是个小偷。你不是开车撞死我的人?”它尖声自语着,.直挺挺的身体突然向我倒来,我看见了那阴冷的脸和白白的牙齿。
我吓得拼命往柜子后面一蹿。只觉得胳膊被什么滑了一下,但总算躲开了。
我的身体跌到了柜子后面。
我听见令人恐惧的声音在柜子前面奸笑着:“既然不是你开车撞的,你只是个小偷,那我就要你一只手。”这时,我才发现我的一只手没了,鲜血一下子涌出来,疼得我几乎昏厥过去。
我咬着牙,爬起来,又跑了几步,躲到一个大柜子后面。
柜子前面再有什么响声,我都没注意。我只担心它会再绕过来找我。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它好像走了。
这时,我才感觉出手腕剜心地疼,我的衣服全被血水浸湿了,我已经流了许多血。
我使劲掐住自己的手腕,因为我知道,流血过多,人就完了。
我刚用绷带把手臂扎住,就听见你们的声音,我以为是它又来了呢..听完矮个子的叙述,我稍微一分析,立刻感到了事情的严重。
不管那个恶魔是什么东西,它一定极其可并且它是向着卢医生来的。
它既然能齐唰唰地咬掉矮个子的手,很可能,它会要卢医生的命。
我说:“现在卢医生很危险。咱们得帮助他。
矮个子摇摇头说:“算了吧。能完整地保住自己就不错。”我对余东说:“要不咱俩去?”余东瞥了矮个子一眼,问:“他怎么办?他可是个小偷。”我说:“先找绳子把他绑起来。”矮个子忙说:“别绑,别绑。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咱们先出去报警,既可以找人来救卢医生,又可以把我送到公安局。”余东问:“你不怕公安局?”矮个子忙说:“不怕,不怕,公安局再厉害,也不会活活地断掉我一只手。”看我和余东犹犹豫豫,矮个子又着急地催促:“快走吧,听我的没错。再待一会儿,说不定你们俩也和我一样,掉一只手。”他举着裹着血糊糊纱布、秃秃的手臂,在我们眼前晃。
外面漆黑的楼道里响起了“_吱扭”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推着手术床在水磨石地上轻轻碾过。
“是它。”矮个子恐怖地小声说。
我们吓得都噤声不语。
“吱扭吱扭”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
余东小声说“它走远了。”“我们也赶快走吧。一块出去,可以互相壮胆。”矮个子说着,往门外走。
余东一边拉住他,一边和我商量:“我们先出去叫人来救卢医生?”我犹豫地说:“要是耽误了时间,晚了怎么办?” •矮个子哼唧着:“哼,不在于这点儿时间,要晚,早晚了,说不定那医生都已经被肢解了呢。,,我犹犹豫豫地跟着他们出了值班室。~余东走在最前面,矮个子夹在中间,我在最后面,沿着楼道往外跑。
眼看就要到通往门厅的铁门了,突然,余东停住了脚步。
矮个子也骤然站住,我险些撞到了他身上。我正要问怎么回事,一抬头,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蓦地撞入眼帘。
在我们前面五米远,一辆手术床挡在楼道出口处。
手术床上直挺挺地立着一个人。
是她,那个被汽车轧死的女孩。
她的身体血淋淋的,好像从病床中间戳了进去,只直直地露出上半截来。
她的脸是背着亮光的。
外面大厅昏暗的灯光从她身后的铁栅栏门透过来,她那带血的脸在黑暗中,更显得浄狞可怕。
“嘻嘻,你终于来了。”她发着“嘶嘶”的刺耳的尖叫。
身体带着手术床向我们滑过来了。
矮个子呻吟一声,回头就跑。
我和余东也本能地跟着跑。
后面,手术床的轮子“吱扭吱扭”几次地响着,紧追着我们。
我们拼命跑。跑到了走廊尽头的拐弯处。
矮个子好像喊了一句,他向左,跑向太平间的方向。
我也紧跟着向左,跟在矮个子屁股后面。
我们后面的声音渐渐地变小了。直挺挺的鬼被我们摆脱了。
矮个子跑进了太平间旁边的女厕所。
我也跟着跑了进去。
矮个子跑到窗子旁,外面明明是很粗的铁栏杆,他竟然一拉,铁栏杆便被拉开了。
矮个子灵敏得像一只猴子,翻出了窗子。虽然他只剩一只手,虽然,窗子距离地面有五六米。
我跑到窗前,发现那铁栏杆是被锯开的,矮个子先前就是从这儿进来的。
“快,余东。”我回头叫。
厕所里就我一个人,没有余东。
他没有跟上来。
我的脸上“忽”的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他到哪儿去了呢?是被那鬼魂捉住了?还是拐弯时,他跑的是另一个方向?我恍然记起,跑到楼道拐弯处时,矮个子好像喊了一句什么,当时我只顾跑,没注意听。现在想起来了,他喊“分两头跑”。
大概余东就向另一边标本室的方向跑了。
也许,余东误以为是我喊的话,才往另一个方向跑,那个鬼肯定是去追他了。
一想到,他可能落到那可怕的恶魔手里,我感到特别羞愧。
不行,我不能只顾自己,而把同学丢掉。我望了敞开的窗子1眼,毅然转过身去。这会儿我的胆子突然变得大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怕了。人就是这样,一豁出去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的两手空空,刚才乱跑时,手里的棒子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得找一件东西作自卫武器。
厕所涮拖布的水池上有两把拖布,我选了一把布条少的拖把。用它做武器虽然不太衬手,也只好凑合了。
我拿着拖把出了厕所门。
奇怪,'楼道里有亮光。远远望去,楼道另一边亮起了灯,好像是标本室。
标本室的门敞开着,有微弱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看见了亮光,我心里好像稍微踏实了一些。在我的感觉里,好像邪恶的东西都是怕光亮的。越接近光亮的地方,可能就越安全。
我拿着拖把勇敢地往前走,走过楼道拐弯处,我的脚碰到了一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电警棍。
啊,余东把电警棍丢在这儿了。
他果然朝这个方向跑来了。
他把防身的电警棍都扔了?凶多吉少!我拿起电警棍,把拖把扔了,继续往前走。走到标本室跟前,我才发现自己刚才看错了。
标本室的门紧闭,黑着灯。
开着门的是挨着它的解剖室,里面亮着红灯。
暗红的光映在门口的水磨石地上,很像污浊的血色。
我握紧手中的电警棍,蹑手蹑脚,到了门旁边,小心翼翼地一点儿点儿探头向里看。
我都做好准备了,只要有一点儿异常,比如门后面突然出现一张脸或一只手臂。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它一电警棍。
没有,什么也没有露出来。我轻轻地透了一口气。
解剖室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靠近门口的屋顶上亮着一盏小红灯,使得附近的白瓷砖墙壁都变成了粉红色。离得远一点儿的地方则颜色发黄,更远的地方,成了暗暗的灰白色。
屋子里很空。
砌在屋子中间的白瓷砖手术台静静地立着。
手术台后面的一排玻璃柜子里放着不锈钢的手术器械,若有若无地闪着光泽。
我又看见了那个大方池子,那个用来浸泡解剖肢体的池子。
我站在门口,一边提防身后有人袭击,一边警惕地用0光搜寻屋里每个角落。
房间里的所有器物全一目了然,一切都无声无息。
除去那紧靠墙壁的大池子里,其他好像没有可以用来藏身的地方。
我举着电警棍,眼睛紧盯着池子,一点儿〜点儿往前走,离大水池子越来越近。
猛然,我的眼角扫过一个东西。
是在手术台后面。
啊,我忘了白瓷砖手术台后面也是可以躲藏人的。
那后面真有东西。
是那张手术床。
因为它正好和手术台平行,并且比手术台要低一些,颜色又一样,站在门口根本看不出来。
可走近了。我不仅看到了床棱,而且看到了藏在床下的东西。
那是一只脚,从白瓷砖手术台边上,露了出来。
可别是余东的脚!我把目光移向手术台,谨慎地向前迈了两步。
终于看清楚了:一张带轮子的手术床并排地放在手术台后面。
我注意到手术床中间有个大圆洞,心不由得猛地一跳。
啊,这是那女孩的病床!刚才她就是从手术床中间的洞里直挺挺地探出身来,带着手术床追我们的。现在,她没在床上。在手术床下,却有一个白布单蒙着的人。
白布单蒙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只脚来,就是我看到的那只。
白布单底下会是她吗?也许根本不是她,是余东,或卢医生?这很可能是它设的一个陷阱。等我过去掀开白布单时,它会突然从后面跳出来袭击我。完全有可能。
我紧张地回头看,没有人。
从我这儿到门口有四五米远的空间,即使它从门外飞进来,也得需要一定的时间。
我放心了,小心翼翼地绕到手术台旁边,和白布单保持一米远的距离。
我的身体微微前倾,用电警棍去挑白布单的一‘角。
即使白布单下猛然伸出一只手来,它也抓不到我。它只能抓电警棍,那样我正好可以电击它。
白布单被挑开了。
下面没有伸出手来。
我看到一张苍白的脸。是她的,是那个被汽车轧死的女孩的脸。她睁开的眼睛一动不动,像死鱼眼一样,直直地向着屋顶。
她的下巴和脖子都有血,是暗红色、早已凝滞多时的血。
我紧紧地握住电警棍,提防她会突然蹦起来。
但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她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并不是特别阴森可怕,而只是显出悲哀和忧郁。,.我使劲用电警棍捅她,她还是不动。
我按动电警棍的按钮。
在电流的电击下,她僵直的身体只是颤动了一下,又僵僵地定在那里了。
“咦?这回她怎么不动,真的像死人了?”我惊愕地想,“刚才她还在追我和余东呢,难道这鬼魂已经干完了自己的事,早走远了?” ,我的心突然特别沉重。
余东,还有卢医生,看来都凶多吉少。
我想,余东如果还活着,他也应该是在附“余东,余东。”我试探地小声喊。
没有人回答。
却有一种轻微的声音,是水声。
好像有人在轻轻拨动我旁边池子里的水。
我顿时紧张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啊,我差点儿忘记,这池子里也是可以藏人的。
难道余东被那女尸给放到池子里去了?或许卢医生也被放到了里面?那是专放死尸肢体的池子。
那里面既然有声音,也许他们还活着。
我转过脸,探头向水池子里张望。
在屋顶红色小灯的映照下,池子的水,漾着血色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推向池边。
池水中,好像浮着一个东西。由于灯光的反射,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我走到池边,探着身子看。
啊!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张人脸。
人脸怎么这样古怪?脸整个是黑色的,分别不清五官。两只^却是绿荧荧的。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还来不及反应。
“呼隆”,水里冲出一个黑乎乎的大东西,一下子把我拉下水去。
“咕嘟嘟”,我呛了两口又苦又涩的水,脑袋突然挨了沉重的一击,便晕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脱掉了,只剩下湿淋淋的裤衩,我的手脚都被捆住了。
我身下是冰冷的白瓷砖。但不是躺在地上。我侧脸看看四周,骤然明白了。
我还是在解剖室里,我被放到了手术台上。我上面出现了一张脸,一张黑色的脸,两只绿荧荧的可怕的眼睛。
黑面孔,绿眼睛。我好像听谁讲过?啊,卢医生讲过,他讲医院里过去出现的两件怪事:一个杀人凶犯的被肢解,一个垂死老人的死,都和这张怪脸有关。
它现在又出现了。
它俯下身来看我,离得我很近。
屋里的灯光虽然很暗,我还是看清楚它了。
这是一张带面具的脸。
整个头部和脸全被黑色的面具罩住,面具里露出一副绿色的潜水镜。
面具又和下面黑色的紧身服连在一起。
通身上下全是黑色的一个怪人。
‘嘻嘻,”他向我奸笑着,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脸一下子离开了。
我看见他无声无息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像一个鬼影子一般,来到墙边的玻璃柜子前。
我听到了一件件金属器械放在托盘里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他拿了一件又一件。
他是在干什么?我迷惑地想着,低头看看自己裸露的身体。
我猛然明白,他把我放到了手术台上。他是想解剖我。
我简直吓昏了,使劲挣扎,可我的手脚被捆得紧紧的。
我开始拼命叫喊。
“你再叫喊也没用。这房间是封闭的。”他冷冷地说。
他站在手术台旁边,不慌不忙地把一件件手术器械放在我的头边上。
他开始用一种怪异的声音说话,说得很慢,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要着急,你马上就要解脱了。这是你应得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老天安排的。老天专门安排我来做这件事情。五年前,那个恶贯满盈的凶犯,应该千刀万剐,我就把他千刀万剐了。两年前,那个痛苦的老人希望安乐死,我就让他安乐死了。现在,你开汽车轧死了人,还把人抛掉逃跑,也应该受到惩罚……”啊,他把我当成轧死人的司机了。,我使劲叫:“你说错了,不是我。是卢医生开车撞死女孩的。”他停止了自言自语。
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具脸望着我,迷惑地问:“不是你撞的?我又弄错了?我已经问过了一个人,--卢医生撞的?”我说:“真的是卢医生。”“真的是卢医生吗?”他歪着脑袋很费劲地想着,迷惑地自语着,“好像是医生?对,是医生。
可是他在哪儿?我怎么一直找不到他?他一直在和我玩捉迷藏?”他举着一把雪亮雪亮的手术刀,木呆呆地发愣。
我吓得直发抖。一想到那刀子马上要割向我的喉咙,我几乎要昏过去了。
我竭力使自己镇静,我觉得他的智能好像很低。也许我可以利用这一点。
快,我得快想出办法来。
天啊,越是着急,脑子越是发木。
他冷冷地举起手术刀,白亮亮的,在我眼前晃着。
我听见他咬牙切齿地嘟嚷:“你就是那个医生,你在骗我。我已经很疲惫了,都快坚持不住了,我必须马上解决——”冰冷锋利的刀刃已经贴住了我的喉咙。真是千钧一发,我勉强从喉珑挤出声音:“不,我不是医生,我知道他藏在哪儿r“藏在哪儿?”他冷冷地逼视着我问,手术刀并没有离开。
“卢医生在哪儿?”他又问,声音粗了起来。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是——是一这怎么可能?•世界上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可面对脖颈上的冰冷刀刃,我只好瞎说了。我说:“我知道卢医生在哪儿——你就是!”“我?”他惊愕地把手术刀拿起来。
啊,有希望,看来他的智能极低。好像低得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 ‘“是我?我是卢医生?”他又歪着脑袋迷惑地自语。
“是你,肯定是你,你绝对是卢医生。”我马上不断重复,给他加深印象。
我不能让他有一点儿思考的时间,趁他没明白过来,我使劲儿说:“不信,你仔细看看自己。”他真的看了,低着头看自己。他用手慢慢地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了。
我大吃一惊!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卢医生!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是卢医生。
“啊,是你,卢医生!”我吃惊地喊起来。
我发现卢医生脸上表情怪怪的,眼睛蒙着一层雾。
他迷迷瞪瞪地看着自己,好像是在睡梦中。他的神经完全失常了。
他看着自己,发出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啊,我是卢医生,真是我。真可笑,找了半天,我是在找自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也不能例外。”亮光一闪,卢医生突然用手术刀向自己的胸口刺去……过了两天,事情总算真相大白了。
虽然,我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我认为,这是我碰到的最怪诞的一件事。
一切全起源于卢医生的梦游。.卢医生有梦游症,他自己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
但是,在他刺伤自己住院后,医生通过检查,断定他有梦游症,而且做了试验,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
医生们推断,也许,卢医生看破案和侠客的书太多了。而且对书中那些神秘的、主持正义“杀手”津津乐道。梦是心中想,他恰恰又有梦游的毛病。因此在他的梦游中,他不知不觉地充当了神秘的“杀手”。医院以前发生的两件怪事都是他干的(并且设计了很多圈套,搞得很神秘)。但他醒来时,全忘记了。他对此一点儿不知道,因为是梦游。前几天,他开车撞死了女孩,.看见女孩断气后,又把女孩丢到路上。来值夜班时,他的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一点儿不知道,他把女孩的尸体放到路边时,他的工作证和驾驶证掉到了旁边。
那女孩的妹妹找姐姐时,听说姐姐被救护车运走了。她捡到了卢医生的驾驶证。她按照证件找到了医院,知道太平间刚送来一个被撞死的女孩,她就独自去太平间找,而恰巧被我们两次碰到。一次她躲在一个白布单下面(即是那个会动的死人);另一次她被关在太平间里,后被矮个子放走了。而我们一直错把妹妹当成了姐姐(这个女孩第二天又来医院时,我看见了她)。
而精神已经崩溃的卢医生更是把她当成了鬼魂。
卢医生的精神完全混乱了,在吃药后的沉睡中又产生了梦游。
这一次,他仍然又像侠客一样去主持正义。在梦游中,他换上夜行服(前两次梦游,他也是穿的这衣服),用手术床推着女孩的尸体(把她立在手术床上,自己在后面悄悄地推着),迷迷瞪瞪地去寻找肇事者,但在迷茫中,惩罚的却是自己,也捎带着割掉了小偷的一只手。
因为是梦游的原因,卢医生手术刀刺得很不准,离心脏还有一段距离,他只是受了重伤。
我的同学余东安然无恙。他躲进了标本室,把门从里面锁上待了一夜。
这样看来,整个事情的经过都已经很清楚了,似乎医生们对卢医生病情的解释很合情合''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医院里有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那个被汽车轧死的女孩,根本没有妹妹,她是个独生女。
这使所有的人都吃惊不已。
因为,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医院里许多人都见到过这个自称是死者妹妹的女孩。她们俩确实长得很像。
那女孩是谁呢?她从哪儿来?谁也不知道。